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文H

分担·传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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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来这天龙朝的民风本是相当开放的,譬如夏季里女子们穿的裙子就很有正史上大唐盛世的风格,露着半抹酥,云鬓斜堆,媚眼如丝,与男子在大街上打情骂俏更是常见之事,这位陈师父也是年轻时过来的,因此倒也不像我想像中那般的老古董,对穿衣梳妆上并无太过份的要求,只不过是细细地讲解了一番举止礼仪,比如行似春风坐如静玉等等,听来虽枯燥乏味,也还不算太难接受。

    一个时辰的时光在认真听讲中过的竟也不慢,陈师父起身冲我笑道:“今日权且先讲到这里罢,岳小姐是官家千金,闺中礼仪想必自幼便有专人教的,因此老妇也不用从头细讲,老妇看小姐已到了婚配年纪,不若从明日开始,老妇便给小姐讲讲婚后在婆家应注意的一些礼仪罢。”

    是啊,婆家。我就要嫁人了,明年二月,段家那位姨娘的丧期一过,我和段慈的婚事大约就要提上日程了。这一阵子因他家里治丧,他不好谈及儿女私情,因此也只到岳府来过一次,匆匆说了几句话便恋恋不舍地走了。面虽见不到,却常常支使了小厮送信给我,信里内容并非虚浮无用的风花雪月之词,仅仅是一些朴实的家常话,天气寒时就嘱咐我多添衣服多盖被子,天气暖时就建议我多在院子里晒晒太阳走动走动,有时也会说一些他近期听到的奇闻趣事,加上他自己的感想和见解。以前听他说话因紧张而结巴的惯了,再看他的文字时方才惊觉他的才思机敏过人,语言丰富流畅。

    然而我并没有给他回过一封信,虽然我已经尽力地想让自己对他产生些男女之情,可试过的所有方法都失败了。我没有办法爱上他,不想给他任何的希望,如果在婚前他反悔了退却了,对我对他都是一种解脱。

    尽管如此,段慈却丝毫不以为意,仍旧几天一封信地捎过来,言词间仿佛已得到了我关于他上一封信的回应一般,看不出一丁点的失望或是恼火,平静的语句下是越来越洋溢的热情,颇有一种憨书生认死理的劲头。

    所以,如果我最终还是要嫁他,至少在成亲前先把自己塑造的更像一个封建家庭的媳妇才是,否则又如何能对得起这个要同我共度一生的痴心郎这一番真心实意呢。

    将陈师父送出府去,目不旁视地快步回了自己院子,将那《感恩经》取出来,铺纸磨砚。幸好岳清音提醒了我,以我这现代人的毛笔字,若不用临摹的话,只怕要把岳老爹吓着的。

    一头扎上书案,直写到胳膊酸痛几乎拿不住笔,再抬眼时竟又是一白天过去了。由于我被岳明皎禁足,伺候季燕然进食的工作不必我再去做,甚至以后的一日三餐都要在自己的房间里用。也好,经过了今天早上的事后我已经不知道该以什么状态去面对他了。男儿膝下有黄金,我虽是女人,自尊心也绝不比男人的差,没有人可以命令我给谁下跪,除非我自愿。而能让我心甘情愿下跪的人,以前没有,现在……岳清音,岳明皎。

    我承认今早那一跪带了不少的冲动和一丁点赌气的成份,或许还有着迁怒于季燕然的乖僻心理,再或……还有一丝古怪的、想要看到他痛心的变态念头……老天老天,我想我真的快要人格分裂了!确实,确实需要禁闭一段时间来阻止自己这可怕的变化!

    想起了佟小姐托我转交的那块帕子,便叫来绿水和青烟,让绿水拿了帕子去给了季燕然,就说是佟小姐的,让青烟拿着我才刚写好的三遍《感恩经》,趁岳清音还未回来,悄悄儿地放到他的书房几案上去。他一天到晚地在衙门里忙,哪里有什么时间抄写这经文,我虽然字写得不好,好歹也是尽力临摹了来的,用它帮岳清音充几篇应当不会被老爹发觉,老爹也是忙人,没功夫一篇篇仔细检查的,应该容易混过去。

    打发两个丫头各自去了,我则坐回桌前开始给自己抄写第一遍《感恩经》,还没抄多少时候,见绿水青烟前后脚地进得房来,一人手上拿了一摞的纸,绿水先向我道:“小姐,您给少爷的纸小婢依言放到少爷书案上了,这一摞纸是小婢回来途中遇到了长乐,长乐正从衙门少爷那里回来,说是少爷要他交给小姐的。”

    我将那摞纸接过,见是工工整整的七遍《感恩经》,字迹同我所临摹的那原本上的字别无二致,心头不由热流涌动,终于明白了岳清音为什么特别叮嘱我要用临摹的……他早就想好了要替我分担这抄写经文的责罚了。

    轻轻将这一摞纸放在桌上,转而问向青烟:“你手里的又是什么?”

