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心拔凉拔凉的兄妹组。

    张姐姐能够抱着软嘟嘟的小闺女睡到大长公主来堵门，但是大赦赦就显然没有那么好命了。不过寅时，贾赦就被闻堰叫了起来，简单的洗漱之后，贾赦被塞到了一顶黑毡四人抬轿子之中，顶着年关盛京半尺厚的积雪，晃晃悠悠的往城外的码头……接妹妹去了。

    兰台寺庙大夫林如海的夫人贾氏从扬州出发，一路舟车劳顿，终于在这日清早的时候抵达了盛京的码头。只是和贾敏的归期相比，贾赦还是来的太早了，码头上带着水汽的寒风又砧骨一般，无奈之下，贾赦只得安排下人轮番在码头盯着，剩下的则去不远之处的酒楼稍微坐一会儿。

    一进酒楼，贾赦就闻到了一股浓郁的香气，向店小二一打听，原来是店家昨晚宰杀的一岁的小公羊，切成大块，和洗净切好的羊杂一起放到一个个小瓦罐里慢慢的煨煮了一夜。今早儿的汤汁熬成了乳白色，撒上一点葱花和香菜，再放上一点儿细盐就可以售卖了。

    这样的羊肉汤比这家店往日出售的羊杂汤要贵上一些，但是临近年关，码头出力的汉子兜里都有些闲钱，再加上天气苦寒，他们也很乐意买上这么一瓦罐的热汤。

    都是常年在码头出大力的，这些汉子喝了汤之后，跟老板知会一声就可以把罐子端走，里面的羊肉羊杂还可以回家再煮一煮，和妻儿共享。也不必交罐子的押金，只需要次日给老板还回来就罢了。

    贾赦带了约么二十多个人，一群身材魁梧的汉子围绕在他的身边，就宛若把他藏起来了一样。贾赦也不吝啬，给他带来的人一人一瓦罐的热汤，有要了五十张油盐饼，让他们就着汤吃。

    众人连忙谢过，齐生生的吼了一句“多谢大老爷赏”，然后就埋头希里呼噜的吃了起来。这也是他们为什么愿意帮大老爷办事的原因，在府里的下人眼里，大老爷这人忒仗义，大夫人也宽和。帮着大房办差，只要肯卖力气，好处总是少不了的。

    收拢人心之类的事情对于贾赦来说太高级了，他之所以如此为止，不过是前生混迹在各大后厨之中的经验罢了——后厨里不光是有主厨就可以了的，各种小工和小徒弟都是少不了的。顾澹之也是从切菜小工做起来的，所以后来他当上主厨了之后，对于这些人总是很宽和。无他，只是将心比心，以己度人罢了。

    远远的听见了留守的小厮的吆喝声，众人纷纷加快了嘴里的吞咽速度。半盏茶的功夫，众人就整顿了衣装，一齐往码头走去。

    带来的家仆自动自发的在贾赦身后站成了一个半扇形，除了贾赦乘坐的黑毡轿子，另一顶青色的厚毡轿子也早就在一旁静待。除开八位轿夫，还有两位马夫。贾家的马车停在稍远的地方，是为林家随行的奴仆和行礼准备的。

    京都的码头日日领来送往，就没有一日闲着的时候。往来的达官贵人不在少数，贾家的阵仗也并不算是太夸张。然而马车和轿子上明晃晃的“荣”字都在提醒着众人——这就是不知如何入了皇家青眼的贾家，站在队伍最前端的就是简直被妖魔化了的贾家大老爷贾赦。

    毕竟，当日那些权贵们可是亲耳听见了，大长公主和两位亲王可是非常亲昵的叫这位大老爷“恩侯”，就连他出身平庸的夫人，都一跃成为了可以和两位亲王妃还有瑞禾大长公主姐妹相称的人物。

    一时之间，贾家的队伍就吸引了各式各样的目光。

    贾赦好几个月没有出门，每天又变着法儿的吃好喝好，那一身白肉简直比他刚穿来的时候细白了不知凡几。他的从前那双总是浑浊的桃花眼也骤然清亮了起来，身穿着一身狐毛大氅，有点尖的下巴埋在了长长的狐狸毛里，唯有两颊被寒风吹出一抹红。

    那模样，无端让他年轻了好几岁。

    贾敏在一众婆子丫鬟的搀扶下下了船，视线扫过并不拥挤的码头，很快就注意到了贾赦。望着那一身雪白大氅，贾敏险些没有认出不远处的那人。还是贾敏的陪嫁嬷嬷眯着眼睛瞧了半晌，才一拍大腿，有些激动的嚷了一句“夫人你看，那可不就是大爷么？”

