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文H

穿草鞋,还是穿皮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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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艳丽的朝阳从窗子里倾进了教室,教室里整齐、安静,几十双眼睛注视着前方。

    黑板上方的大钉上挂着两双鞋子,一双是半旧不新的草鞋,一双是锃亮锃亮的皮鞋。

    何先中站在讲台上震震有词地说:“同学们看清楚了,这两双鞋子不一样,是不是?太不一样了,对不对?穿什么样的鞋子就代表着什么样的身份,不同的身份就有着不同的生活质量……那简直是,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上。那么,你们是要穿草鞋呢,还是要穿皮鞋?”

    下面七零八落地回答:

    “穿皮——鞋!”

    何先中说:“好,那你们上课还听不听讲呢?下课之后还努不努力呢……”

    一个怪怪的不大不小的声音传来:“努力——打赤脚——”

    何先中恼怒了:“谁,嗯,是谁?!”

    “是我!”一个个子不高,但很机灵的男孩,憨笑着地站起来说。

    “你,你怎么啦,嗯?你陈东平挺勇敢的,对吗?别人都不敢说,就你充人,是吗?”

    陈东平仍然笑笑地说:“不是,就是——就是有个问题。我要是努力了穿上了皮鞋,我爸还是穿草鞋,那不是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上。我不想跟我爸有这么大的距离。”

    同学们都吃吃地笑了。

    何先中很镇静地说:“那你不会跟你爸也买双皮鞋?”

    “跟他买双皮鞋也行。但他怎么下田啊!皮鞋是走阳光大道的,而草鞋是走田间小路的。”陈东平头一歪,一副很为难的样子说。

    同学们又笑了。

    何先中无奈地说:“坐下,坐下来,别捣乱!”

    陈东平不服气地说:“我捣什么乱啊,我是实话实说啊!”

    “坐下,我要你坐下,你就坐下来,你还说什么说的,嗯?你怎么就不怕人呢?”

    “老师,你穿的布鞋,我打的赤脚。哼哼,光脚的就不怕穿鞋的!”陈东平怪笑着说。

    “啊呵呵……”同学们哄笑着。

    何先中气得直敲桌子,说:“安静,安静!”

    罗喜一到办公室就焦急地对应谷声说:“哎,我好倒霉啊,我晾在窗台上的鞋子怎么就不见了呢?”

    应谷声说:“不会吧,你没找找?”

    “找了,就是没看见啊。我总是晾在那儿,从来就没不见过的。”罗喜焦躁地说。

    谷桂花笑笑地说:“我到是见过了。”

    罗喜惊喜地:“你见着了,在哪?”

    谷桂花说:“在哪,你不请客谁会说啊!”

    罗喜急躁地说:“哎呀,说吧,我就那双鞋当家了,我马上就要上课了。”

    谷桂花笑了好一会说:“我看见何先中拿到教室里去了。”

    “呃,他拿到教室里去干嘛?”罗喜说着就往教室里跑。

    办公室里的老师都好奇地跟在罗喜后面。一堆人到教室后门挤着往里一看,都不约而同地忍着笑赶快跑开了。

    回到办公室,还捂着肚子笑个不停。

    下课了,何先中提着鞋子,怏怏不乐地进来,说:“给,你的鞋。”

    罗喜故意地沉着脸说:“你干嘛啊你,你偷我的鞋干嘛?”

    何先中郁闷地:“我,我偷你的什么鞋,我是……”

    “你是干嘛,你是拿这双草鞋来换我这双皮鞋,是吗?”罗喜指着他手上的另一双鞋问。

    何先中摇着头,说:“不是,这是能换的吗?穿什么样的鞋就代表着不同的身份……”

    其他的老师一起说:“不同的生活质量……你们是要穿草鞋呢,还是要穿皮鞋?”

    “哈哈哈……”所有的人都笑了。

    何先中不知是乐还是羞,脸都红了,他笑着说:“啊呀,你们都去听了我的鼓动课的啊?”

    “听你个鬼!快把鞋拿来,我要上课了。”罗喜嗔怪地笑着说。

    谷桂花说:“瞎鼓什么劲啊,你这是搞物质刺激。你看人家万老师说得多好,什么祖国的前途,民族的命运,要靠你们去承担;国家的强盛,高科技的发达,需要你们去创新。你们不勤奋还行吗……谁象你啊,在黑板上挂两双鞋子,去鼓动,有收获吗?”