    青烟表情有些纳闷儿,将手上的纸递给我,道:“小婢送帕子给季大人,季大人也叫小婢拿来这摞纸交给小姐,今儿可真巧了。”

    我不由莞尔,无怪小丫头觉得有趣,她若身在其中,就知道这巧合之下有着多么多的幸福、痛苦、无奈和挣扎了。

    翻了翻季燕然给我的那摞纸,不出所料的同样是《感恩经》,与岳清音的纸一比较,竟是完全一样的字迹。不由心中一动:季燕然这聪明得不像话的男人,他恐怕早就想到岳清音这个当哥哥的必舍不得见我彻夜苦抄经文,一定会教我用临摹来抄写以方便他替抄,于是季燕然问也不用问的,笃定的用了同样的字体帮我抄了《感恩经》来。

    ……那个家伙,左胳膊上的伤还没有痊愈,自己吃饭都困难,更别提斜倚在床上抄写经文了。……真是个……真是个大笨蛋,大白痴,大……

    “小姐,”青烟又继续说道:“那块帕子季大人又让小婢带回来了,他说烦劳小姐派人送还给佟小姐,他已有了新帕子使,再不成……再不成用袖子,比帕子还好用。”小丫头说着捂了嘴儿笑,悄悄儿地向着绿水道:“这位季大人还真是不拘小节,那么大个官,擦汗还要用袖子么?”

    我一时无语,低头看看自己的袖子,想起早上替他擦额头上的汗水,指尖无意中轻触到他的额角时,他那浓密卷翘的睫毛下亮如灿星的眸子里沉积着的、千年古酒般的温柔,任谁轻啜一口都会为之沉醉终生。

    我想当时站在一旁的佟小姐大概也被这“酒香”熏到了吧,所以才突然鼓起勇气绢帕传心,遗憾的是她会错了意,表错了情,终要做个伤心人了。

    而我……我和季燕然也许注定就是冤家对头,他有他浩瀚的千年温柔,我也有我忧伤的一世孤岛,他可以醉倒天下众生,却无法吞没我倔强的岛尖,更何况……何况他也许只不过把我当成了迷途的羔羊,他的温柔来自他的友好善意,来自他的宽广怀,他只是想要拯救我,感化我,谁让我一直被他当做了……妹妹呢,哥哥帮助妹妹不误入歧途,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吧,再何况……他一向就爱开玩笑,这一点从我和他的第一次见面就已经能看出来了,这个家伙完全就是那所谓的风流而不下流,坏得含蓄,痞得高雅。他那一套勾魂的眼神夺魄的笑容不过是把他的圆滑加以浪漫化的伪饰罢了,腹黑如他,谁能猜得到他这一颦一笑之间究竟真心几何呢?

    我不必去猜他,因为我宁愿相信他是个眼高于顶的家伙,他一切一切的好,只不过是为了逗我开心而已,谁让我,是他一厢情愿当成的妹妹呢。

    收回思绪,重新坐到桌前,向青烟道:“既如此你就把那帕子送还给佟小姐去罢,她若问季大人说了什么,你只推说不知就是了,免得佟小姐以为此事被咱们合府皆知,面子上下不来,她若想知道季大人的意思,就自己亲自去问好了。”

    青烟便应着出门去了。我则继续静下心来抄那《感恩咒》,而后吃晚饭,晚饭后再继续抄。有了岳清音和季燕然替我抄的这两摞纸,今天的量早已足够,可我不愿总这么被照顾着,我虽附了一位娇娇小姐的身,但我的灵魂还是那个穿越前有着近乎极端的自尊心的女人,说那是一种固执也好,说那是一种顽愚也罢,除了这东西,我所带来的已经残留无几了。

    渐渐地双眼开始模糊,无论怎么努力睁大,视线里也都是一片的花。昨夜一整宿没睡,今早也不过才迷糊了一会儿,而后整个白天就是谢罪、上课、抄写,身心俱疲,我已经到了极限。

    把刚刚抄好的两遍经文交到绿水手里,让她依旧悄悄放到岳清音的书房里去,若他已经回来了,就让长乐趁他不注意时放进去。

    揉了揉眼睛,起身去洗了把脸,大脑仍是鼓鼓地涨痛,告诉自己千万要撑着,抄完了经文还要再看几页《臣史》,我已耗费了太多的时间用来思念大盗和用来折磨自己,这些事情本无助于我去了却大盗的夙愿,我必须要抓紧了,争取赶在自己变成一个机械人之前。

