【火烧长乐】
长乐院里的那一片竹林已经日趋繁茂,叶如颜坐在窗前无趣地撵着竹叶,沾染了满指的竹叶清香。院墙上传来几声欢快的鸟鸣,叫得人的心情颇有些雀跃。
“凌昭容娘娘,苏贵人到。”长乐门口的小太监尖利的嗓子想起,叶如颜骤然一惊,满眼欣喜地起身,那片竹叶从她之间滑落,犹如她看见宁瑶牵着苏觅雪的手到来时的情绪。
“臣妾给昭容娘娘请安。”叶如颜轻轻弯下身子,这是入以来她第一次给宁瑶请安,宁瑶眼里泛着不忍,却没有上前拉住她。
“姐姐快起来吧,凌昭容可不想姐姐与她这般生疏。”苏觅雪看透宁瑶心里所想,忙上前扶起了叶如颜,“姐姐可要请我们去里面喝杯茶?”
叶如颜笑笑,拉住宁瑶的手,感觉到她有那么一丝抗拒,叶如颜忍下心里的痛楚,更是绽出十二分的笑颜来陪着温声道:“妹妹坐下吧,怎么,还在怪姐姐吗?”
宁瑶忸怩了一会,轻轻地摇了摇头:“瑶儿知道颜姐姐是为了不想连累我受罚,只是这一个月来皇上命你禁足,任何人都不得探望,瑶儿没办法和姐姐说。”
叶如颜的脸色微微掠过一片失望,她亲手递了杯茶给宁瑶:“算了,事情都过去了,妹妹不怪姐姐就好。妹妹最近过的可好?”
“恩,苏姐姐很照顾我,颜姐姐,为什么那天你从牢里回来晋封婕妤,没有告诉我你和皇上的事?”宁瑶接过茶,语气有点冷了下来,虽然是充满疑惑,叶如颜却觉得她不再像以前一样依赖自己。
“这,妹妹,这毕竟是光彩的事,姐姐又怎么说的出口。”
“宁妹妹,你就别为难颜姐姐了,虽说姐妹之间应该坦坦荡荡,但是也允许每个人有自己的秘密不是么,何况这是皇上不想要姐姐说出去的。”苏觅雪适时□话来,叶如颜听她说的话,似乎是怪自己没有对宁瑶坦诚相待,心下对苏觅雪越加提防。尽管她所知道的苏觅雪的一言一行都没有任何出格的地方,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太过循规蹈矩,自己就是没有办法对她喜欢起来。
彼时蒹葭匆匆从内室里走出来,一脸慌乱。叶如颜惊疑不定,蒹葭是她从小一起长到大侍女,素来都是临危不乱的,不知今日是何事让她如此失态。蒹葭伏在她的耳边,只说了轻轻三个字,叶如颜一个手抖,手中茶杯里的水倾斜着洒了下来,沾湿了一裙罗裳。
“他来了。”像一把锤子重重击在她的心上,刹那间似乎周围的一切都不再重要,脚步开始沉重,心里原本清明的信念开始纷乱繁琐起来,焦躁的思绪一团团缠成茧,愈收愈紧,就快要喘不过气来。她坐在椅子上,像是溺水的人想要伸手抓住眼前的那一棵幽草,却被骤来的光明灼痛,伸出的手犹豫不前,犹如此刻的心情徘徊不定。
“姐姐,颜姐姐?你是不是被烫到了,怎么愣神了呢?”宁瑶疑惑地看向叶如颜,又扫了一眼她罗裙上已经渗透的茶水。
苏觅雪皱皱眉头,对着蒹葭道:“快扶你主子进去换身衣服,这天虽然也热了,但湿的衣服穿在身上,还是会着凉的。”被苏觅雪没有感□彩的声音惊醒,叶如颜尴尬地笑了一下,道了一声失陪就抓着蒹葭快步走入内室。
一道影子安静的落在她的寝室里,仿佛与室内的装饰融为一体,她拼命止住急促的呼吸,生怕一个不小心吓跑了那道影子。
“你还是那样骄傲,大白天就敢来我这里,难道不怕被知道么?”平定下情绪,她侧开眼睛不去看那道影子,一双一世无双的眼眸里早已蓄满了清泪。
蒹葭见此情形,无声无息地退了下去。影子慢慢悠悠地转过来,却没有说话,只是深深地凝望着门口的她。
“你就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叶如颜咽下满眶莹润,抬头逼视着那凝望的眼神,妄图从那双眼睛里找到哪怕那么一丝丝后悔。然而结果让她心灰意冷,那双眼里是那样淡漠,即使还有疼痛和不舍在纠缠,却没有后悔。他真的不后悔,叶如颜一滴滴灼热的泪水倒流进心里,翻箱蹈海难以平定。
“千言万语,不如一字不说。”他平静的声音响起,干涩而沉重,一下子收紧了她的呼吸。
有一种汹涌,凝结成无;有一种纠缠,此生此世;有一种叹息,苍老誓言。
就这样一直相望着,却并不言语,所有的过往都沉默为无言,所有的疼痛都消散成云烟。最后的最后,直到浓烟弥散整个长乐主殿,叶如颜才回过神来。
长乐人不停地叫着走水了走水了,她被骤然而来的温暖怀抱包围住,令人沉醉的声音呢喃在耳边:“谁要害你?”