    何先中沮丧地说:“我这是想了一晚上才想出来的。那要我怎么着,他们才听我的呢?”他摇着头说:“唉,真是啊,真是‘洪水猛兽’啊!软硬不吃,刀枪不入……”

    应谷声说:“着什么急啊,慢慢地探讨吧。”

    上课的钟声又响了,老师们都忙着进自己的教室。

    罗喜一进教室,就发现坐在前排的刘春芳在玩一朵小野花。坐在中间的陈东平在看小人书。坐在后门口的高采森茫然地望着外面的场,因为他眼前还晃动着那双草鞋与那双皮鞋。

    罗喜说:“上一节课,我们学习了六个辅音。”

    然后他就把六个辅音写在黑板上:[f] [v] [w] [j] [r] [h]

    转过身来,他说:“看看,看看哪个同学还记得它们的读音。”

    看了一圈后,他说:“高采森,你还记得吗?你试着读读看。”

    高采森的[f]下面译着一个汉字“爹”,于是他就读“爹”。大家都茫然地看着他。

    罗喜好象没听清楚,就说:“什么,你再读一遍。”

    高采森就又读了一遍:“爹”

    有些同学窃笑和私语了。

    倚在教室后门口的何三宝也“格格格……”地笑着。

    罗喜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大声要求道:“你再读一遍!”

    高采森烦躁地大声读了:“爹!爹!”

    何三宝响亮地答应着:“哎!哎!”

    罗喜笑弯了腰,捂着肚子笑到讲桌下去了。

    同学们笑得唏哩哗啦,前仆后仰。

    何三宝在教室外面,一边笑,一边叫:“爹!”一边又自己回答:“哎!”

    身材高大的高采森,方正的大脸被窘得红一阵,白一阵地的,不知如何是好。

    罗喜终于忍住了笑,走近高采森,把他的书拿来一看,恍然大悟地说:“啊哟,我要你们不要在英文字下面译中文的。你们看,刚才就是高采森同学在[f]音下译中文字“斧”,结果写错了,写成了“爹”,所以他也就读错了。”

    教室外的何三宝还在一边跳,一边笑,一边自己喊:“爹,爹!”一边自己又回答:“哎,哎!”如此反复地又叫又笑,搞得热闹得不得了,使教室里的同学都忍不住地笑得停不下来。

    高采森再也站不住了,他恼羞成怒跳了出去,一下子把何三宝按在地上,问:“你是谁,竟敢在这儿捣乱,嗯?”

    正准备挥手打,不料敏捷的何三宝双脚一蹬,把高采森摔了个四脚朝天。然后他很快地骑在高采森身上,一边扇他的嘴巴,一边说:“你刚才叫了我那么多声,你还不知道我是谁啊?嗯,我是你——爹!你个苕货,笨得象条牛!”

    高采森推不开他,就揪住他的头发,两人纠缠在一起。

    班长金山峰看见了,立即说:“罗老师,快点,高采森在外面打架了。

    罗喜从教室前门跑出去,刚好看见万青查堂来了,他忙说:“万老师,你来,你来看看!”说完他立即回到教室,说:“好了,同学们,我们继续上课。”

    高采森一听万青来了,连忙松手,慌忙地站了起来,说:“万老师,他,他捣乱……”

    何三宝一听,站起来就指着高采森,说:“他,他从教室里一冲出来就打我!”然后拍打着自己身上的灰,斜视着万青,窃笑着。想看看这个老师到底有多大的能耐。

    万青严峻地注视了他一会,一声不吭。转过身来,对站得毕恭毕敬的高采森说:“你先上课去,下了课来找我。”说完就走了。

    何三宝楞了一下,急忙在万青后面喊:“哎哎,老师,我……你,你怎么这样啊,你凭什么不解决问题啊?”

    万青不理他,继续走。

    何三宝撵上去,拦着她,说:“哎,你还是不是老师啊?世界上哪有你这样的老师?不问青红皂白的就走人。”

    万青站定后,把他从头到脚地看了一遍,厉声说:“你打了我的学生,还要质问我。那好,以捣乱学校正常教学秩序为由,我把你送到派处所去!”

    “要送就两人一起送,凭什么送我一个人?!”

    万青缓缓地说:“第一,我只看见你骑在他身上,抽他的嘴巴。第二,他是我的学生,我肯定要保护他。”

    何三宝横眉怒眼地说:“那你就太不公平了!我也是你的学生,当我站在你面前时,你不但不问我是谁,还想把我往派处所送。你对我也太……太狠毒了点吧,你?”

    “嗯,你是我的学生?!你到我这儿来报过到吗?世界上有你这样的学生吗?你从头到尾不跟我打个照面,打一声招呼,还打人。你要打得要我认得你,是吧?你这是哪一国的道理?”

    何三宝理亏了,他嗫嗫嘘嘘地说:“史校长说,史校长说,他……”

    “他,他叫你来捣乱的,是不是?”万青生气地问:“他,他叫你来打人的对不对?!”

