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起陈年旧事，谢明远的眼底不由自主地流露出深深铭刻在骨血里的恐惧和悲伤，那是他一生最黑暗的时期，那段阴影从来都没有彻底消散，抓紧面前人的手，尽管一切都已经不再一样，连最基本的容貌都已经改变，可是不论是希玦还是唐东强，都有着足以照亮他心底阴霾的明媚眼神，在不经意间，流露出的也是同样的温和。

    “八百年，我用了将近八百年，才将散落于天地间的魂魄碎片重新集齐，纳入丹田中以元神之力温养，将魂魄重新凝聚成实。”谢明远的声音变得更加轻柔，似乎忆起彼此魂魄重合时的柔软与温暖，尽管身魂彼此交融听上去是那么温馨美好，但是唐东强下意识地想到了奇怪的问题——

    “如果我没记错，丹田的位置似乎……”

    眼神不由得在对方柔韧有力的腰身流连一圈，剑修的身材当然好得没话说，如果没记错，丹田的位置不就在某个非常尴尬的位置附近？捂脸，谢明远居然还一脸自带圣光般的圣洁，天知道那段日子到底是怎么过来的？幸亏不记得！

    混过娱乐圈，谢明远的见识也远比普通只知道闭关的修真者多得多，所以立刻心领神会，不免笑出声来：“不，人有三个丹田，一般我们说到气沉丹田，都是指下丹田，但在两眉间者为上丹田，在心下者为中丹田，在脐下者为下丹田。当年……我将师尊魂魄，藏在中丹田。”

    心下丹田，离心脏最近的地方。

    “再后来，师尊魂魄力量有所恢复，仙魂无法长久被留在我丹田之中。”当时谢明远苦苦挣扎于心魔之中，气息不稳，更怕一个不小心伤及丹田中脆弱的魂魄，所以——

    “这具肉身，本是一个没有魂魄的身体——婴儿出生时，魂魄进入**，与之合一，新的生命诞生，没有魂魄的，就会成为死婴，或者流产……非常不幸，那个孕妇的丈夫是一位烈士，她最大的愿望就是生下这个有着亡夫血脉的孩子，所以，我和她达成了约定。”

    “约定？什么约定？”提起父母，唐东强近三十年的生命里，完全不曾有过对父母的印象，甚至收养他的奶奶，根本也不知道他的亲生父母是谁，如果不是谢明远说，他几乎要忘记自己也有父母，或者说，这具凡人的身体也有生身父母。

    “嗯，天道有序，生死本是平衡，如果我让本该死去的婴儿复生，那是违背秩序的，所以唯一的方法，就是那个孕妇用她自己的生命，来作为交换。”

    唐东强听罢，摸了摸自己的脸和心口，“我……的母亲？”

    “你这具肉身的母亲，付出了生命作为代价，来交换你的出生。我将你魂魄置于死婴体内，生命力从母体过渡到子体，才有了……今天的唐东强。”谢明远说，“我与那位夫人，也算各取所需。”

    人类虽然渺小，虽然在生死面前总是显得无能为力，但他们却又有着难以想象的情怀，比如一命换一命的母亲，是出于母爱，还是处于对已故丈夫的爱？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知道这世上有人如此爱你，连生命都不顾惜，这种感觉比阳光还要热烈温暖。

    “那位夫人死后，心满意足地和她的丈夫一起进入了轮回，也算求仁得仁。”甚至在她死后，见到了谢明远，还依旧感激无比，出于私心，谢明远悄悄用法术将她与她的丈夫连结在了一起，这样他们来世也会降生在临近的地方，或许，还能再续前缘也未可知。

    “那后来，我为什么会被奶奶收养？”他没有父母，少年时只有一个奶奶，前些年奶奶不在了，就只剩下了他自己。

    说起这个，谢明远明显显得有些懊恼，在唐东强面前的谢明远，并不经常掩饰自己，所以这一会非常明显地表现出了对自己的恼恨：“我知道你复活后，很可能记忆不全，而凡人的身体限制了仙魂的力量，当时修真界有些麻烦事需要解决，我无暇照料人类婴儿，所以就找了一家福利院，谁知道……”

    说着，剑修的脸红了起来，很快又变成漆黑一片怒气冲冲：“当年我还比较……单纯，没想到外面骗子这么多，那家福利院是个‘人贩子窝点’，假的！”

