谏世女令狐献策
“老臣为了少主在冰天雪地里奔波了整整三天,少主却连歇歇脚的时间都不给老臣。”令狐蝶满腹牢骚地叹息道,“我前脚刚踏进家门,少主就召老臣觐见,难道少主就是这般犒劳老臣的忠心么?”
“少司正大人,你不要一口一个老臣,让人听了笑煞。你若称老,可是要让西谷无数少年心痛不已的呀。”
十七岁的冰川戒端坐在主位上,面前堆着厚厚一叠书简。她穿着一条白底碎花的百褶连衣长裙,外面罩着一件圆领雕花的五彩夹袄,领圈处镶着一圈白狐的茸毛,远远望去,雍容华贵却又不失清雅。她的五官长得并不十分出众,也就中上之姿,但是融合在一起后却特别引人注目,隐隐中透着一股王者之尊,让人望之心生敬畏。
“既然少司正大人觉得委屈,”冰川戒微微一笑:“说吧!少司正大人想要什么呢?美酒?还是美人?西谷冰川戒虽然穷了一点,但一壶美酒、一个美人,还是送得出手的。”
令狐蝶哈哈大笑:“美酒便罢了!老臣不是自夸,天下酿酒能出我右者,屈指可数。至于美人么,少主,所谓新人不如故,如果少主现在送老臣回府,我自然同我的几位故人一叙离愁别苦,人间极乐不过如此啊。”
冰川戒终于叹了口气,细长的眉毛拧在了一起:“罢了吧。令狐姐姐,你就不能正经些说话么?”
令狐蝶眨眨眼:“老臣一向正经得很呀!少主不要冤枉老臣。”她凑了上去,笑嘻嘻地望着冰川戒,若有所思道,“少主可想再娶一房夫君?”
冰川戒眯起眼睛:“我上个月刚刚成亲。少司正大人难道忘了?”
“夫不厌多,就像穿衣服一样,样式要多才丰富多彩。”令狐蝶嘻嘻笑道,“常言道,人不风流枉少年,少主应该好好享受青春才是。”
冰川戒哂笑不已:“谬论。如此说来,令狐姐姐为何迟迟不肯娶夫?身边连个侍郎都没有,岂不让人笑话?”
令狐蝶莞尔一笑,娇媚入骨:“我本是要出家的,又何必成家?成家而又出家,岂非多此一举?要是这世上因为令狐蝶的缘故多了一个怨夫,岂不是令狐蝶的罪过?”
冰川戒摇头笑道:“像令狐大人这样的多情种,竟也想着出家?莫非……”她捂嘴一笑,神态略显憨然,“少司正大人想做个风流行者不成?”
令狐蝶懒懒道:“凡是行者皆风流。身入红尘者方能跳出红尘之外。少主难道不觉得么?”她展眉微笑,“少主,咱们还是说正事吧。”她望着冰川戒,正色道,“少主,你觉得东方伏羲此人如何?”
冰川戒一愣,随之点点头:“此人确实极有天分,就是易逞匹夫之勇,终难成大事。不过,身为男子,出将入相,实属不易。”冰川戒拊掌轻笑,“呵呵,不愧是东方姽的儿子啊。”
令狐蝶微笑:“那少主愿意娶他么?”
冰川戒的笑容在瞬间凝固,她转过脸,眉心微皱,仿佛有些诧异地看着令狐蝶,缓缓道:“令狐姐姐的意思,是希望我拉拢东方一族?”
“东方氏无后。少主若娶了东方伏羲,必然能取东方氏而代之,到那时,西谷如虎添翼,少主振臂一呼,旧族自然群集响应,便是今上也要顾忌少主三分!”令狐蝶眸光闪亮,“届时,少主联合五姓贵族,重组内阁,今上又能奈您何?少主何愁大业不成?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少主敬请三思!”
冰川戒沉吟道:“可是……我对东方伏羲并无爱意。”
令狐蝶哈哈大笑:“难道少主是因为爱皇甫东林,才与他行结衽礼的么?”