    那老嬷嬷一边嚷着，一边也不住啧啧称奇。也怨不得自家夫人认不出兄长来，实在是贾赦从容形到气质都有了一番翻天覆地的变化。原本有些猥|琐浑浊的男子，如今多了几分文雅沉稳的气质，简直让人认都不敢认了。

    这一声也引起了贾赦的注意，循声一瞧，他就见到了一名约莫二十出头的女子。那人穿了一件赭红色刻青丝飞鼠套，一身松桃水墨留仙裙。他的一头乌发似墨，却并没有戴太多繁复的首饰。簪了三支粉色的血珍珠簪子，整个人虽然素净，但是难掩雍容。

    其母如此，日后的绛珠仙子是怎样的绝色，都无需大惊小怪了。

    贾赦赞叹一声，随即带着身后的众人齐齐迎了上去。他倒不担心认错，因为面前这个女子，除却一双妙目和他忽闪忽闪的桃花眼不同，其余的地方都相似了七分。贾赦曾经嫌弃自己的脸型不够爷们儿，但是看见贾敏，他却忍不住赞一句惊艳。

    ——兄妹二人和老荣国公一脉相承的精致五官，对于贾赦来说是个悲剧，但是对于贾敏来说就是上天眷恋了。

    “哥哥！”

    贾敏看见贾赦，想要如同幼时一般扑过来，但是却最终想起自己已嫁的身份。微微咬了咬唇瓣，她忍住眼里的盈盈泪光，快走了两步，站在距离贾赦五步之遥的地方徐徐一拜。

    “大兄安好。”

    微曲了膝盖，贾敏的礼数越发周全。

    贾赦慌忙回礼，眼里的不知所措却怎么都掩饰不住。手忙脚乱的动作惹得贾敏和她身后的老嬷嬷一阵发笑，就连贾赦带来的人都忍不住低下头，生怕自己笑出声来。

    眼见着这人从拱手变成了作揖，从作揖变成了鞠躬，贾敏终于撑不住的过来扶起自己的蠢哥哥。

    “哥哥快停一停吧，平的惹人笑话。”

    嗔了贾赦一句，贾敏也再不用人让，施施然的登上了家里为她准备好的轿子。眼见着自家大老爷还在发呆，方才仗着自己年纪小，跟贾赦撒娇喝了两大碗羊肉汤的小厮眼珠一转，不轻不重的推了他一把。

    贾赦这才如梦初醒，连忙招呼众人打道回府。

    贾敏到贾家的时候，卯时刚过。回到娘家的第一件事，自然是要和哥哥一道去拜见娘亲。连屋都未回，贾敏拉着还一脸在状况之外的兄长就往荣禧堂走去。

    贾敏兴冲冲的来，不想却被贾母的贴身丫鬟鸳鸯挡了回去。鸳鸯轻手轻脚的从贾母的屋子里走了出来，有些惶恐的对大爷和小姑奶奶回禀道：“老祖宗昨夜有些着凉，折腾了半夜，早上方才歇下，姑奶奶和大爷不若午膳时再来吧。”

    听见贾母病了，贾敏到底还是急了，拉着鸳鸯问了好些贾母的身体状况，鸳鸯也不敢隐瞒，只得一一答了。

    贾赦在一旁听着，也没有多说话。对于贾母，他没有办法当做娘亲去相处。她待他们大房如何，待原主如何，贾赦都有所耳闻。虽然没有资格怨怼，但是却熄了视若亲娘的念头。

    对于贾母，贾赦唯有“责任”而已。毕竟是原主的生身之人，贾赦自然要好好奉养。吃穿一如往昔，用度更胜往日。可是除此之外，也就没有其他了。

    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贾赦承认自己就是一个寻常人，没有办法在知道了贾母对原主和孩子们的种种手段之后，还能够做出一副孝子的模样。

    鸳鸯在和贾敏说着贾母的病情的时候，也在小心翼翼的观察着贾赦的神情。眼见着他眼底波澜不起，仿佛她说的并非他的亲娘，而是随便一个不相干的人。鸳鸯的心头一颤，她总觉得，如今的荣国府，已经不是原来的荣国府了。

    在寒风之中站了半晌，贾敏开始微微的咳嗽了起来。贾赦听着妹妹压抑的咳嗽声，连忙站在她身侧为她挡住寒风，而后劝道：“好了好了，午间就能见到老太太了，妹妹也不急于这一时。”

    说罢，他也不顾贾敏的坚持，赶忙对下人吩咐道：“伺候姑奶奶回她原来的闺房休息一会儿。”

