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先赶到现场的是，他身手矫健敏捷，但无人有闲暇欣赏他姿势的优雅，因为黑衣的猎魔人从术士撞出来的大洞里翻墙进入，正好看到屋子里一地的血迹，血迹中央，那个和术士处于热恋中的青年人类躺在另外一个人怀中，四肢不自然地扭曲着，胸口破了一个巨大的洞，虽然眼睛还睁着，但不用怀疑——

    “他死了。”叹息一声，用手按住自己的心口，向死者致意，心中感到了一丝遗憾，他一度以为，这个青年会让伊利萨留在阳光下，但显然，这青年身上那恐怖的伤口，正是出自伊利萨本人之手，但也非常疑惑，“如果能操控深渊术士杀死挚爱，那么……我想以伊利萨本人的性格来看，这得是绝对强制性的完全操控，是直系召唤者才能做到的。”算一算，伊利萨被召唤少说已经将近千年，千年时光过去，不算召唤深渊生物的惩罚诅咒，就算是正常繁衍后代，能保持血脉不断不杂不乱的一千年，那怎么可能，近亲结婚吗？不然肯定血脉越来越稀薄啊，到现在，应该只能影响术士的潜意识才对，怎么会居然还有能完全压制术士本体神智的直系召唤者存在？太不可思议了。

    唐东强没有听的猜测，他对召唤师血脉的问题完全没有研究，他只是觉得，上一秒还活蹦乱跳充满干劲没事八卦一下修真界秘辛的小警察，下一秒躺在地上，残破，扭曲，死不瞑目。

    ——唯一的念头就只是，不行！这凭什么！

    唐东强知道，陈安只是普通人类，像贺国栋那样天生带着灵力出生的半个修真者，对于加入协会还很有抵触，而陈安可是个毫无能力的普通警察，他之所以会加入协会，不管现在表现得多么逗比，最初能是开开心心进来的吗？那，归根结底是因为什么？这理由可以说得非常中二——是为了这片被他、和他穿同样制服的人们所保护的土地，以及这片土地上生活的人——不然，作为一个正常人，谁愿意天天处理一些稀奇古怪、譬如青葛又把蝴蝶结塞进了某个妖修的菊花结果拔不出来反而长出一堆蝴蝶结这种恶心到极点的怪事？

    修真界承诺保护他，但是现在却食言了，否则为何他会变成地上一具破烂的尸体？

    没有这样的道理，付出了那么多，每天保守秘密憋得要死比国家安全部门的特工还嘴严，甚至对外挂着个文职的职位，永远不能让别人知道这些秘密，说梦话都得憋着，家里问他还得装出每天都在搞文秘工作的样子，连女朋友都找不到（因为身边根本没有女“人”啊），这让他在彪悍的警察世家里根本抬不起头……可陈安抱怨过吗？他最近只抱怨过伊利萨每天都在想怎么搞他。

    很好，以后他更不可能抱怨了。

    站在一边，看到唐东强还是抱着那具尸体，血染红他们两个的衣服，但唐东强似乎被触动，并不是正常看到血肉模糊惨状该有的惊慌失措，而是一种奇妙的恍惚神色，抱着尸体不肯松手，不由得伸出手：“他……已经死了，让他安息吧，一会让安妮娜过来为他祷告吧，虽然按理说应该在死者死前做……”

    祷告？修真界不需要祷告！

    “你们东方人不是说，生死有命……”

    顿了顿，看到唐东强抬起头，“杀死他的不是人，所以这就算作，是我们修真界食言，但既然曾经立下誓约，保护协会内的人类，那么就算是天命，都不能阻止我们。”

    天命？战仙希玦从不信天命，如果他信这个，他不会从上古洪荒战场一路带着血与烈火，踩着妖魔的尸体活下来，如果他信这个，更不会背弃天道，堕入凡尘！

    ——就像白墨说的，希玦从来不是个符合人们想象的“仙人”啊！

    骤然如寒冬降临！惊愕地看到一缕寒冰之气从唐东强指尖，眨眼蔓延到尸体上，躺在地上的陈安变成一个大冰坨，这种玄冰不只冻住尸体，仿佛是连着时间一起冻结，使得陈安保持在死时的那一霎那。

    空中渐渐凝聚出一个虚影，小心地躲避开阳光，半透明的陈安站在那里，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透过他的手指他看到了自己的尸体——死相还真扭曲，只看了一眼就扭过头，再看要做噩梦的——如果鬼也能作恶噩梦的话。

