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审问
在宪兵第十六团团长沙靖地陪同下,许忠义被送进了看守所。不过沙靖对老许很客气,他嘱咐手下,对许副站长要有礼貌,三菜一汤要顿顿有肉。末了还跟许忠义解释:“您先委屈一下,我们这里虽说条件有限,可只是是您提出的,我们都会尽量满足。”
这哪里是坐牢啊?简直就是在坐月子。原本羸弱不堪的“店小二”,这回非养胖了不可。
进牢门的时候,老许大摇大摆走在前头,宪兵抱着被褥紧随其后,那态度恭敬得就好像通房大丫头,要多谄媚有多谄媚。
“哎?忠义?”随着一声惊呼,陈明夫妇出现在铁栅旁边,尤其是于秀凝,她望着许忠义的眼神里,充满了极度地惊愕,“你怎么进来啦?”
冲他二人眯眯一笑,老许回身问宪兵:“串个门儿行吗?”
“行行行!只要您不走出这栋楼,怎么串都随您。”
“那麻烦您先把被褥给我搬进牢房。”
“好嘞!”
您瞧瞧这服务态度?
三人落座之后,于秀凝瞧瞧四下没有旁人,开口埋怨道:“忠义啊!我不是告诉小菲,叫你们俩赶快逃吗?”
“姐,我是自己回来的。”
“自投罗网?你傻呀?怎能这么不冷静呢?都这时候了,你还回来干啥?能有什么好果子吃啊?”
许忠义没有正面回答,他侧过身,若无其事地逗着于秀凝怀里的孩子。
“忠义啊!你姐问你话呢!”陈明也忍不住开口了,“哎哎哎!你先歇歇,咱们说说话,别总故弄我儿子!”
“还有啥说的?”老许看看他,坦然地说道,“你们俩坐牢,让我远走高飞,姐夫,做人能这么做吗?太不义气了吧?我跟你们说,要活一起活,要死咱一起死,往后别再说让我逃命的话,否则别怪我不认你这姐夫。”
紧紧抓住忠义的手,老陈的眼圈一红,感动得不行不行了。什么叫做为人?这关键时刻就看出来了。人生有四大最亲密的关系:一起扛过枪,一起同过窗,一起做过牢,一起嫖过娼。老许除了不嫖娼以外,跟陈明基本上是占齐了三样。所以说这两家的关系,想不成为刎颈之交恐怕都不成了。
于秀凝也很感动。以前她不相信军统这一系还有人情味,可是现在,不信也不行了,许忠义就是个顾亲情、讲义气的好男儿。
“忠义啊!你进来了,那小菲怎么办?她还怀着孩子,谁来照顾她呀?”
“我已经安顿好了,您放心吧。”
正说着,远处突然传来“咯吱”的牢门响动,紧接着在宪兵的护送下,顾美人“挺胸叠肚”,神神气气地走了进来。
“哎?弟妹也来啦?”瞧瞧“正气凛然”的顾美人,再看看一脸错愕的许忠义,陈老大不解地问道,“老弟呀!这就是你的安顿?”
“这个……这个……”当下也顾不得搭话,许忠义几步窜上前,拉住自己的老婆,气急败坏地问道,“你怎么来啦?啊?我是怎么嘱咐你的?你这不是添乱么?”
点点丈夫胸口,顾美人同样也没客气,她厉声质问:“你还有脸跟我说?丢下我一个人就跑了,有你这么做丈夫的么?不管了,反正我已经来了?该怎么着,你自己看着办吧!”
坐牢还这么理直气壮?昏头胀脑的许忠义,感觉现在这女性,的确是跟前清的时候不一样了。“你怎么总给我添乱?”
“你不也给我添乱吗?”
“可我这是为你好!”
“谢谢!情义我领了,但我主意已定,要活一起活,要死咱一起死,我决不忍受跟你阴阳两隔过日子!”
“你……”老许气得两眼发蓝,可又不便当着外人发作,正在无计可施进退两难之际,于秀凝突然给他使了个眼色。“行啦!既来之,则安之,你们两口子也别吵了,过来坐吧!”瞧瞧屋里这一应俱全的摆设,于秀凝叹了口气,又道,“唉!到这里啊……就跟到家一样。”
两家所有人丁,这回算是彻底聚齐了,一个不多,一个也不少。
拉着顾雨菲坐到身边,于秀凝陪她唠着家常。旁边的陈明也没闲着,他犹豫了片刻,这才压低嗓音对老许问道:“忠义啊!你现在有什么打算?这个……哥哥问这话没别的意思,只想知道你为啥要回来?”
“呵呵!我不回来,你们俩就出不去,一人做事一人当,我不想连累你们。”
“唉!你的心意我领了,可出去又有什么用?沈阳城不还是一座大牢房么?我们迟早都得落到共军手里,还得继续坐牢。”
“不一样啊!”拍拍陈明大腿,老许神神秘秘地说道,“我是想把你们送走,让你们远走高飞。”
“啊?你有办法?”老陈喜出望外。
“有啊!我手里有张机票,可以转到你的名下。只要再搞到一张,你们一家就可以全身而退了。”
“店小二”就是“店小二”,只要他说能行的事,迄今为止还有没出过纰漏。因此,陈明那躁动不安的心,这才慢慢平静了下来。
可问题是,许忠义为什么要送他二位离去呢?难道他不想要陈明手里的特务名单吗?
