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君
四阿哥是苦命的考生,皇帝却乐得在园子里逍遥。住在园子里最大的好处,并不是凉快,而是少了很多规矩,比如早上不用起大早准备叫起----大部分的官员得等到城门开了,才能从城里赶到园子这边来,起码也是日上三竿了。而且处理完了政务,园子周围多的是地方可以游逛,比如这天皇帝就心血来潮,想到八大处去逛逛,而且是微服前往。
能劝得住皇帝的几个大臣,都已经被派出去当主考了,其他老掉牙的“白龙鱼服”之类的陈词滥调,皇帝本不当一回事,结果领侍卫内大臣只争取到了四名包括萨尔拉在内的顶尖高手贴身保护的妥协方案。八大处是文人墨客最爱的去处,皇帝特地带上了田贵人,而宝嫔不知怎么地说动了皇帝,也获准随驾,当然,两人都只能坐在车里。除了几个经常伺候进讲的翰林,皇帝也叫上了梅彦,多少有点卖弄的意思。
走到半路上,甘德匆匆赶来,却是四阿哥得知皇帝微服出游,放心不下,派他来随驾。四阿哥自己就不过来了,一方面要读书,另一方面,他过来的话,还不得增加保护的负担?
这天虽非花期,但八大处附近原本就是避暑踏青的名所,加上天气好,游人着实不少。皇帝只吩咐往人少的地方去,最后到了一处小庙的背后,虽非什么名胜,但倒有几分鸟鸣山幽的意境。
皇帝体恤宝嫔她们在车里闷坐了半日,下令找个地方让她们下来也看看风景。大臣和侍卫们自然得远远走开,只有几个太监女在附近伺候着。
田贵人贪婪地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气,忍不住低声叹道:“好久没出来过了!”
宝嫔上回出,也是去年打围那次了,不过她身体比田贵人好得多,一路去了木兰,还跟在皇帝身边参加了行围,不像田贵人,半路上就给寄存了。当下只是笑笑,转脸对皇帝道:“皇上可是渴了?要不要用点儿茶?”
大约在这种风雅之地,人也格外地风雅,皇帝不让御茶房跟来的准备茶,而是叫人搬了个小风炉子,找了处树荫铺上垫子,要田贵人现场煮水泡茶。
这是田贵人的强项,当下净了手,装了一小壶水,坐到炉子上小火烧着,另外取了茶杯茶碗茶叶预备着,一招一式都依足了规矩,皇帝只是笑吟吟地欣赏着,宝嫔也跟着坐下来看。
才到“烫杯”这一步,突然只听得一角传来阵阵呼喝“什么人!站住!站住!”
皇帝还不是很在意,只是随意扭了下头,便觉得眼前两道黑影闪过,跟着就是一声惊呼,似乎是田贵人,还伴着“哐当”“哗啦”几声响,再一定神,竟是两个人在自己眼前打斗!
这两个人,一个一身黑衣,手上不见兵刃,另一个打扮却是红红绿绿的,头上还用布条之类的一圈圈裹成一大团,貌似不是中原的装扮,被黑衣者踢了一个跟头之后,翻身起来,却是从腰间解下来一条皮鞭作为武器。
皇帝吓得倒退了几步,没留意脚下,也不知绊着了什么,竟是一跤坐倒,又惹来在场的女太监一阵惊呼“万岁爷!”
听到这一声,黑衣人手下一滞,便被长鞭扫中肩头,痛呼一声倒地一滚,总算避开了绕回来的鞭头。
此时原本守卫在四周的侍卫们都已赶了上来,几个大臣也气喘吁吁地跟在后面跑,皇帝这时才看清,田贵人不知何时也坐倒在地,而且用手捂着一侧小腿惨呼,原本架在炉子上的水壶翻倒在地上,看起来是里面的热水烫伤了她。而站在一旁的宝嫔却是一脸错愕之色,呆呆看着打斗中的两人。
这两人一个捂着肩头单膝跪着,警惕地看着对手,另一个因为鞭长莫及,周围又围上来这么多人,只好也摆出一个防卫的姿势。
萨尔拉和梅彦冲在最前,此时已经看清了受伤的黑衣人的脸,两人异口同声叫了出来:“林伯光!”
宝嫔似乎此时才如梦方醒,抢上前一步想把田贵人拖开,那执长鞭的男子盯着她的脸,突然用云贵一带的口音叫住她:“是你!”
林伯光闻声抬头,看到宝嫔的脸,也是一呆。宝嫔趁机想把田贵人拉开,执长鞭者眼见四周侍卫围了上来,心想若不劫持人质,今日只怕难以脱身,于是纵身一跃,要去抓田贵人另一侧的胳膊。众人离他都还有几步远,眼见着田贵人要落入他之手,却不料宝嫔突然向他扑了过去。那人无法,只得放弃抓田贵人,转而与宝嫔交上了手。
只见宝嫔左手一翻,已经抓住了他的鞭子,右掌成手刀,直接切他的手腕。执鞭者发狠猛地往后一抽鞭子,宝嫔低呼一声,鞭子被抽回去半尺,但她变招迅速,左手挽着鞭身连挽了两圈,这样一来就再也抽不动了,只是她的手掌也被鞭子勒伤,火辣辣地疼。
萨尔拉和梅彦正想上去帮忙,林伯光比他们更快,简直是朝着执鞭者弹了出去一般,而且状如疯虎,完全是不要命的打法。执鞭者被迫弃了鞭子,空手接了林伯光几招,幸好林伯光肩头有伤,手臂运用不是那么自如,两人打了个平手,各自退开两步,林伯光却是挡在了宝嫔身前,怒喝道:“阿南达,你不要欺人太甚!”
