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了豆腐回家，还好没再撞上那几个捣蛋鬼，王珛南松了口气，海子却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指着大树下一个坐在石凳上的少年道：“你看那是谁？是不是大川他们藏在那儿要使坏？”

    王珛南定睛看去，一时却怔住了，这人怎么这么眼熟得紧？

    两人走近，海子悄声道：“他不是咱们村子的。”

    王珛南哦了一声，仔细看了两眼，越看心中越疑惑，怎么看来看去都像是见过的？

    眼看兄弟俩就要越过村口进村去了，那少年忽然站起来，嘻嘻笑着奔上前道：“少爷！”声音里俱是惊喜。

    海子吓了一跳，扯开步子挡在弟弟面前，那少年又上前了两步，连声道：“少爷，我是轩子啊，可总算找着你啦！”说着就上前拉住王珛南的手，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少爷，这么冷怎么还出门，小心着了凉！”

    海子哇啦哇啦叫了一声，□两人中间，指着少年恶狠狠道：“他是我弟弟，不是什么少爷！他姓王，不姓李！”

    王珛南黑线，这不是上赶着告诉人家自己的底细么！还好这少年并不是什么坏人，他虽不太记得，却觉得他很熟悉，李珛南的贴身小厮启轩，今年该有15岁了，想来李珛南自小和他一同长大，虽然记忆模糊了，感觉却仍然还是在的。

    说来王珛南有些惭愧，他几乎早将这个实心的少年忘在脑后了，他虽记得李珛南以前的一些事，不过印象都很模糊，而且后来他初到王家，忙着适应新的生活，改善家里的环境，也就慢慢将李府的一些糟心事给放下了，不想却辜负了在李府日日夜夜都盼着他消息的启轩。

    先不说李珛南和启轩一起长大相互扶持的情分，而且这启轩怎么着也算是他的半个恩人，偌大李府里，只有这个少年将他当成正经主子，即使他后来落难了，也仍旧待他如初，下人们的刁难，姨娘们的糟践，也多亏他帮忙时时排遣，处处照应，一应吃穿都靠他打点接应。

    现在他王珛南李代桃僵，却将之前的大恩人给抛在了脑后，实在有些不上道啊！

    李珛南被人抬出李府时，启轩本想跟着，奈何当初卖身给李府时签的是死契，没有主家命令，出不得门，急得他起了一嘴的燎泡，还好他后来听见人说王运财亲自将孩子接了回去，这才放了心，打算着等有空了，就偷偷去探望少爷。不想因他厨艺好，管家提他做了掌勺，日日都不得空，一个月前他总算挤出半天空来，四处打听王家村的位置，走到半路时却下起了大雨，不得不原路返回去。他本也想给少爷写封信，问问少爷的情况，可是他大字不识一个，而且得瞒着府里的人，着实不好办，无奈只得按捺住满心的焦急迫切，等着什么时候有机会再去一趟王家村。

    之前为了打压李珛南，启轩也只是在外厨房打些下手，后来姨娘们将李珛南赶了出去，他去了少爷小厮的职务，又被叫进小厨房里掌勺，干了几个月，府里众人早将李珛南忘了个一干二净，连带着也不记得他以前是那倒霉孩子的贴身仆人了，所以他的日子也比以前松快，找管家要半天假也方便多了。

    这阵子下了大雪，几乎没什么人出门走动，启轩急于知道少爷的病好没好，在乡下过得惯不惯，也没管那么多，一大早准备齐了东西就出门往王家村来了，也是他运气好，在半路上碰上了个送猪的屠户，搭着他的牛车到了岔路，节省了不少时间。不然积雪厚实，人走在道上，一脚踏下去，得费半天劲儿才能□，可有的折磨呢！

    饶是如此，雪天路滑，一路摔摔打打走过来，启轩也吃了不少苦，虽说穿了靴子，备了帽子，手上也戴了手套，身上仍是淋淋沥沥的，有几下摔得不轻，手肘擦破了皮，膝盖上想必已是一片青紫，发梢上也直往下掉水珠子，一张脸冻得雪白，双腿都快冻僵了。

    可是此刻见着了好好的少爷，这一路吃的苦头，一下子烟消云散，全都化作了满腔欣喜，木头脸上也爬满笑意：少爷脸色瞧着愈发好了，身子也长高了不少，这些日子肯定过是不错的。

    王珛南心里慨叹不已，启轩是个忠心的，可惜他心心念念的那个少爷早就去了。

    自己占了便宜，凭空有了一对慈祥的父母，一个义气的哥哥和一个乖巧的妹妹，他们都没和李珛南一起生活过，所以见到他的早熟和偶尔冒出来的一些怪异地方，也只当是少年吃苦格磨砺罢了，可启轩不同，他是看着李珛南长大的，李珛南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没离过他的眼，说他是李珛南肚子里的蛔虫也不为过，也不知自己以后要如何应付这个忠心耿耿的少年？