“我不知道。”叶如颜被抱在怀里,一时间思索不能,连长乐走水的话只听进去,却没有什么不可思议的反应,甚至忘记了宁瑶和苏觅雪还在前殿。
他带着她离开火势汹汹的殿,轻轻放在长乐墙外,这才注意到她手里在出来的时候一直紧握着一个稻草编织的娃娃,娃娃身上星星点点,似乎是已经干涸的血迹。
下意识猜到这是什么娃娃,他皱眉,背过身迎风而立,飒飒背影印着背后的火势,显得如此孤寂,“我走了,保重自己。”一句无关紧要的话,一个离去再不回头的背影,叶如颜抓着娃娃的四手指深深嵌进娃娃身体里,苍白的指甲上划出道道杂乱浅薄的痕迹。
整理了下凌乱的衣衫,擦干眼角的泪水,叶如颜匆匆走到已经乱成一团的长乐院子里,太监女奔走浇着水,远远看到太医刘子辰蹲在那里似乎是为两个女子包扎着,叶如颜奔过去,看见宁瑶扶着苏觅雪坐在地上。宁瑶的发髻朱钗虽然乱了,但身上却并无烧伤的痕迹,再看苏觅雪的左手手臂有那么一块赤红色,刘子辰正细细给那块擦着药。
“妹妹?出什么事了?”叶如颜疑惑道。
宁瑶冷冷抬头瞥了她一眼:“怎么,自己的殿走水,颜姐姐竟然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吗?还是颜姐姐为了表现自己和这件事毫无关系?”
“妹妹这话什么意思,听着好像是我命人放的这火,想要烧死你们一样。”叶如颜惊怒道,她第一次知道,宁瑶竟然也可以用这样怨毒的语气说话。
“算了,宁妹妹,颜姐姐定然是不知道为何起火,大家都是姐妹,何必这般互相猜疑。”苏觅雪忍着手臂上微微刺痛,有气无力地安慰道。
宁瑶撇过头,眼中已经盛满了泪水:“姐妹?苏姐姐你竟还当她是姐妹,如果她还把瑶儿当姐妹,为什么自己是从殿外走进来的,你我明明看见她去内室换衣物了;姐妹,只有苏姐姐你把瑶儿真心当姐妹,为了护瑶儿周全,宁可自己烧伤。”
知道自己从殿外走进来是无可辩解的事实,叶如颜垂下头,对于这件事也无法解释什么,只得任由宁瑶去误会,苏觅雪不再说话,垂下头去,竟是无力昏厥过去,宁瑶着急地大声叫着,赶忙支了几个小女扶起苏觅雪,由于重华是离长乐最近的殿,一行人手忙脚乱地向重华行去。刘子辰经过叶如颜的身边,深深看了她一眼,投以一个温暖的微笑:“我相信你。”
有时候人和人之间信任不用指天为誓,一个笑容足以。
芜城很快就赶到了重华,彼时叶如颜宁瑶等都已经来到重华,从重华的窗子里向外望去,长乐已经成为一片火海,陈旧的殿燃起来似乎十分顺畅,不出一个时辰,彻底成为一片灰烬。
“汐婕妤遭此不幸,本真是十分惋惜啊,妹妹要是不嫌弃,先暂时住在我这重华吧?”苏锦月慵懒地倚在贵妃榻上,满眼担忧的神色,在叶如颜看来,却是春风得意的样子。
芜城紧皱着眉头,自他登基以来,第一次后发生这么大的事,而且烧毁了一整座殿,要他如何舒心:“那便先歇息在月儿这里吧。”言语之间提到月儿,芜城想起自己那晚在牢里说的话,尴尬地看向叶如颜,见叶如颜恍如未闻般低头谢恩,他才轻微咳嗽一声,笑着看向苏锦月。
“皇上,也是臣妾没有管好后,臣妾定然会照顾好汐婕妤,这调查失火原因也就交给臣妾来办吧。至于这重建长乐的事,皇上,可不能委屈了汐婕妤。”苏锦月从贵妃榻上起身,拈了一颗小葡萄塞进芜城口中,场面甜蜜至极。幸是雨嫔不在这里,否则又该要赌气砸东西了。
吞下葡萄,芜城转身向贤妃看去,口齿含糊道:“玉儿,这督建长乐的事就交给你了,不知两个月可能完工?”
