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喜上眉梢
数九入冬寒。
田地里的麦苗经霜打过,像是熨过般服帖在地上,枯树上立着的乌鹊嘎嘎的乱叫,令人生寒。
老凌家这几日倒是好事连连,柳云娘应下了武哥的亲事,定下了婚期,武哥高兴过了头,提着猪腿,买了大包糕饼送来,说是谢媒礼,推拒不了。
家里养的几对野兔不声不响下了崽,待姚月喂食这才发现,全家人又是好一通高兴。
沉沉的黑云笼在天际,北风呼呼地刮过,怕是过不了几日就该下雪了。
云蕊从厨下端了火盆进房,净了手,凑着光亮,姐妹几个一道儿做起了针线。
姚月拈起一粒杏仁喂进小宝嘴里,笑道:“你们几个不是笑话我尽拣些无用的,这会子倒是吃得欢。”
小姑们穿着新做的冬衣,一个个面庞含羞若粉,犹如梨花带雨,笑的更是欢实。
云薇拿起嫂子新做的无指手套,新奇的摆弄道:“嫂子,你这手套倒是实用,赶明儿给大哥二哥也做上一双。”
姚月应了声,姑嫂几个热络的说着话。
“凌娘子可在家?”刘管事一溜儿爬下马车,扯开了嗓子喊道。
姚月应声出了门,见是有些时日不见的刘管事,身后停着辛家的马车,心里揣测,莫不是辛夫人来访,按理说不该啊,辛夫人身怀六甲,怎的在这时出门?
快步迎上前,问道:“刘管事,马车里可是夫人?”
不等刘管事回话,辛家小少爷下了马车,捂着暖炉,道:“甚破地儿,冻死人了,还不赶快带路。”
姚月想不通这小祖宗来干啥,迎他进了里屋,与几个小姑围坐在火盆边上,沏了热茶,端了些干果。
刘管事喝过茶暖了暖身子,发话道:“凌娘子,夫人有意给小少爷找个伴读,听闻你家二叔自小通六经大义,此等机遇可得把握住了。”
姚月会心一笑,感叹道,天赐良机啊!
进了辛府,虽说是个伴读,衣食无忧不说,今后小试入府学,辛夫人定会照料,攀上辛家这棵大树,云柏日后的路途可就是坦荡无阻了。
“刘管事,这事儿我一时做不了主,等我与当家的商量再回复您可好?”
姚月嘴上虽是这么说,可心里一早就盘算开了,知会云松一声,便送云柏进辛府。
辛锦添规矩的端坐在火盆旁,见朵儿戴着一双毛绒绒的手套,按耐不住心里的好奇,不屑的问道:“这是穷人家小孩用的?”
朵儿剥着核桃仁,瞥过他一眼,不再说话。
“喂,我问你呢?”辛锦添戳戳她的胳膊。
朵儿一门心思扑在核桃仁上,要不是嫂子交代过要好好招呼稀客,许给她做核桃酪吃,她才不愿跟这般铜臭熏人的处一屋呢。
辛锦添继续戳戳她胖嘟嘟的胳膊,好似找着新玩具似的,不厌其烦。
“你有完没完?”朵儿大吼一声,甩开他的手,冲上前猛推他一把。
辛锦添一时无防备,竟被她推倒在地,不可置信的瞪着她,小丫头片子真不是抬举,居然敢动他!
姚月在厨下忙着烧饭,进里屋来端核桃仁,不想见了这一幕,朵儿和小宝骑在辛家小少爷身上,三人扭打成一团,着实吓了一跳。
“朵儿,小宝,快住手!”
姚月厉声喝道,拉开了朵儿,小宝,扶起地上的小少爷,一个头两个大,这可怎生是好?
“快给小少爷赔不是,朵儿!”
朵儿委屈的小声抽泣,滴答滴答滚着泪,可怜巴巴的望着她。
没爹没娘没教养,他怎的这般恶毒,尽揭人伤疤,戳人伤口......
辛锦添抹了抹脸上的尘土,气呼呼的喘息,抿紧嘴唇,对视上朵儿水汪汪的眼眸,一把扯过她手里的小手套,气势颇盛。
“不许哭!”
出人意料,朵儿抽抽鼻子止了哭声,辛家小少爷伸手揩干她脸上的泪水,两人拉着小手说是要去看新生的小兔子。
姚月安心的深吸口气,这突发的小剧场她还真没法子,幸好,刘管事四处转悠,不然,她的如意算盘可就得落空了。
厨房里热火朝天的忙着,蒸了枣糕,吩咐云薇端些进里屋,特意提了个醒儿,看好几个孩子,可别再出乱茬子了。
将核桃仁去了皮,细细的研碎,加了莲子,小汤圆,桂花,葛粉,文火煮着桂花糊。
云松一身风尘打外边进来,开口问道:“媳妇儿,辛家来人干甚的?”