冰川戒的脸微微一红:“那不过一个仪式而已。何况皇甫影母女全都为了西谷而死,我自然要照顾东林一世。”
“少主既然明白,怎么还说这样孩子气的话呢?”令狐蝶正色道,“少主的婚姻无非两种:安抚和连纵。天下没有永恒的联盟,但是,婚姻,却是最稳定的盟约,血脉的交融与延续就是最好的明证。天地如此之大,少主的怀应该比大漠草原更加广阔,少主要做的事应该是经天纬地的大业。因为,少主是西谷的王!少主生来就肩负着不同于常人的职责!”令狐蝶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脸上依然带着艳丽的笑靥,一如她甜美的声音,“所以,少主,您就不能有常人应该有的感情。所谓情爱,都不过是消磨人斗志的毒药,少主难道要学愚蠢的人饮鸩止渴么?”
冰川戒目不少瞬地盯着令狐蝶,血管中的热血竟有些偾涨的快意。
令狐蝶继续道:“少主首先想到的,不是您喜不喜欢东方伏羲,而是,您娶东方伏羲会给您带来多大的利益。如果,今日东方姽尚在,臣不会提议少主与东方联姻;如果,东方家尚有女子掌家,臣也不会提议少主娶东方伏羲。可是,如今东方姽已经谢世,虽然东方伏羲骁勇过人,但男子毕竟是男子,男子是无法让血脉延续下去的,换言之,东方氏已经绝后了。古老的东方家族现在就像一座不设防的城堡,它的坍塌指日可待!而首先觊觎它的人就是皇室!少主,东方和羲受封令侯的事,想必您也知道了吧。臣认为,其中大有深意啊!”
令狐蝶上前半步,沉声道:“少主认为,今上是个好色之人么?”
冰川戒缓缓摇头,凝神不语。
令狐蝶微微一笑:“今上想废立储君的心思,少主明白么?而今的东殿下本不是今上心中的理想人选,但是嫡出长女,岂能说废就废?今上虽然不满皇长女,却也更不想自己的五个女儿自相残杀。今上的矛盾,少主难道不知?”
令狐蝶继续说道:“然则,王嗣之争,在所难免,五王相抗,廷必然大乱,少主若能伺机而动,自然事半功倍。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东方家族有四百八十年的基业,少主难道要拱手他人么?”
冰川戒紧锁双眉,忽而展眉轻笑道:“少司正大人所言正是。只是……”她优雅地微笑着,“令狐大人就这么肯定东方伏羲原意嫁给我?东方伏羲心高气傲,而我西谷冰川一族自先祖起便从不立正君,以东方伏羲的烈,又怎肯为人侍郎?”
“烈又如何?他毕竟只是个男人,难道一辈子不嫁人么?东方伏羲若聪明些,自然会选择少主。要对抗皇族的集权,单凭一己之力无异于自掘坟墓。东方氏如果想保住家族徽号和兵权,唯有寻求一个强大的庇佑者,与五姓贵族结盟,才是最佳出路。而五姓之中,论实力、论交情,非少主莫属。嫁给少主,合两姓之好,对东方一族而言,百利而无一害!何况,嫁人者适人,正君侧君又有何分别?服侍妻主才是为人夫者的职责!少主请放心!凭臣三寸之舌,自然能劝服东方伏羲接受少主的求婚。只要少主应允!”
冰川戒缓缓点头:“也罢。此事我便拜托令狐姐姐了。”她微微笑道,“不过,我还是喜欢柔顺乖巧的少年。这般强硬之人实在不是理想的夫君,只怕以后家门不肃,有碍妻尊,可是要伤脑筋了。”
令狐蝶哂笑不已:“少主多虑了。东方伏羲乃侯门公子,这些从母从妻从女的伦常道理难道不知?又怎会任妄为,有辱家门?”
冰川戒摇头叹息:“令狐姐姐不肯成家,独自风流,自然不知道清官难断家务事。”
令狐蝶哈哈笑道:“难道仅仅一个皇甫东林就让少主头疼不已,以致要看破红尘了么?”
