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只看了一眼，便抬头打量着我，说：“新手？”

    “恩。”我轻轻回答，心里却是一惊，难道真的有什么问题？

    “新手，还没人带？”他继续发问。

    “恩。”

    老人合上文件，放在手边的明案上，说：“真心想做首饰设计？”

    “恩。”我心里一紧。

    “外行，新手，又没人带，为什么要做这一行啊？”他面容慈祥，目光却非常锐利，含着冷厉的光。

    忐忑的回答，“我大学专业就是珠宝设计。”

    “大学？大学上了几年，亲手做过一件东西吗？金的花费大，银的锡的总做过吧。”他冷哼一声，说：“都是看首饰这行赚钱才扑的吧。”

    数九寒天，背后冷汗湿了一片，比入学第一场考试还紧张。

    我抿了抿干涩的嘴唇，说：“当初选专业，确实有收入方面的考虑。但是更多的是因为我喜欢设计，喜欢画画。”

    “喜欢，我还喜欢长生不老，喜欢当皇帝呢！”老师傅把我的文件塞回来，摆摆手说：“设计不是光凭天赋就能做，要吃苦呢！我看你不行！”

    “师傅！”秦励云急了，站起来拉着老人的袖子，说：“她是真的喜欢这个，能吃苦。”

    “你说能就能啊！你说我会飞，我能不能飞起来？”老人话语还是很冲，态度却缓和许多，他拂开秦励云，看着我说：“你和云娃娃认识多久了？”

    “一……一个月。”回忆起来，时间短的吓人。可是又像一年那么久。

    “为什么说好的你自己来，最后又让云娃娃陪？”他怒目瞪着我，像庙里的金刚佛像。

    “我……”有苦难言，我支吾着不知道怎么答话。

    “是我要送她的，您这里她没来过，我怕来迟了，耽误您时间。”秦励云忙不迭的解释。

    “真的？”老人明显不信。

    “其实是因为她不认得路，我怕她来迟，见不到您。”

    “那就下周嘛，我又不会因这个就不见她。”

    秦励云看看我，轻叹一声，说：“她的时间紧，我怕等到下周，会错过事情。”

    我大惊，要不是魏师傅在场，一定好好问问缘由。幸好老师傅替我开口了。

    “什么事情了不起的？”他抱怨着，终于再次拿起我的制作文件翻看，显然是气消了。

    “很重要，事关她能不能留在金泽，那是她梦想的第一站，我不敢忽视。”秦励云低头不看我，声音也低沉到像自言自语。

    我眼眶潮湿，心里翻腾着细密的波浪。

    这人刚才为什么不解释，被我那样质疑都不解释。被人误会的感觉那么难受，他怎么能忍？

    他拒不回应我的眼神，稍一对上就移开，像没有那回事似得。

    满肚子话没地方问，我又着急想老师傅说什么，一时间手心都冒汗了。

    大约四十分钟过去，魏师傅才放下文件，抬眼看看我们，深吸一口气，蕴在腹腔中，像是有很多话要说。

    我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生怕因为方言而错漏了什么。

    只见老师傅气沉丹田，对着门廊大喝一声，“蓁蓁，茶呢？又跑哪里看鸟去了？爷爷嗓子要冒烟了知不知道！”

    许久不见回应，老师傅脸上略有愠色，再次放着嗓子喊道，“蓁蓁，再不来我就把画眉全放了！”

    天灵盖都麻了……

    那女孩老远的应了声，说：“来了，来了，下次大点声叫我，不然谁得见啊。”

    说罢又等了几分钟，终于端着托盘出现。把茶盏一一放在我们旁边的小桌子上，给她爷爷递上一把销金泥壶，急急忙忙又跑了。

    魏师傅宠溺的责骂道，“野猴子，整体就知道看鸟画鸟，几时变成画眉飞走就好了。”

    “小孩儿天**玩，再说她又不是瞎玩。画画不也算继承您的衣钵了吗。”秦励云劝慰了几句，转而问道，“师傅，您看她这图，问题多不多？”

    “问题到算不上多，就是致命了点。”他淡淡的呷着清茶吐出一句。

    我脑中一紧，居然真的有问题。

    “女娃娃你过来。”他放下茶壶，把制作文件摊在明案上，指着花蕊的地方说：“金镶玉，金是软的，卡不住玉蕊，你的图过得了雕蜡这一关，出金样的时候就散架了！”

    我嗓子干涩，鼓足勇气指了指玉蕊的位置说：“不是可以背胶么？”

    “是能，那金位就要再往下挖一点，不然胶都露出来了。而且金重也会变，你这数据就不准了。”他想了一下，对秦励云说，“云娃娃，你们公司允许的误差是多少？”

    “正公差05g，是买方要求的。”