    他这边正思量着，启轩早等不及了，上上下下将他了一遍，嘴里欣慰道：“身上倒是穿的暖实，少爷，你比以前可壮了不少，也长高了，都快到我肩膀了！”说着接过他手上的豆腐，“少爷，我来提，雪天路不好走，脚下当心点。”真把王珛南当成了不出闺门的大少爷，脸上那呵护劲儿，简直恨不得能把少爷捧在手掌心里送回家。

    王珛南被了一遍，心里一个激灵，这小子瞧着老实，竟然敢光明正大吃老子豆腐！抬头看见启轩脸上摔伤的青痕，像浇了盆冷水似的，一腔怒火霎时退得干干净净，好吧好吧，他也就是一个保姆心态，看着自己养大的孩子长胖了忍不住捏捏，也是人之常情，本大爷大人大量，就不和他计较了！

    家里来了客人，王运财夫妇都很高兴，又听说启轩以前常常照顾着自己儿子，俩人瞧着启轩更顺眼了，虽说家里没什么好吃的，干果子红薯片自家做的小点心还是有的，用盘子装了摆出来，勉勉强强也能凑几盘。夫妻俩都是实诚人，知道儿子在李府多亏有启轩照应着，两人都十分感激，且那次王运财去接儿子时，启轩还偷偷送了一小包裹好丹药，王运财都记得牢牢的。

    安氏见启轩一身狼狈，进屋去找了身王运财以前的衣服，叫他换上，海子身量小，衣服他肯定穿不下。待启轩换了衣服，王珛南便拉着他到灶前烤火，真是的，手都冻成这样了，这种大雪天不躲在家里暖和还出远门，脑壳子肯定是木的！

    启轩喝了一碗热汤，身上渐渐暖和过来，海子却连打了好几个喷嚏，安氏了他身上，发现他衣领都湿了——以为他又在外面淘气——将他好一顿骂，一边又赶紧着催他去换身干净衣裳，王珛南有点心虚，不等安氏催他，就悄悄溜回房间换衣服去了。

    启轩看着少爷小心翼翼眼珠子乱转的模样，忍不住呵呵直笑，以前少爷在李府经常受委屈，因他不是李府正经大少爷，李老爷也不大管他，所以少爷整天提心吊胆，日子过得战战兢兢的，整天也没见个笑脸，现在少爷这样，才是小孩子该有的样子呢！

    王珛南换了衣裳，过来陪着启轩说话，启轩只说自己在李府一切都好，又夸王运财夫妇疼孩子，这才几个月，少爷以前瘦骨伶仃的，如今长高了不少，脸也圆了，胳膊上也有了，脸色也比之前好了许多。

    王运财木讷，不太会说话，安氏在一旁乐呵呵道：“是小南自己懂事，小小年纪就会帮我担着家事，自他回家以后，我和他爹也省心了不少。有他带着哥哥妹妹，我和他爹也安心了。只是我们两口子对不住他，之前叫他白白受那些苦头······”说着说着眼圈就红了。

    启轩忙劝道：“少爷现在回了家，不是都好了么？以前的苦日子咱只当是一场磨练罢了，我们小孩子，吃点苦长点经验也是好的。婶子也别伤心，以后日子只会越来越好呢！”

    安氏笑应道：“他也多亏有你这么个心善的在旁边帮衬着，不然我们母子也不能有团聚的一天，你可是我们家的大恩人呢！”

    刚刚还侃侃而谈的启轩蓦地红了脸，王珛南在一旁看到，颇觉有趣，这小子一见到自己，就俨然当起了自己的管家公，吃喝拉撒衣食住行什么都问得仔仔细细的，生怕有一丝错漏的地方，还对自己又又捏的吃尽豆腐，比天底下所有富贵人家的公子妈都尽心，进了自家门之后，又跟个大人似的，和自己父母攀谈，张口闭口就是婶子伯伯，完全没把自己当个外人，说了半天话，现在倒还知道害羞起来了！

    启轩扭捏了半天，看了王珛南一眼，郑重道：“少爷才是我的恩人呢！自那年少爷把我从大街上捡回去，我就欠了少爷一条命。婶子伯伯是少爷的亲爹妈，那也是我的恩人！”

    王运财有些不好意思，也是，家里忽然来了个十四五岁模样齐整的少年，还是以前帮过自家孩子的，却亲亲热热把你当自己恩人看，这心里呀，还真是又熨帖又有点惶恐，这孩子啊，真实诚，是个不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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