这个叫阿南达的,看看已经被随从搀起来了的皇帝,仿佛此时才醒悟过来,飞快地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竹筒,在手里一挥,一股黄烟冒了出来,林伯光和宝嫔见了都是大惊,一个转身要挡住另一个,另一个则几步赶到皇帝身边:“皇上,这烟有毒,快闭上眼睛捂住口鼻!”
在场的人无不大骇,几个站得最近的人,包括还倒在地上的田贵人,被那烟一熏,都呼号起来,其他人连忙闭眼用衣袖帕子之类的捂住脸。一阵乱过,再睁眼看时,那阿南达已经不知去向,只剩下田贵人和几个女太监倒在地上呻吟。
宝嫔快步走到田贵人身边蹲下,翻开她的眼皮看了看,急急抬头对皇帝道:“皇上,须得赶快用温水给她们洗眼睛!”
皇帝黑着一张脸,只向旁边看了一眼,苏太监马上吩咐御茶房:“还不赶快烧水!”
萨尔拉略一迟疑,走上前扶住林伯光:“林少东,你的伤口还在流血,先包扎一下吧!”
林伯光一直盯着宝嫔的一举一动,听到萨尔拉如此说,只好艰涩地答道:“多谢萨侍卫。”立时便有两个侍卫上来,一左一右夹着林伯光到一边掀开衣服察看伤势。
宝嫔右手捂着左掌,咬着嘴唇默默退到一边,皇帝虽然开了口,但声气不好:“宝儿,你的手伤得怎么样?”
宝嫔低声答道:“奴才只是一点皮外伤,谢皇上垂念。”
一时便有没有受伤的女太监围上去,把田贵人扶到车里洗眼睛上药,宝嫔身边伺候的一个小太监也绞了个手巾把子来给她擦拭伤口。皇帝终究看不下去,转头斥道:“御药房的都在干什么!”
跟着皇帝出来的只有一个御药房的太监,背了一箱子常用成药,倒是有治外伤的药膏,赶忙拿出来给宝嫔敷上,宝嫔眼睛红红地给皇帝福下身去:“谢皇上!”
眼看这么个烂摊子,皇帝哪里还有游玩的兴致,只说了声“回去!”,一甩袖子就自己上了车。众人也都跟着收拾东西上车上马,连着林伯光一起,回到了园子里。
皇帝遇刺,妃嫔受伤,这消息传得飞快。等皇帝想起来要控制舆论的时候,扯得上的各级部门的主要官员、宗室、亲贵、五等封的爵爷们,已经在园门外跪了黑压压一眼望不到头的一大片,而且还不断有人加入----从城里来海淀的路上都塞车了,迟到的只好跪在后面。
此时皇帝已经想清楚了,犯驾的这两人,并不是冲着自己来的,看起来更像是私斗,自己只不过是在一个错误的时间出现在了一个错误的地点而已,顶多被老夫子们念叨几句“圣驾不可轻出”也就结了;与此相比,皇帝更闹心的,是宝嫔…
对于宝嫔,皇帝还是很有感情的。十几年夫妻,从来没有做过什么违逆自己的事(当然能做到这一点的后女子数不胜数),更重要的是,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的几分俏皮,还经常能对了自己的心思。相对于有些孤芳自赏的安贵妃,淡然恬静的樱嫔,总是显得底气不足的田贵人她们,皇帝对宝嫔可说是真心喜爱,因此尽管她并无所出而且年近三十,依然荣宠不衰。
对这么一个妃嫔,皇帝一旦想到她有可能有什么瞒着自己、甚至背叛自己的行为,就觉得格外的痛心,也引伸出格外的愤怒,以至于太监来禀报甘德求见,连喊了几声,才回过神来。
甘德待伺候的人一退下去,就急急开口:“启禀皇上,适才犯驾的人之一,是京城一家大古玩铺的东家,姓林名伯光。他的伤势并不严重,已经传太医检查过上了药。但以奴才的判断,此人有些来历不明。”
这没有什么好惊讶的:“怎么说?”
“如果奴才没有认错,林伯光学过南少林的功夫,而且修为很深。而与他对打的那个,被叫作‘阿南达’的,功夫不是中原的路数,请旨,是否要审问林伯光?”
审是自然要审的,而且要密审。此时皇帝颇为失悔,把经验丰富、对各武术流派颇有认识的雷箭派了出去,不然让他来一看,就能知道这里面的弯弯绕。如今只好让甘德带了几个御前侍卫,去“问话”。而皇帝自己,也有话要问宝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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