    强撑着继续抄写,到后来竟然不知不觉间闭上了眼睛,而手还拈着笔在动,头向下一垂,猛地惊醒,看向书本,头脑恍惚到已是一个字也认不得了,只好丢下笔,想要去抽屉里翻绣花针出来仿效古人来个头悬梁锥刺股,才一站起身眼前就一片发黑,摇晃着向旁边摔去,心道这回衰了,不摔个头破血流老天爷就是我亲爹了。

    一念未了,身子已落入一个温暖结实的怀抱,迷蒙着双眼想要看清是谁,可油灯的光却不知为何暗了下去,意识丧失前只觉出暖暖的什么贴在了额头上,不知是手还是唇。

    我不想睡过去,我在自己意识里的黑暗中拼命挣扎,挣扎着唤醒神智。好不容易的,我终于有了些感觉,感觉出那包围着我的温热并未离去,依然守护在我的身旁。我呢喃着,或许本没有发出声音,可我想他能听得到的,就算听不到也能用心感觉得到,我唤着他,虽然不知道他究竟是谁,但仍执拗地把他当作是大盗,是大盗回来看我了,他果然从未曾走远,从未曾舍我而去。

    我伸出手去想要触碰到他,被他轻轻地握住,心头不由涌上一阵难以名状的痛楚,我牵着他的手,让他的手心覆上我的心口,让他知道失去他我有多痛。

    他用另一只手握住我的另一只手,轻轻地摁揉着我的手心,掌缘,指肚儿,直到我在这无比温暖无比安全的抚慰中再也抵抗不过浓浓的睡意,沉沉坠入了梦乡……

    清晨醒来,见自己并未脱衣,只去了鞋子,被子盖得严严,帐子也落下了。叫来绿水问她昨夜可听见屋内有什么动静,只说不曾听到,又问门窗可从里面上了,得到的是肯定的答复。纵然大盗当真复生,轻功再好也不可能进得了门窗的屋子,除非……除非来的是他的灵魂。

    若是灵魂,他这次来是要做什么的?是要对我诉说他的思念,还是……还是在做最后一次诀别?从今后他便要转世投胎去了吗?从今后我和他就再无瓜葛了吗?从今后我的人生就只是我一个人的人生了吗?

    我宁愿相信昨夜只是我的一场梦,大盗他还在,还在天空里,云端上,风的羽翼下,光的影像间,笑着看着我,看着我最终能够幸福,那时他才肯无牵无挂地放心离去。

    是的,是梦,是他用以抚慰我、让我重新振作开心起来的甜暖的美梦。推开窗扇,用笑容仰望天空,告诉他:好,好的,我听你的话,重新振作,重新来过。

    仔细地梳洗,换一套干净衣衫,吃过早饭后就在窗前铺开纸张,埋头继续抄写《感恩经》。午饭过后陈师父照例来教了一个时辰的礼仪课,认真听了,努力记下。下午还是抄写经文,晚饭前季燕然又叫小丫头送来了抄好的十遍经,我便让那小丫头回去把他的纸笔统统没收,他若反对就让他亲自到我这里来取回去。

    第二天晚饭前我居然又收到他给过来的经文,不由叫来那小丫头细问,得知那只狡猾的狐狸竟然要衙门里的手下送了一套纸笔进来给他,这么一来我也不能再收他的纸笔了。于是便让小丫头把他拿过来的经文原封不动的退了回去,并且让带话给他,就说你再送回来也没用,我不往岳清音那里拿去检查,就让这些纸堆在这里霉烂好了。

    之后的三四天他果然没有再拿抄好的经文给我,然而许是我被他带坏了,对此种现象有些疑心,便让绿水悄悄儿地去伺候他的红鲤白桥那里打听打听,得到的答案险些沤得我跳出院墙去——那个家伙——那个家伙竟然让白桥直接把经文在岳清音不在府中时偷偷地塞到了他的书房里!难怪这几天岳清音一直不曾到我这里来检查我的进度,算上我自己抄写的经文,连双倍的量都有了。

    恼火之余提笔传信——好在这几日天天抄写经文,毛笔字也算入了门,仿着《感恩经》上的字体写来至少不会太丑。信上道是:大人以为小女子做不到每日抄写区区十遍经文不成?

    很快收到了回信:不敢。是以小生只好替那小女子的哥哥尽一尽薄力了。

    原来这厮早便料到我除了抄写自己的之外一准儿会替岳清音抄,于是索直接替我省去了这一项。

    说来说去,这个瘸着条膀子的家伙还是不肯老老实实地卧在床上养他的伤,提笔又复:不敢劳动那位公子,若那位公子当真闲得无事,不妨帮小女子答疑解惑,不知肯赐教否?