冰川戒苦笑着撇撇嘴:“少司正大人何必取笑我?我天生便不会讨男人开心。算了,不谈这些琐事也罢!”她从案上抽出一封信函递给令狐蝶,低声道:“今天请少司正大人来,倒还有一事相商。”
令狐蝶接过一看,眉心不由得微微皱起,朱唇蠕动,声音却透着凉意:“慕容凛?”
她没有打开信封,只是将书函轻轻放在案上,目光却若有所思地看着冰川戒,淡淡道:“少主怎样想?”
“你知道?”冰川戒的表情有些愕然。
令狐蝶微笑:“臣不看也清楚,幽穆亲王的目的唯有一个,想与少主联手罢了。”
冰川戒敛眉:“这倒未必不可。只是,我不想卷入皇族的私事。谁做皇帝还不是一样……”
“不!绝不一样!”令狐蝶冷声打断了冰川戒的话,“少主,谁都可以即位,却绝对不能是慕容凛!”
冰川戒抬起头,双唇微微一动,神色显得有些诧异。
令狐蝶的唇角扬起一个冷漠的弧度,一字一顿道:“从来独夫之心,杀人无算!慕容凛是什么人?狼子野心,岂可不妨?”她的声音渐渐变得低沉而缓慢,“慕容凛的手腕和野心绝不亚于今上,只怕是青出于蓝而更胜于蓝。她若登基,必定翦灭异党,血洗天下,那时,只怕西谷危机重重……少主!所谓未雨绸缪,此人不可不妨!”
冰川戒垂眸道:“我与她……乃是总角之宴。”
“少主!”令狐蝶欺身上前,“少主切不可有懦弱者的仁慈!依臣之见,倒不如趁此良机,除掉慕容凛。世人只道是五王争位,又怎会怀疑少主?少主眼下唯有力保东殿下登基,才可以分化皇族的势力,才可以与今上分庭抗礼!”
“什么?”冰川戒霍然起身,声音竟有颤抖,“你的意思,是让我……”
“杀——慕、容、凛!”
“不!”冰川戒一拍桌案,斩钉截铁道,“绝没有这个可能!”
“少主!眼下是最好的机会!难道少主要等着慕容凛回到大都,然后取东而代之么?到那时,她羽翼已丰,再要对付她可就难上之难了。”
“可是我从未想过要对付凛!”
“少主!今日不杀慕容凛,明日死在她手里的人或许就是少主您啊!”
“住口!”冰川戒面沉似水,深深吸了一口气,终于将声音往下压了压,冷冷道,“少司正大人想必是累了,请回府罢!”
“少主!”令狐蝶双膝跪地,“请莫一意孤行!”
“难道你要我去杀自己的手足么!”冰川戒高声道,“我与凛,虽无血缘之亲,却有歃血之盟!何况,她是舅父唯一的骨血,也算是我的表姊,你难道不知道么?”
“少主……”令狐蝶抬起头,眸光消退了平日的玩世不恭,却透着深深的沉郁,“少主顾及总角之宴,慕容凛却未必将少主视若手足。况且时隔多年,慕容凛早已不是昔日的慕容凛,血缘之亲尚可自相残杀,遑论她与少主不过是少年时代的朋友……成大事者必然心狠手辣,少主今日的一念之仁或许就是来日的无尽祸……除去慕容凛,无异于除掉了今后最危险的敌人,少主难道还不明白么?”
“敌人?”冰川戒冷哼了一声,面无表情地转过身,背对着令狐蝶,顿顿道:“我冰川戒顶天立地,决不会做背信弃义之事!少司正大人请莫要再提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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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狐大人。”
令狐蝶披衣起身,端坐在黑暗中,低声问道:“人都齐了?”
门外沙哑的男声压低声音道:“一切都如大人所愿。”
令狐蝶说了声“好”,脸上浮现出一丝鸷的冷笑,“分几批?”
“四批。”男人道,“大人,现在可要动手么?”
令狐蝶眯起眼睛,沉吟了片刻,从唇间吐出一个字:“杀。”
她转头望着窗外苍凉的月色,神情有些落寞。
少主!就算你恨我,令狐蝶也绝无怨言。
但是……
慕容凛不可不杀!
令狐蝶所做的一切,皆是为了少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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