    但是重点在于，“小唐，你你你……你啥时候也修真去了？”

    干嘛那么想不开，要去修真啊！凡人摸爬滚打一辈子够辛苦了，再来个永无止境，头疼死啦！陈安试图拍拍唐东强的肩膀，但是什么都摸不到。

    “鬼不是应该可以自主控制能不能碰到东西吗？难道是我力量不够？不对，我怎么会变成鬼，我没什么怨念啊！”陈安低头，疑惑，如果说真有牵挂，就只是担心，不，也不需要担心，伊利萨很强，他不会死，只要他不死，谢明远一定有办法干掉召唤者，把他可爱的小术士带回来……只可惜那时候自己下辈子都该过完一半了吧。

    “你不是鬼。”唐东强转过身，打断了陈安的胡思乱想，一瞬间陈安不知道自己看到的是不是某个修真界老祖恶搞附身了，因为一个凡人……是不会有这种眼神的，穿过几千年光阴，甚至更久的时间，沉淀在眼睛最深出，光芒都照不亮的地方——连谢明远，都不会有这样的神色。

    “你肉身尚未完全死去，所以现在的你，是一摸脱离了身体的孤魂。”唐东强，或者说希玦，这样说，“我会让协会其他人，想办法救你。”

    心跳停止，但现在凡人们的医院都已经在改进——判断死亡已经从过去的心跳停止，变成了脑死亡、即脑电波停止为止，所以这么判断，唐东强把陈安冻住的一刹那，这家伙还没彻底死透，所以，魂魄也来不及离开去往轮回，就被活生生制止，不，死生生制止。

    那么现在需要关心的问题变了，陈安张开双手，跳脚：“喂，你，你你还是唐东强吧？”真的不是变成了冰雪女王之类的奇怪东西吗？

    恍惚，大约是死相过于惨烈的陈安，勾起深埋在记忆深处的某些片段，战场上比这死得害惨的多得是，而战仙一辈子看得最多的，除了敌人……大约就是同伴的尸体。

    感谢陈安同志为希玦上仙寻找记忆的伟大事业献身。

    唐东强有些恍然，但还是笑了一下：“当然还是我。”记忆这种东西，忘了的时候难以想象恢复时会是什么样，但偶然想起来一点什么，又感觉很自然而然，水到渠成，以至于唐东强这时才意识到，他居然用了某种奇妙的法术？真是不可思议，这以后，还怎么说自己是纯粹的、可爱的、柔弱易碎的凡人？

    ——不过有重大发现，恢复记忆需要来点刺激性猛料？

    协会内的修真者都不在家，来得最快的反而是贺国栋这个以凡人自居的家伙——他正穿着一身笔挺制服，一脚踢开门，只不过他从伊利萨恐怖的力量波动感觉出，这绝对不是枪支弹药能解决的，为了不给国家增加警用开支，他果断收起强，掏出一把……折叠水果刀……

    嗯，即使是警察，在中国也是不给配管制刀具的！

    “额，陈安你……”一进门，门口的鬼非常明显，作为同事，即使供职于协会，贺国栋还是对同行很有好感。

    现在这个年轻人死了，比自己还年轻得太多。

    “那个外来的邪恶生物杀了你？”贺国栋一脸杀气，只是挥舞着水果刀，看起来颇像神经病，而不是警察。

    陈安摇头：“不……不怪他……”说着，补上一句，“他才不邪恶！”但又哽住，意识到一个严峻的问题。

    而这个问题，与唐东强同样意识到了，等伊利萨摆脱控制……会不会自责到以死相随？可是深渊术士作为召唤生物没有办法自杀，不然伊利萨大约会悔恨自己为什么存在于世上。

    “在犯罪学上，故意杀人和过失杀人虽然量刑不一样，但，都是杀人！”贺国栋七窍生烟，没有见过这么没有自觉的死者！“好吧，可以暂时不追究他，毕竟是被控制……但是！现在最重要的是，那个……术士还是什么的，跑出去了，他要干什么？或者说，那个召唤者你们到底知不知道是谁，要做什么？”万一是反人类反社会怎么办？

    问题还没有得到回答，下一秒，贺国栋就感觉到了异样，连这种对东方法术体系不太了解的外来者，都明显感觉到，空气中仿佛有什么苏醒了一样，发生了一种诡异的扭动。

    “什么东西，好奇怪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