    随信附上前晚从《臣史》上抄录下来的不懂的词句,交由小丫环带去给他,当晚便又收到了他十几页的回信。前面都是他对我的疑问所做的解答,不光从字面上给了详尽的释义,还引经据典,甚至添上一则短小有趣的故事,让我看过之后便能深深记在脑里并且充分领会,对于与其相近意思的词句还可触类旁通。

    最后一页上是他的留言:那小女子莫非要抢翰林院编修们的饭碗不成?一本《臣史》,百名编修,数十年日夜编纂,眼看要被小女子的几个通宵破了功,小生心内甚是忧虑,甚是忧虑!

    忍不住哧地一声笑出来,这不正经的家伙!也不知从哪儿推理出来我那几页纸是通宵看《臣史》弄出来的,言下之意是暗示我不必急在一时,这么厚的好几册书,不是我加班加点地熬上几个晚上就能搞得定的。

    知他说得有理,将这十几页纸放在书案上,先认认真真地把自己的功课做完,知道有他帮岳清音抄那经文,纵然岳清音未必领他这情,好歹我也可以不必担心了。

    取出《臣史》继续细细研读,仍旧把不懂之处抄在纸上,次日还叫小丫头拿给他看,当然不忘在最后一页回复他:那位公子请当心贵体,过度忧虑易引起早衰脱发失眠多梦,若万一……岂不要恸煞满城未嫁人了么?

    解答照例附着留言回复一起交到我的手上:多谢那小女子惦念敝体,小生每日早晨一盅桂花蜂蜜水,睡前一碗清心养神汤,偶尔取镜自顾,倒也面色红润仪态端庄,少不得还要在这世间为害几年,老老实实做那某人发小脾气的对象、出气的风箱。

    直看得我笑个不住,顾不得先翻那些释义解答,拈了笔在纸上写:如今某人只能见其字不能见其面,公子想必早已暗喜不已,从此得脱苦海,重归人间。难怪面色红润仪态端庄,正应了那句“人逢喜事神爽”,不知近日能吃几碗米饭?只怕顿顿还要有酒自庆,更不知是否夜夜由梦中笑醒?小女子在此借月色遥祝公子:愿早日康复,祸乱人间。

    写毕想了一想,暂将这纸压在案头那摞纸下,又过了个两三天才叫人送去。那家伙到底胳膊还受着伤,以后要多拖些日子再把不懂的地方拿给他看才是。

    大概因为是年底,步九霄又才刚代理衙门事务,所以岳清音比平日更忙到十分去,常常要到半夜才同步九霄一起回到府中,掐指算来,我竟有将近半个多月没有见过他的面了,无奈禁足在房,不能主动去找他,而他……他这个坏哥哥,居然也不主动来找我,果然是因为只要我被禁锢在家里他才会放心么?

    如今我将那《感恩经》已抄得很熟了,速度也比刚开始提高了近一倍,从早上开始抄起,到下午三点多的时候就可以抄完十遍。陈师父的课也已教完,毕竟人家也要置办年货准备过年,所以不必学习妇道礼仪的我又多出了一些时间去看《臣史》,甚至还能抽空在自己的小院儿里走走,透透空气。

    院角种的几株白菊开得迟了,眼看就要过年,它们倒偷偷地展瓣吐蕊暗播幽香起来,被冷风一吹,落了数瓣下来,白白润润的,托在掌心里倍觉可爱。

    捧了这花瓣回至屋中,放到季燕然上一封回信的纸上,细软的瓣儿映着那洒脱的字体,格外地相得益彰。忍不住又将他的回复看了一遍,写的是:有道是“见字如面”,只看那某人笔下古怪小字便知伊心。横竖撇捺都是眉眼唇颊,横若歪了,就是某人手儿托了下巴偏头冥思,竖若长了,就是某人立在那里睁大了眸子发憨儿,撇若挑高了,就是在心里偷偷地开怀,捺若甩重了……只怕是与小生脱不了干系的恼火。还有那折笔,那是她倔强的子,折来折去都要死扛死撑,不肯写得圆润无棱;还有那一点一提,长划短划,都是她的灵动,都是她的随。还有,那歪歪扭扭的字体,时常溢成一团的墨汁,偶尔印在纸上的小小指纹,无不是那某人冒着些微傻气的,自己混乱自己的,一眼就能被人看出来的小小坏心眼儿的,种种种种的样子。——因而虽只见其字未见其人,倒也如同对面而坐,或怒或笑,或动或静,……或暗自腹诽或故意淘气,以致小生梦中时时亦满是横竖撇捺,是否笑醒倒不记得,却常常因某人眉儿一皱,一捺重重甩将过来而惶恐不已,醒来冷汗满额。惟愿早日康复,好尽心尽力领受某人那撇捺纵横。

    这一番话看得我又是笑又是叹,又是翻涌又是落寞。知我者,季燕然。伤我者,还是季燕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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