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明？”

    我轻轻唤了一声，然后电话的那一头传来了高跟鞋踏地板的声音，我想她大概是要移动到一个方便接我这不速之客电话的地方。当高跟鞋的声音停止时，她的声音也终于从电话那头传了过来。

    “振科……好久没联系了……”正如我想象中那样，他的语气里有些尴尬。

    “嗯，可不是么。”与她正相反，我的话说得无比轻松。在明确了自己的目标、放弃了对她的追求，并且得知她即将完婚后，我已经对一切都释然了。“要结婚了？恭喜你。”

    “你怎么知道？”

    “秘密。”

    “混蛋！”

    我不由得一愣。

    她居然失态地喊了出来，这是我意料之外的事情。

    也许她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吧，接下来的几秒里她都没有说话，只是脚底不安地挪动了两步，因为我听到了那有些紊乱的高跟鞋的声音。

    我投降道：“对不起，其实今儿白天子啊大雁塔旁边的公园，我看见你俩在拍婚纱照了。因为咱们三个之前出过那么一档子事，为了避嫌，我就没上去跟你们打招呼，你可别怪我啊……”

    “避你妹的嫌！”

    我又是一愣。

    “卫振科，明天早晨九点在你看见我的公园门口等我，不来你就死定了！”

    我瞬间呆滞，而另一边，她却已经把电话挂断了。

    我不知所措。

    既然她说“不来你就死定了”，那么为了保命，我是必然得去啊……可是，为什么第二天一大早踏出学校大门的时候，我却有种“壮士一去不复返”的悲壮之感？！

    仲春的小风吹在身上，只穿了两件单衣的我全身都凉飕飕的，心里更是突突地跳得像踹了只兔子、汗毛直竖。我挪着灌了铅的脚向约定地点慢慢地走着，在心里琢磨着等待我的将会是陈此风的一阵胖揍还是明柳真的一记耳光。相比较之下，我更情愿是后者。

    我就这么不安地前行着，直到远远地看到她那凹凸有致的美妙身影。没想到在看到她的那一刻，我竟陡然释怀了一切。

    想到自己即将离开中国，想到自己与她已是陌路旅人，顶多只在这最后一点短暂相交，我觉得我站在她面前这样面对她，已经不是多么困难的事情了。

    网络和媒体是一个可怕的东西。明柳真也算是个潮人了，微博和天涯肯定天天刷，不可能不知道我那轰轰烈烈的“光荣事迹”。她一定知道了我对她种种不纯洁的欲望，一定知道了我和王笑凯假扮基友的事实，也一定知道了我请她当人体模特时内心深处龌龊的想法……

    如果她骂我流氓混蛋，我一定不会反驳；如果她扇我耳光，我一定会说：扇得好。我可以想象我龌龊的行为对于一个纯洁豪爽的女孩来讲是一种怎样的侮辱和伤害——骗她脱衣服，打着高尚的旗号欣赏她私密的体，任由自己的欲望在内心滋长……

    是的。虽然我知道，这一次若请不到她来做我的人体模特，必将是我一声的遗憾，但是我也知道，我基本上没戏。

    我并不是一个恬不知耻的男人。事实上，深深的不安和自责一直萦绕在我的心头，挥散不去。所以，在走到她面前的那一刻，直视她双眼的时候，我说出的第一句话是：“对不起。”

    她仿佛受到了某种莫名情绪的冲击，向后踉跄了两步，鞋跟一歪，差点崴到脚。我赶忙伸手扶她，却不料，她抓住我伸过来的手臂，却怎么也不肯放开了。

    下一秒，她可爱的脑袋毫无预兆地贴在了我的口上，肩膀一颤一颤地，哭了。

    “振科，你为什么要骗我呢，你为什么要过这么久才跟我联系呢，你为什么要对我说‘恭喜’呢……”

    “小明，你……”本以为自己已经释然，本以为自己已经淡定，可没想到这一刻，却依旧是彻底慌乱。

    “我想们本来是有机会的，可你试都没试，就放弃了……”