事实上,“店小二”正是经过审时度势,才作出的这番决定。陈明夫妇一经落马,由他们制订的名单肯定是不能再用了。根据齐公子那谨慎的性格,他一定会重新拟定名单。如此一来,陈明夫妇便失去了作用,与其让他们留下来继续受罪,但不如卖个人情,送他们远走高飞,这也算是成全自己和他们相识、相知的一场情份了。
“我敢跟你保证,用不了多久,咱们就都会出去。”许忠义舒舒服服地往床上一躺,半开玩笑地说了句,“你就当感受一下生活,体会体会什么叫做人生吧!”
要提起坐牢,陈明并不含糊,他比“店小二”更有经验。日本人的大牢他三进三出,小鬼子见了他,就跟看见熟人似的。但这次不同了,老婆孩子全都一栽到底,依照军统系一脉相承的个性,谁敢保证齐公子不会斩草除根?
“你放心吧!他不会的,”许忠义信誓旦旦地保证,“别的我不敢说,要论起做人,小齐在这方面还真是个男人。”
有了许忠义的保证,陈明再无忧心事,两个人之间的对话,也就此轻松了许多。可没过多久,也不知这陈老大是哪根筋不对,他瞧瞧自己的孩子,忽然对许忠义说道:“哎!老弟啊!咱俩能不能亲上加亲?”
“亲上加亲?你打算怎么加?”
“小菲不也怀孕了吗?这样吧,如果她生的是女孩,那咱们就做亲家,要生的是男孩,咱就让这两孩子结为兄弟,你看怎么样?”
“好啊!我巴不得呢!咱两家还有啥说的?这件事我做主了,成,就这么办!”
于是哥俩一高兴,就打发宪兵出去买酒去了,准备来个彻夜长谈一醉方休。
“这可真是把牢房当成自己家了……”宪兵攥着赏钱,嘟嘟囔囔地出去了,自打他干这差事以来,如此特殊的囚犯还是第一次见到。不但好吃好喝地供着,还得让他们过得舒心。“唉!这就是命啊!”宪兵感慨道,“如果坐牢都是这种待遇,那我情愿脱下这张皮,跟他们换着过了。”
许忠义和陈明整整唠了一宿,从参加军统特训班说起,一直回忆到二人在沈阳相逢。于秀凝和顾雨菲也没搞懂他们为何会有这般兴致?只觉得男人有些时候,这思维是挺让人操心的。
曲终人散之后,顾雨菲瞅准机会质问许忠义:“你怎么答应把这两口子放走啦?他们那些财产都是不义之财,应该交给人民。”
“你错了,”老许想都没想,便一口否决了她,“那些财产都是他们应得的,从民国二十七年到三十四年,整整七年,他们内无粮草外无援兵,在日本人眼皮子底下苦苦支撑,那怕是弹尽粮绝,上街边去捡垃圾吃,也没说出‘投降’二字。单凭这份操守,你说他们不该安享晚年吗?”
“可报效国家,是能用钱来衡量的吗?”
“那你用什么衡量?他们不想再参与政治,只想平平安安过个正常人日子,难道这个心愿也要遭到谴责吗?再说了,他们那些钱根本就不是刮地皮得来的,而是跟人家做生意一点点积攒的,一分钱一滴汗,你好意思让人家交出来么?”
顾雨菲无语了,可她不管怎么想,仍然觉得这里面有问题:“小二,你这么做,不怕组织处分你么?”
“组织?呵呵!组织我不担心,我只担心你表哥,要是没猜错,你看着吧,他绝不会让我顺顺当当脱罪的。”
老许没猜错,入狱后的第二天,齐公子和张树勋便亲自过堂来审问他。齐公子先给他出示了上峰的手令,并告诉他,这是总裁非常重视的案子,规劝他不可懈怠。
“我明白,有什么话你就问吧!”
老许表现得很合作,但齐公子还是不敢掉以轻心。这个对手很圆滑,比泥鳅还要滑三分。既然好不容易逮到他,那就不能再让他溜走了,否则这辈子,齐公子都不会原谅自己的。
许忠义顾忌齐公子那精明的脑子,而齐公子呢?又忌惮许忠义这见招拆招的过人本事,彼此间是麻杆打狼两头怕,所以一开场,他们俩就不约而同地沉默了,生怕一先开口,就被对方抓住了把柄。
十几分钟后,张树勋等得不耐烦了,他心说老齐你这是干什么?审讯怎么改成相面啦?再这么拖下去,非得猴年马月结案不可,谁有这闲功夫跟你们消磨?于是他清咳一声,开口问道:“许忠义,你的店铺里出了**,我想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听他这么一问,齐公子的心立刻就凉了半截,他暗道:“老张你不是缺心眼啊?话能这么问吗?你这不是给‘店小二’创造脱罪的机会吗?”
果不其然,许忠义眉毛一挑,马上精神头十足了:“哎老张!话可不能这么说,军统电讯还出过**呢,你能说戴先生也有问题么?再说了,我开的是店铺,又不是开保密局,还用得着查背景么?谁能赚钱我就用谁,天下哪个买卖家不是这么用人的?”
“那你私开店铺这也不对啊?公职人员怎么能做买卖呢?”
“哎?我开店铺这是‘剿总’许可的。你别忘了,卫长官跟总裁许诺过,说是不要中央一分财政。可他不要中央补贴,那东北这几十万**吃什么喝什么?没有大伙儿给他筹钱,还怎么跟共军斗?我是在替政府办事啊!”
老许这番话,暴露出国民党一个很显著的特点,那就是说一套做一套,上有政策下有对策。高调是人人喊,可真要到较真的时候,一个个全都缩了脖子。
“可被捕的**,有人指证你和他们的头目来往密切,这该怎么解释?”张树勋端出了王牌,他认为许忠义这下该无话可说了。即使你不是**,可通共这项罪名,那也够你喝一壶了。
这的确是个难以回答的问题,许忠义闭上眼睛,半晌无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