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溪浮醉浅 烟雨叹情浓 (下)
这时,赵小姐上场,选弹的是长篇《怜月雅风》中的一个节选,铮铮的琴声缥缈开来,眼前仿佛一下子弥漫上无边无尽的滔滔水声,心神再一动,便是身处于一条大江之上,举头有明月冉冉升空……
琴艺进行到一半,南面很快飘过来一只有信笺的小木帆舟。赵小姐身边两位穿得可比一般小姐的大丫头下来取走,待赵小姐表演完毕,赢得北面和南面一片掌声时,那只木帆小舟却是空帆而回。
南面立马传来对某个正脑胀起来的书生的阵阵嘘声。当然亦有不少书生手心里捏着对赵小姐类似心意的纸条,只不过那个书生手快,而他们碍于情面不曾也出手罢了。
赵小姐并未离开,而是站在台上冲着那被石榴红帐包围着的亭子略略躬身:“上官小姐,云琳斗胆想请您出来为大家表演一段,令姐妹们开开眼界。”
几声咳嗽声陆续从石榴红帐中传出来,便是少君也好奇的支起了一对小耳朵偷听。
“诸位姐妹们请恕漪兰无礼了,前日不慎受了点风寒,无法登台献丑,他日无恙,必定补之……”声音清婉甜润,只除了方才的咳嗽,只怕无人信得上官小姐身体有恙之言。
少君注意到赵云琳略抿了抿嘴角,视线又朝那石榴红帐瞧一眼便抱琴退下了。
原来有资格入做女官的赵云琳会来赴宴完全是想见一见这位传说中的官家小姐究竟是什么样貌。少君觉察出赵小姐的意图,且没如意,顿感舒爽,丹唇逐笑而开。
不想一回头,便见到青花英眉倒树着怒视过来,少君心道:完蛋了,被青花发现她在装醉,少君赶紧以一个讨好的笑脸迎上去。
这边一耽搁,宁儿出来了。便是感觉无趣的玉娥也跟着紧张起来,生怕宁儿姐姐出什么倒霉事。
也不知她们分别以后,谁哄得宁儿这般开心,宁儿这会子倒也显得彬彬有礼起来,完全不同在陈府里的飞扬跋扈。竟然换了把琵琶上来,而不是仍选古琴,但是,宁儿上场时盯着赵小姐的那个神情耐人寻味。
宁儿若是像现在这样收敛,倒不失为一个天香国色的大美人,在场鲜有美人可以斗妍过宁儿的,且她又着一身的红装,很有妍上添妍的味道,水中的倒影也似明霞烧起一般抢眼,宁儿还没有开始弹琵琶,上官小姐便派人送来了表示友善的礼物——几株银色的金梅,竟是银锭打造,令在场的人皆深吸了一口凉气。
江乐是小地方,虽是银子,但加起来份量也不小了。
宁儿得意是得意,却浑然不觉自己成了众人的眼中钉,丰润的指节搭上大小弦,指尖却纤细如同春芽在弦上捻捻转,爆发出来的不是缱绻之音,而是爆泉中飞溅的水珠傲尔飞升的情景。但这还不够形容那种漫天水珠化金珠相互碰撞击打的声音。
水属万融之母,万物皆可相融,宁儿的琵琶声唤起的是男儿的血,虽失了真正沙场上金戈铁马的热血激情,但这些足够让这些未历沙场的儒生在南面喝彩阵阵,当浮一大白。
便是原有些小瞧北面女子只是在卖弄风姿的柳凌风在南面的楼庭上,也起立赞叹道:“史公子,看来不能小瞧了她们,难得啊,不出闺门的女子也可以弹得出这一手英气来。”
“史公子?”柳凌风注意到史公子本没有注意到他在说什么,一双黑亮的大眼在北面寻来寻去,不由为之绝倒,只好从怀里小心掏出一只长筒来,道:“拿去,人家不领情,你为嘛还念念不忘。”
史公子一下子涨红了脸,辩白道:“柳公子,你误会了,我是……”可惜在柳公子审视过来的眼色之中,只得噎住了一般,难为情的接过那只长筒。
柳凌风本想再劝慰些莫让儿女私情耽误了学业之类的话,见史公子这般坚持,只好做罢,改教史公子如何使这外来可观远之物。
宁儿一曲未了,南面掌声若雷,且一只只小帆舟竟然从四面八方遨游过来一般,场面好壮观,令宁儿身边的丫头婆子忙活了好一阵子,才收了一大半,宁儿便兴冲冲的回亭台研墨回信。
“二姐姐,求你帮帮我。”墨君就在少君听宁儿的琵琶声连连点头的时候跪下来。
少君微抬手怔在半空中,凝眼望来久久不语,又听得墨君咬牙道:“只要二姐姐肯帮我这一回,以后,我什么都可以听从姐姐的。求你帮帮我……”墨君眼底的神色悲凄莫名。
少君并没有立刻回应墨君,但心底风波不断:“什么‘以后’,这死丫头还是念念不忘啊,跟我玩这套文字游戏把戏,但是,倘若水姨娘那边败露,墨君的确会像现在所流露出来的那般惨。前世的我混得那般惨,也无人帮我,今世需要为你做这么多吗?啊,墨君……”
“下雨了……”亭外飘起了细雨,少君伸出一只手来接,自从她六岁那年跪了祠堂,每当下雨天,她就会想起一个人来。