    她双手环住我的腰，趴在我口上，哭得更凶了。

    她说：我们本来是有机会的。

    她说我们本来是有机会的！

    我们本来是有机会的……

    可是我试都没试，就放弃了！

    天呐！

    原来事实，竟是这个样子的吗？！

    我的双手按在了她的肩膀上，低头看着她因哭泣而抽动的肩膀，骤然觉得五雷轰顶！

    原来我竟是这么懦弱的一个男人。

    曾经，无数次——在画室中，在餐馆里，在广场上——我有无数次的机会对她说：i’m not gay, and i love you………但是我一方面害怕她的耳光，一方面又顾忌陈此风的拳头，甚至还有一方面对王笑凯确实有点基情……总之我选择了沉默。

    我渐渐开导自己，让自己想开，让自己学着放弃……终于，我成功了，我看见意大利在向我招手，我仰头看见了前方的海阔天空，我回首看到背后一片浮云。我以为自己终于胜利了，我以为自己终于战胜了自我，得到了成长，但直到这一刻我才知道，事实上我做了一件多么懦弱愚蠢而又自以为是的事情！

    我遭遇到了人生中第一段感情，真实的感情，可是我却自始至终都在试图用我那该死的理去遏制它。我明明爱着这个走入了我灵魂、走入了我画中的女人，可我却对她视而不见，自己一个人在画室里上门对着以她为模特的画撸`管……

    的确，我们本来有机会的，但是我试都没试，就放弃了。

    小明啊……

    她终于不哭了。离开我的口，一边拭泪，一边看向别处。我总算是强迫自己有了点男子气概，用力拉住了她的手，让她随着我的脚步步行在公园的小径上。

    良久的沉默后，我鼓起勇气问她：“你曾经不是说，要结婚，至少两年后么，怎么突然这么急？”

    她回答了一句意料之外却又情理之中的话：“现在一份合适的工作，太难找了……”

    的确……

    我禁不住一阵颤抖，心中的悲伤和不甘都杂糅在了一起，口痛如刀搅。如果我是一个有钱又事业有成的男人，此时的我一定会紧紧地拥她在怀，对她说：“现在还来得及，跟我走吧，我会给你安定的生活，我会想办法帮你找一份工作。”

    可是，我不能。

    我一无所有，虚岁二十四了，却还要靠父母的金钱支持才能继续出国深造。我没有钱没有房子没有车，还整天居无定所；不会经商不会搞学问不会入仕当官，只会一手拿着画笔疏泄，一手捧着耽美小说做着理想主义的美梦。与我正相反，陈此风拥有我没有的一切，所以没有那个女人会到了这个节骨眼上还像青春小说女主角一样，为了所谓的感情，不顾一切地选择我这么一个前途未卜、完全不靠谱的男人。

    我没有资格现在又开口撺掇她，那是一种不负责任的表现。

    一个原本就懦弱无能的我，在现实面前，只能再一次被动地选择懦弱无能。所以我沉默，沉默。

    花坛里的迎春花开得很美，一如她那依旧俏丽的脸庞。只是，那张脸已不再是她刚从护校毕业时的那般明艳朝气了。才一年的时间而已，已经离开学校和父母庇护、踏入社会的她，挫折和沧桑就已经悉数写在了脸上。

    虽然还没有踏入社会，但是我已经可以预知，那个所谓的社会是一种多么可怕的东西。我即将开始自己新的学习生涯，在真正踏入社会之前尚且还有那么两三年够我扑腾，真不知道我理想主义的情怀还能维持多久。

    我握着她的手渐渐松了。可就在这时，我听见她轻声对我说：“能最后再为我画一幅画吗？”

    我停下了脚步，愣住了。

    她又说：“结婚之后，肯定再也没有机会了。”

    我握着她的手又不由得紧了紧，磨了磨后牙槽，问她：“我们已经再也没可能了，是吗？”

    她没正面回答我，只是说：“我没有任何理由离开陈陈……”

    我懂，我懂。

    亲爱的，跟我走吧，去那个充满了油彩和松节油芳香的地方——去我们的天堂。

    最后一次。我一直在等你……

    【18】最后在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