    何三宝跺着脚,说:“不是!是你为什么不要我呢?!”

    “要你,我凭什么要你?就凭你这满嘴的流气,满身的蛮劲,就凭你这没规没矩,无理取闹?!还没进教室就亮相了,能要你吗?”万青咄咄逼人地说。

    何三宝受不了了,他牙齿一咬,眼睛一横,吊而郎当地把衣服往肩上一搭,满不在乎地说:“不要就不要,哼,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万青看着他的背影,思绪久久不能平静。

    办公室里,万青一边翻着作业本,一边对站在桌子前身材高大的高采森说:“我已问清楚了,虽然何三宝不对,但你冲出教室打架就更不对了。成绩不好怕什么?下点功夫,吃点苦不就赶上去了。打架能把成绩打好,能把面子打回来?不要表面上怄气,要从行动上去争气,要争取时间去努力。你说,对吗?”

    高采森黑的脸上,一脸的愧疚,厚厚的嘴唇动了动,终究没说出来。只是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

    万青指着作业本,问:“你是怎么想的?嗯,说说看,怎么会写出‘黄昏的黎明’?”

    办公室的老师都哧哧地笑了。

    高采森小声地说道:“我,我是想说天还没大亮。”

    “啊,就没想到黄昏是傍晚的意思,而不是昏暗不清。”

    万青边翻着作业本说:“呶,还有这个地方,你看看,披星戴月的星是天上的‘星’,不是人心的‘心’,你写成‘披心戴月’就不对了,你想,人心能披吗?

    还有,班门弄斧的‘班’是鲁班的班,意思是在行家面前卖弄本领,不是搬家的‘搬’。你想啊,谁能搬着个门去弄斧啊。你要在理解的基础上去记忆,去运用,懂吗?”

    高采森连连点着头。

    万青又翻了翻,说:“看看,这,唾手可得的‘唾’字,写成了‘垂’。你在挖地时,锄头不好使了,然后你就吐口唾在手上擦了擦,就好使了不是?”

    高采森连连点着头笑了。

    “我圈了的地方,你都去改过来,要快,分秒必争!”万青和蔼地着命令道。

    “好!”高采森响亮地回答着。

    “好个屁!”早已在旁边晃荡的何先中终于忍不住地说:“这种水平,你还读个什么书啊。回去,回去,还不如回去卖梨。”

    高采森羞得低着头跑出去了。

    等高采森走远了。万青笑着对何先中说:“你这就不好了啊!你说了要跟我配合的,我打气,你泄气。”

    谷桂花说:“是啊,也难怪学生不听你的,你总是鄙视、讽剌别人,也太伤人自尊心了。”

    这时,王教务长拿来一张条子,给万青说:“这,万老师,校委会已经通过了,决定收何三宝。”

    陈明老师说:“你们也真是的,一中不要的,我们为什么要收?”

    何先中说:“就是,刚才的一匹笨牛,再加上一个活‘宝‘,那才好啊!”

    王教务长望着万青说:“万老师,你……”

    万青忽地一笑说:“何三宝走了,他说‘此地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王教务长楞了:“那……”

    万青淡然一笑,说:“那我又有什么办法呢?”

    史怀远正在家里翘着二郎腿听收音机里的京戏。王教务长慌忙地走进来对着他的耳朵叽咕着,史怀远眉头一皱地朝吴莲莲瞄了一眼。敏感的吴莲莲立即把正在喝的茶杯往桌子上重重地一摔,叫道:“还是那个万青不要,是吗?哎哟,你们有什么用啊,这么多人还搞不定她!”

    说着她就往外跑,一边跑一边说:“三宝不能走,我还要买点油、买点……”

    山路上,何三宝远远地走着,吴莲莲老远地撵着,她跑十几步,就歇一脚,就喊一声:“三——宝!”

    可是何三宝哪里听得到呢,就是听到了,这会的他也不会回头。他憋着一肚子的气,正往家里赶。

    一进门,就看到一家人正围着桌子吃饭,他更是火冒三丈,大叫着:“好啊你们,一家人吃饭,要我一个人去读书!这书我不读了,这书我没法读了!”

    何父一听,气得头脑立马一炸,火气冲天。把碗一推,站起来厉声问:“你是不是又闯祸了?”

    何三宝眼睛一翻,头一掉,说:“好象!”

    何父指着他,问:“是不是学校又不要你了?!”

    何三宝望着屋梁,说:“好象。”

    何父气得脸上的肌直抽搐,说:“好象,好象,你好象是你妈的个活宝!”说着,他把桌子猛地一掀。

    大姐极力地按住桌子,说:“怎么啦,怎么啦,他一个人不读书,我们还都不活了?!”