“皇上太小看臣妾了,臣妾一个半月便能还汐妹妹一个漂漂亮亮的长乐。皇上可曾记得,您初登大宝的时候翻新殿有很多上好的材料遗留下来,皇上不要宝贝在那里,拿出来给臣妾用吧。”贤妃巧言笑兮,一双眼恳求似地看着芜城。
芜城大笑:“哈哈,朕的爱妃都变得越来越叼了,再这样下去朕非被你们扒皮食不可。”一干妃子都跟着笑了起来,唯有叶如颜冷冷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细细思索究竟这火是由何而起的。
苏锦月把叶如颜安排在紧靠主殿右边的韶华苑内,夜色如华,有个人却难以睡着,抚着枕边的落红娃娃,叶如颜安静躺在那里,任那双眼睛在黑暗里灿若明星,就是难以闭上,他的到来,宁瑶的质问,苏觅雪的舍身,一堆堆难以解开的问题纠缠在她的脑海里,直到三更时分才抱着没有理出头绪的乱麻昏沉睡去。
第二日一早,叶如颜就被外面的吵闹声惊醒,“蒹葭,外面什么事这么吵闹?”蒹葭见叶如颜醒了,赶忙端着洗漱盆走进来:“娘娘,你可还记得燕嫔的侍女,欢儿?”
“就是奴婢之前告诉娘娘的,自小跟着吏部尚书在外办案子的那个女婢。”沈姑姑冷不丁地冒进来上一句,蒹葭没注意之下差点把水盆打翻。
“哦?燕嫔不是已经死了吗,那个欢儿怎么了?”叶如颜就着水盆洗完脸,拿毛巾细细擦着那放佛不起一丝皱纹的面颊,似真还假。
沈姑姑接过蒹葭正欲端出去的水盆,径自走出房门,蒹葭只得继续讲述道:“娘娘,听说昨天我们长乐纵火的凶手抓到了。今日奴婢起来就看见那个欢儿被重华小太监押着跪在那儿,说是等皇上贤妃他们来了要开审。”
叶如颜嘲讽地一笑,她并不觉得这事和死去的燕嫔或者她的侍女有什么关联:“就算是她做的,也不过是被威逼利用来达到不可告人的秘密而已,她既然自小跟着吏部判案,自然不会那么笨,把燕嫔的死怪到本头上。”
“娘娘英明,只是这里又要多一个亡魂了。”蒹葭说着,帮叶如颜穿戴后就扶着她走出来,彼时皇上等也已经到了重华。审判很快就结束了,没有出乎叶如颜的意料,那欢儿招供说是自己昨日在长乐纵火,意欲烧死汐婕妤替燕嫔报仇。芜城听后大怒,当即就让侍卫把欢儿拖出去杖毙。
“娘娘,这件事就这样结束了?”蒹葭一路陪着叶如颜回到韶华苑,十分不解道。
“结束?呵呵,只怕这才是刚开始吧。蒹葭,你看这万里无云的,恐怕不会过多久就会有暴雨而至了,这回,我们可做不成看戏人了。”叶如颜轻笑着抬头凝视苍天,确实是一个很美好的晴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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