    这句话不弱于五雷轰顶！我只被告知误差是05，却不知道是正公差。实物只能比预估大，而不能小。

    如果真的需要挖低金底，那铁定是要轻一些的。到时候别说公司会不会通过，渠道销售商不预定，那时候再做什么都来不及，可就回天乏术了！

    “拿回去仔细改改，可不敢再犯这种错了。”

    我双手接过文件，觉得好像端着几十斤的大石头似得，压得我喘不过气。咽了下并不存在的口水，我毕恭毕敬的问，“魏师傅，还有别的要改吗？”

    “没了，玩去吧。”他大手一挥，爽快的笑着拉起秦励云，说：“你好久没来，蓁蓁又引了好多新鸟，花花绿绿好看的很，走，我带你瞧瞧去。”

    他俩走了几步，老师傅回头说，“女娃娃也来嘛，好看着呢！”

    失魂落魄的跟他们穿廊过桥，也不知走了多远，到了一个不大的花园。园里叽叽喳喳，一片欢快的脆鸣。

    老师傅吹着口哨逗弄笼子里的麻雀，喜的眼睛都眯起来了，“这是我孙女昨天才引的，丑是丑，嗓门亮着呢。整个园子，就数它最闹腾。”

    我现在哪里来的心情逗鸟，敷衍着笑了笑，心里猫抓似得急，恨不能现在就找出纸笔修改。

    秦励云看出我心急，凑过来小声说，“老师傅最疼这个独孙女，是啰嗦了点，你打起精神忍忍。他园子里好玩的东西挺多，就当是来郊游吧，比公园有趣多了。”

    我点点头答应，劝慰自己，幸好修改的地方不多，一两个小时就能弄好，现在就放松心情休息一下吧。

    环顾四周，除了树上大大小小的鸟笼，比正月十五的花灯还多，并没看出有什么独特。倒是笼子里的鸟与众不同，只有个别是常见的豢养鸟类，大部分竟都是野生的。好多叫不出名字的鸟儿。

    短发女孩端着一碗鸟食出来，埋怨的瞅着老师傅，“又带生人来，说过多少次了鸟怕生，你到底没啊！”

    “咦，这哪里是生人，秦叔叔你见过多少次了呀。”老师傅讨好的借过鸟食碗，帮忙投喂着，“再说了，我家蓁蓁多厉害，几声哨子就能引来这么多好看的鸟，爷爷骄傲嘛。”

    女孩不理他，拿着水器挨着添加。

    老师傅跟在后面，像小童跟着孩子王，生怕人家玩游戏不带他。“蓁蓁，今天新引的是那个啊？”

    女孩不理，自顾自添水。

    “蓁蓁，哪个唱歌最好，给爷爷指指。”

    女孩还是不理。

    他俩就这样一个哄一个拗，玩着属于自己的默契游戏。我看的好笑，和秦励云一起坐在园子正中的凉亭里，看着爷孙俩折腾。

    “这会儿饿了吧？”他促狭的笑笑。

    被他一说，我还真觉得肚子饿，看看手机，居然已经快九点。想起他带我去吃早餐的事情，愧疚的头都不敢抬。“对不起，是我误会你了。”

    “活该饿着。”他嘴上责怪，语气却是笑的。

    “我不该怀疑你，是我想成功想的太着急了。”低着头，想想自己早上那些话，每句都那么过分。他一心帮我，却被我猜忌成害我。

    “也许会有人阻拦你，但肯定不会是我。”他满不在乎的淡定微笑，看着高高的水杉，说：“对我来说，生命中最重要的是尊重。尊重别人的理想和追求，尊重别人的选择。就算有一天你选择离开金泽，往更高处飞，我也绝对不会是阻拦你的人。”

    “不会，我不会离开金泽的，除非……”咬咬牙，我定住羞怯接着说，“除非你离开。”

    秦励云托着鬓角斜靠在藤椅上，淡淡的笑着，“我还想当副总呢，没那么容易离开。”

    我知道他有才华有魄力，但是多少人想座那个位置啊，我有点担忧的说，“周任山那么年轻，不像会放弃副总职位的样子。”

    秦励云轻轻合上眼睛，嘴角挂着笑，“先把自己准备好，谁也不知道机会什么时候会来。”

    他脸是笑的，眉心却不舒展，像是藏着团乌云，看起来疲倦极了。最近公司事情多，他晚上大多加班。今天为了带我来这里，他肯定老早就起来了，周末都不能休息。

    胸口绵绵的一刺，我有些心疼。

    太阳从围墙上升出来，正好照在他额头上。他眉头皱的更深了，想是很不舒服，手也抬起来搭在额头上挡光。

    我蹑手蹑脚的站起来，把藤椅搬到他东侧，想替他挡着太阳。但是坐下一看，太矮了……他斜躺着都比我高半个头，怎么挡？

    站起身来试试，正好完完全全遮住。

    好吧，这回换我护着你，你好好休息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