“喜事儿!你来得正好,我找你商量呢。”
姚月忙着切菜蒸,转过头冲他浅笑,又低头继续干活儿。
云松坐在灶下看火,等着媳妇儿说话。
“辛夫人相中二叔,想让他进辛家伴读,你看可好?”姚月不紧不慢的道来,有意盯紧他的脸,想看看他乐得傻样儿。
炉火映得他脸膛通红,沉默良久,云松才慢悠悠开了口。
“媳妇儿,这事是喜事儿。可一想到二弟离了家,心里就不舒坦,我跟爹娘坟前发过誓的,一辈子护着他们几个周全。”
姚月在面前的围裙上擦干了手,说道:“二弟是读书人,必然不会一辈子待在这穷乡僻壤,你且
长远思量,别光顾着眼前,不说辛家请了授业先生,就凭那般家业,二叔也能沾些光的。”
老凌家一穷二白,云柏束缚于此未必就好,周全是有了,可仕途呢?
“媳妇儿,你是个有主意的,不过这事儿,还等云柏回来,让他自个儿拿主意吧。”
云松勉强听进她的话,放开了心思。
姚月见他舒展了眉头,各退一步也好,便道:“那就这样定了,等他下学回来再做定夺。”
午间,在堂屋里摆了一桌,辛家小少爷央姚月和几个孩子一并上了桌,吵吵闹闹的开了席。
牛腩炖土豆,清蒸鱼,酱爆盘鳝,腌菜,葱爆笋,拔丝红薯,丸子豆腐汤,满满当当一桌子菜色。
辛锦添不过十岁大的孩子,跟朵儿小宝两个玩得开了,甩了架子,争嘴逗闷子,毫无顾忌。
“云朵朵,你家嫂子做的菜可比府里的好吃。”辛锦添夹了块红薯大咬一口,含糊不清的说道。
“都说了,不许叫我云朵朵。”朵儿争着抢了块红薯,不可一世,“那是,也不看是谁嫂子哦!”
云松坐在首位,给刘管事送了菜,道:“刘管事尝尝这鳝鱼,自家塘里养的,可是我娘子的拿手好菜。”
刘管事瞧着隆冬时节有这好东西,倒来了兴致,问道:“凌兄弟,鳝鱼真是塘子里养的?”
“是在塘子里养的,不过三两月,长的不够大。”云松不善言辞,与人说话稍显局促。
刘管事尝过,满意地点头,道:“凌兄弟眼光独到啊,这时节鳝鱼上市不知道能卖多高的价呢。”
云松讪笑,正想说占了他媳妇儿的功劳,姚月一个眼神斜过来,忙的夹了口菜堵住了嘴。
“凌兄弟,你这鳝鱼可否给辛家酒楼行个方便,价钱好商量。”
刘管事在辛家管事二十多年,知进退,晓分寸,深得辛家掌权之人信任,眼力界儿还是有几分的,这鳝鱼冬日里就图吃个稀罕,江陵不乏出得起钱的。
姚月惊奇,这木头开了窍,竟找好了鳝鱼买家?
云松不知所以,慌忙地偷觑自家媳妇儿,一向都是她拿得主意。
感情是歪打正着啊!
姚月使了个眼色,示意的点点头。
刘管事见小夫妻两眉来眼去的倒也不在意,悠闲自在的吃着酒菜,他家小少爷还真未夸大其词,
凌娘子的手艺堪比辛记酒楼大厨。
“刘管事客气,承蒙您看得起,鳝鱼自当卖与辛家。”云松清了清嗓子,似模似样的答应。
饭罢,刘管事命小厮驾车,送小少爷回去,老凌家一行送至院门外,说了些客套话。
辛
锦添挑开小窗不忘交代道:“云朵朵,替我照看好小黄毛,等她长大我便来接回去。”
朵儿跟他熟稔些,倒也不把这小少爷放在眼里,回嘴道:“小黄毛是我家的,你别想!”
姚月拍拍她的头,笑道:“真是对小冤家!”
“媳妇儿,你看朵儿成了甚样子,姑娘家的打架?”云松黑着脸,想起今儿个的事就添堵。
马车渐行渐远,直至远到仅剩一粒小黑点,隐没在天边。
姚月咬断线头,见兄弟两相对无言,递过手套,唤道:“柏哥儿,试试看合不合手,冬日里冻手,戴上暖和些。”
云柏木然的接过,道了谢。
看来,云松老好人一个,红脸还是得她来唱!
“柏哥儿,辛夫人想找个伴读,相中了你,你要是愿意,赶明儿就叫你大哥送你去… …”
不等姚月说完,云柏抢了白,幽深的眼凝注着她的,道:“我去,大嫂不就希望我去么?”
姚月被质问,呛得无语,她的确是想让他去,可他要是不愿,她也不能强逼啊。
“那你可得想好了,高门大户里可不安生。”云松沉着脸,想着戏文里唱的那些,不免担忧。
云柏叹了口气,移开目光,起身退出了房门,停在门圜边上,“想好了。”
姚月心里有些打鼓,云柏明明是不舍得,她这般算是好还是不好呢,一时间她也拿不准。
简单收拾了些衣物,云柏便跟着大哥进城。
临行前,姚月塞给他一个包袱,裹了件新做的棉衣,一些碎银子,细细的与他讲了些待人处世的道理,大户的繁杂规矩。
云柏一一记牢,低垂着头,始终不看抬眼。
他怕,他贪心多看一眼,就抛却不了心里的不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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