    堂堂一位剑修，叱咤风云，结果栽倒在了人贩子手里，彻底悲剧，等到十几年后，修真界重归平静，谢明远再去那家“福利院”，早已被房地产开发商开发成了住宅新区，哪还有当年的福利院？去警察局打听了一下才知道，那家福利院是黑福利院，不少工作人员私下买卖婴儿，早就被抓起来绳之以法，而救下来的婴儿被送走到各地正规福利院，由于念头久，当时也没有这么先进的电子技术，根本没有留下记录。

    即便是剑修，在茫茫人海中寻找一个连容貌陌生都人，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唐东强仙魂之力微薄，被掩盖在凡人肉身之中，就算是高明的修真者，也难以看清他的本质——所以这无疑增加了寻找难度。

    “后来你就跑去当演员，想着能不能让我自己恢复记忆去找你？”唐东强笑了起来，“这主意的闹洞蛮大的。”

    抱着这个目的，总是演一些仙侠、武侠、神话剧，扮演的角色也经常是仙人一类仙风道骨的角色，总是寄希望于……

    总有一天，师尊即使改变了摸样，也还是当年那个在雪地里将他抱起的谪仙，依旧还和从前那般温柔和煦，他在夜里耐心地翻看每一封粉丝来信，幻想着突然打开一个信封，里面的字迹属于那个记忆深处的人。

    即使不记得过去，唐东强莫名地，感同身受。

    他同样矮下身，半跪于地，“只可惜……我什么都想不起来，以后有时间，你慢慢讲给我，好吗？”

    “……师尊！”剑修的声音一瞬间变得暗哑，用力抱住了面前的凡人，透过凡人的躯壳，不变的还是那个灵魂，“师尊，这一次，弟子一定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你，天道也不行！”

    三观这种东西，在碎裂过一次之后，第二次第三次也就是迟早的事，而新世界的大门一旦打开，你会发现这扇门后还有一整个大连廊，连廊后还有整个大城堡……

    比如，最开始接受世界上有修真界存在的时候，唐东强着实纠结的了很久，但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一次再听说什么奇葩事，居然都能坦荡荡地一笑了之，哪怕这件事事关自己的种族大事——

    凡人的躯壳内，容纳的却是属于上古大罗金仙的魂魄——这么说不太全面，是谪仙的仙魂，受到天道束缚，再不能离开人间界重回仙界。

    大概半年前他还只是每天奔波在各个录音棚里的普通配音演员，每天最大的乐趣除了配音，就是看看书听听歌，和自己为数不多的粉丝互动一下，而现在……他正和前著名演员、全民男神、现在是自己的徒弟、超强的剑修、修真界的领袖人物……坐在西餐厅的雅间里，而对面本该除了闭关什么都不会的修真者，正用一种无比优雅华丽的刀法切牛排。

    唏嘘不已，世事无常。

    对于前尘往事，唐东强并非全无记忆——比如他曾经记起谢明远所说的，“只想以我手中剑，保护师尊和师兄”，祈阳已经飞升了很久很久，这个名字在如今的修真界已经几乎没有谁知道，但唐东强第一次听到，就下意识地记起了那个名字的含义。

    “祈求福寿绵长，愿朝阳永驻华年。”——曾经，也是出自于希玦之口。

    他是否福寿绵长，留在人间界的人已经无法知晓，这种再也见不到的感觉，淡淡的怅然和失落——所以谢明远才会一度陷入那么深的绝望之中吧。

    “很小的时候，师尊终日抱着我，不让我和师兄亲近，师兄总是半夜偷偷溜过来看我，有几次被师尊发现，师兄被关起来抄书抄到手都抬不起来。”谢明远的嘴角带着淡淡的轻笑，但是对于他所说的内容，唐东强已经完全没有任何印象，只隐约觉得疑惑。

    “我为什么不让你们亲近？”

    切牛排的刀子顿了顿，非常不正常地卡进了盘子里，谢明远只神色变了一瞬，复又若无其事地将刀子从盘子里拔/出来，继续切牛排。

    “……”

    谢明远沉默了很久，唐东强也没有追问，他扪心自问，自己绝对不可能收下两个弟子，只对一个好，对另一个很冷漠还不准这个跟他玩……那么希玦既然就是曾经的自己，也绝对做不出这种事，更何况，如果不是对那个孩子有着无比的爱，又怎么会给他一个那么阳光温暖的名字？如此说来，那么个中缘由……

    “因为，弟子曾经是个鬼婴。”谢明远忽然抬起头，平静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