    贾赦这样说着，站在一旁的鸳鸯骤然一惊。在老太太房里的其他人也都是一副噤若寒蝉的模样，贾赦说了半晌都没有人动弹，当即就有些恼怒了。

    自从之前几次大长公主为了大房连贾老太君都发落了，又有大老爷大手笔的发卖了府中大部分奴仆，整个贾府上下都没有敢和他呛声的。虽然大老爷平日看着笑眯眯的，可是那发卖人的狠厉，真实让他们这些下人想起来就要哆嗦的。

    眼见着贾赦就要发怒，鸳鸯咽了口唾沫，还是硬着头皮艰难的说道：“回禀大老爷，姑奶奶的闺房……入冬的时候，大爷……不，珠大爷说那里暖和，所以他住进去温书了。”的确是暖和，毕竟贾敏的闺房，是贾府之中少数的几间铺满了地龙的屋子。

    大齐朝风俗使然，嫁出去的女儿从来都不是泼出去的水。所以但凡是讲究一些的人家，一直到姑娘过世，家中姑娘的闺房是需要一直保存的。

    贾敏才出嫁五六年，按说闺房是绝对不能动的，而且整个大齐朝都没有侄子住进姑母的房间的道理。如此一来，就是明摆着不将贾敏放在眼里。甚至，贾母默许了贾珠的做法

    贾赦自从穿越而来，就从来没和人红过脸。这一次，他却真的气得够呛了。

    “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贾赦怒极反笑。安抚的拍了拍贾敏的肩膀，贾赦深吸一口气，而后对贾敏说道：“妹妹先去你嫂嫂的屋中歇一歇，顺便看看你新出生的小侄女，小绮然肉嘟嘟的，很可爱的。”

    贾敏几乎要将下唇咬出血来，只是贾赦狠声挤出这句话的样子，恍然和几年前护在她身前，为她训斥二哥的身影重合了起来。冰凉的心头骤然一暖，贾敏勉强笑了笑，对贾赦点了点头：“那要叨扰嫂嫂了。”

    送走了妹妹，贾赦扫视了一眼荣禧堂中侍候的下人，也没有多为难，只是丢下一句“贾珠下学回来让他去找我”，贾赦便转身欲走。

    “大伯！”

    元春从屋中走了出来，踌躇了一下，元春对贾赦说道：“大伯，不若让姑姑住我的房间吧，我去老太太屋里的也是一样的。”

    元春的闺房全然是按照贾敏当年的闺房建造，也很是舒适华贵。

    贾赦看了一眼面色有些发白的小姑娘，心里的怒火稍减了一点。对她笑了笑，贾赦轻声道：“有心了，这事元儿不必理会，大伯心里有成算。”

    眼见着元春急匆匆的出来，身上穿的单薄，贾赦连忙让她身边的丫鬟给她披上一件披风，又让人将这个小大人似的小姑娘送回去。只有十岁而已，这个小姑娘实在是太懂事了。因为太懂事，所以总想着息事宁人，也宁可自己平白受一些委屈。

    都是一母同胞，怎么有人就那么不懂事呢。

    贾赦皱了皱眉，走出了这个总是让他很不舒服的荣禧堂。

    贾敏被丫鬟引至张姐姐屋里的时候，李太医正帮着张姐姐号脉，而大长公主则抱着一个胖坨坨不撒手，怎么亲都亲不够。

    胖坨坨接受着大长公主充满爱意的吻，忍耐了半晌，终于侧了侧小脸蛋，像是看见救命稻草一样的冲着刚进来的人“啊啊”的叫唤了几声。

    贾敏是见过大长公主的，可是因为眼前的这位和她记忆里那位连皇上都赶揍的公主很是不同，一时之间，她倒有些不敢认了。

    胖坨坨还是不依不饶的冲着贾敏伸着肥爪爪，白嫩嫩的小胖手上面，五个玲珑精致的小坑坑格外的喜人。

    “然儿这是喜欢姑姑呢。”

    张姐姐被太医号着脉，眼睛却片刻也不离自己这个随时又被人拐走的危险的小闺女的身上。猛然见到了数年未见的妹妹，两人之间却丝毫不见生疏。

    不由出言调侃一声，随着张氏的话语，大长公主的目光也落在了贾敏身上。上下扫视了一眼贾敏，大长公主缓缓收回了目光，而后伸手点了点小闺女的鼻子，笑骂了一句：“真是个小没良心的。”

    虽然这样说着，然而她还是和善的对贾敏笑了笑，轻柔的将怀里软软香香的这一小坨放进了贾敏怀里。

    贾敏只觉得怀里一沉，那暖暖的柔软简直让她动都不敢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