这一边,史公子学会了用那长筒之物,便急急寻找那位叫他挂心的少女,可是少君是换了装的,且又躲在角落里头,于是,刚开始怎么也寻不着,又惹来柳公子一场大笑声。
突然,史公子从单孔里见着一袭金边烟青色的长裙,他面色一喜,赶紧顺着那个人影向四周寻去。
只见后面走来一个盖着粉色盖头的墨青色身影,身形倒有些相似,他奇怪了起来,将手中之物向下瞅去,想瞧瞧她的绣鞋是不是他认识的那一双。
这时,柳公子神秘兮兮的凑上前来,拍了他肩膀一下,笑道:“怎么找着她了,你在瞧哪里,居然盯着人家的绣——”
唬得史公子赶紧将手捂紧柳公子的大嘴巴,待制止了柳公子,又使气将单筒眼镜甩回给柳公子紧张起来提衫接来的怀里。
柳公子也觉得自己失言,虽然两人来往时日尚短,但他是信得过史公子的人品,方才那话叫不知情的人听了去,少不得即要坏史公子的名节,让追究底的人听了去也会坏了那位不知名女子的名节。
于是,柳公子伸出一只拇指在鼻翼上轻弹了下,果断向史公子谦然陪罪,一边又好奇的拿起怀里的单筒往北面一照,只见着台上的白纱帘都叫侍女放了下来,里面隐约伫立着两三个人影,却不知这次主演的是哪一个,有了刚才连续出彩的两场,对这一场也有了些许期待,遂放下单筒倾听起来。
二十弹指为一罗预,一罗预之后,众人偕与外面的山色融为一体,只听得心田里像山中一样飘起了淅沥的小雨。
本是无始无终的感觉,却又有一丝叫人不舍得割裂的眷恋消融在心里,之后又若有若无开来。
这时,突然一曲渺渺的萧音从远方吹来,拉了众人逐一归位,众人眼前的事物又逐渐清晰了起来,方才的琴声淡得仿佛是一个不存在的梦,如真似幻。
史公子听得痴笑起来,待萧声响起,无意中回头见得一旁的柳公子粲然一笑,霍地坐下,双手状若琴状,实则双掌之下空无一物,就这么悬空自得其乐起来。
史公子也略懂得古琴,见柳公子那指法,竟将方才的古琴声律原样模仿而出,又听得柳公子哼声笑道:“只是随手拈来之笔,散音差了些,难得的是琴的心境,心境啊……”柳公子的脑中都是“心境”一念,当日他出师时,师父曾经说过他“学了九成,却独缺心境,还需好好磨砺”。他会来江乐一行,本是奔江东学院闻名的儒生傲气而来了,只寻得一个史南蜀还算投缘,消磨一日下来,本以为识得了江东学院的儒生傲气,虽耳闻目染却难以消受,此番可谓是峰回路转,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的古琴之音,竟然一下子让他体会到了那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空意。他实在想问问琴的人如何得到这种空意。
看来柳公子对那显然极为出色的萧音也不屑一顾呀,史公子思及此,不由得流露出似孩子般富有感染力的笑颜,心里一片澄静。
待古琴与萧音的合鸣出现时,这两位少年才再次动容起来,身子都朝前探去,可是,突然古琴和萧音都被打断了下来。
史公子急急抓起柳公子身边的那只单筒,朝亭内紧张的一望。只见一个一身惹眼红装的女子站在身着墨青色的女子的背后,一把揭了她的头盖,又伸出另一只手来拔下她发髻上着的一青竹簪子,转眼间,墨青色女子有一头乌黑透亮发丝一泄千里,衬出一张白皙却波澜不惊的脸孔,又一念间青丝飘拂上墨青色女子的脸……
史公子放下单筒便要翻身下去,被柳公子一把拉住,问道:“怎么回事,谁这般大胆,竟然会找上官小姐的麻烦?”柳公子以为能有这样心境的女子必然会是他在京里略有耳闻的上官小姐。
怎知对上史公子怒而不言的表情,柳公子方醒悟过来,遂吃惊的道:“不会是那个,那个……”
见着史公子肯定的点了点头,柳公子仍不敢相信,“怎么会,一介村……怎会有这样的心境……”他的一只手仍抓着史公子不放,口里转而劝史公子不能现在下去,再等等看,然而那双眼里流露着莫名的情绪。
不等史公子要趟过花溪,北面又出了大乱子,有人跌倒,甚至都惊动上官小姐并县爷千金和县丞千金出来询问,原来上官小姐的石榴色围帐里还陪同着两位江乐县府的千金小姐,而上官小姐的来头不小,是太守之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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