    二姐把桌子上歪倒的菜碗扶起来,说:“哼,我们俩读得好好的,你不要我们读,说三个人读没那么多钱。好啊,你把钱往他一个人头上堆,他意识到了你对他的好,我们对他的让吗?你现在发脾气有什么用?活该,活该这个现世宝!”

    何母说:“你们俩就不要火上加油了。”

    二姐说:“什么加油不加油的?本来嘛,你们是典型的重男轻女!读得出来的硬不让读,读不出来的硬拽着读,有用吗?有用掀什么桌子啊?”

    何父怒火中烧,把碗往地上一摔,歇斯底里地叫道:“滚,都跟我滚!”

    二姐委屈得泪水直滴地说:“就不滚,每次他不读书,就让我们滚,凭什么啊!?你们为他一个人活着,可我们却要活我们自己的。”

    大姐找了个叉棍,气冲冲地递给何父,说:“爸,你拿这个打。你把我们俩都打死了,你也解气了,你的儿子也就成器了。”

    说:“你们俩这是为什么啊!落井下石吗?他好歹也是何家的苗啊!”

    爷爷把一拽,说:“走走,一代人不管两代人的事。不成器的东西是个什么,是个什么苗?庄稼啊,要因地制宜;读书啊,要因人而异;育人啊,要因势利导。你们俩干啥,呃?就你们惯的!还有你这个,这还能护啊?你们把他当个宝,他就把你们当草!”

    爷爷说完,气嘟嘟地走了。无奈地走了。两个姐姐愤愤地走了。

    何父努力地平静了自己,走到何三宝面前,说:“我实话跟你说了吧,为了你读书,我能找的关系都找了,该托的人情全托了,你这儿读不下去就转那儿,你那儿读不下去,又转那儿。你都转了一圈了,你还不读,那你打算怎么办呢,嗯?我是再没有办法的了。”

    见何三宝低头不语,他又说:“你要是实在不读,也行。那么,你以后不要后悔。到那时你不要说‘我那时是不懂事啊,你们为什么不压着我读啊。’你看见了你两个姐姐吧,为什么她们发脾气啊,为什么她们不满啊,因为她们俩现在找工作,没有学历,哪里都安排不下去了。”

    “那你是主任也不行吗?”何三宝嘟着嘴问。

    “我是主任也不行了。你知道吗,现在是什么时代?你没看报吗,是改革开放了,要文化人了。工农兵大学生将象潮水一样地汹涌,你爸我文化少,将站不住脚了。你现在不是孩子了,这些道理,你还不知道?”

    “知道是知道,可是做不到啊!”何三宝噘着嘴说。

    “那做不到,就回来种田。种田也行,免得在外面搞流了。”何父说着,不觉长长地叹了口气,非常失望地说:“几房几代的人,实指望你是何家将来顶梁的人,是何家出人头地的人。看来,你是真的不中了。”

    “我怎么就不中了?我这次是真的想好好的读的,我进不了教室啊!”

    “你怎么就进不了教室?听你舅舅说,那史校长的老婆打了包票的?”何母奇怪地问。

    “是啊,开学典礼那天我坐进去了的。后来史校长又要我等等再说。”

    “那你是死人啊,你就不会再找他啊?这已开学了好几天了。”何母发气地说。

    “我天天找他,他天天说,等等,还在研究。那我怎么办啊?”何三宝发毛地说。

    “哼,你也尝到了求人的滋味吧,你以为做什么事,就那么容易啊!”何父摇了摇头说。

    何三宝这时才第一次发现,父亲的脸是那么的忧郁、怆然。

    半晌,何父长长地嘘了口气说:“这样吧,这书呢,你要读,你就自己想法到学校去。你不读呢,从明天起你就下田干活。”

    “那怎么行啊,老头子!他哪能干农活啊?”何母吃惊地叫了起来。

    “怎么不行?别人能干的他都能干,没什么不行的。”何父坚硬地说。

    看来是没有一点余地了,何三宝想。于是他坚决地说:“行啊,我去!不行也要行,这日子没法过了。一家人都嫌我,一家人都整我,没有我,你们一家人都快活!”何三宝的声音由小到大,由大到叫。

    “是的,没法过就别过了!叫也没用!”何父冷冷地说着,甩着手走了。

    何三宝含着眼泪猛一转身就往外跑。

    何母追着喊:“三宝,三宝啊!”一直撵了好远。

    颤颤悠悠地赶到门外,伤心地望着三宝越走越远的背影。

    何家沉浸在一片压抑的忧虑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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