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篇
对于这么缺心眼的事情，我表示我很忧伤。
就在我跟鸵鸟一样埋头苦吃，不停碎碎念刚刚的话不是我说的时候，门铃又响了。看看左边的沉默，又瞅瞅右边的冷峻，我认命地起身去开门。
拉开门瞧见外面的人时，我发誓，我的忧伤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沈思。”门外的谢朵顶着对红红的桃子眼，有些无措地低着头。
“……”我咽了咽口水，顿时觉得自己被生活玩了。
“我、我不知道找谁能说说这事。不自觉就走到你这了。”抿着嘴唇，谢朵微微蹙了眉，看来她也察觉到这个行为有些不妥，“我…我真不知道还能找谁。”
“别哭啊，冷静，冷静！”见她眼泪涌上来，我站在门前让她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目光垂下时，我看到她牛仔裤磨破了，膝盖上还带着血丝，“你摔跤了？！”
“刚刚，不小心的。”
“……”深呼吸，我做出了个此生最英勇的决定，“先进屋吧。”
“嗯。”谢朵乖巧地点点头，微微跛着脚进去。
关门前，我揉揉眉心，很好，世界战争彻底宣告爆发。
“朵朵？！”罗耀惊喜的声音响起。
这个声音太过于雀跃，听得我心口一抽，苦涩随之弥漫开来。
平稳了情绪，我走进屋，看着谢朵惨白着一张小脸站在原地，空洞的目光从罗耀面上艰难移开，然后落到我脸上。
“你们把事情讲清楚吧，我提供地方。”叹口气，我从她身侧走过，直径来到餐桌边坐下。
“朵朵。”罗耀起身去拉她的手，“你怎么来了？”
我僵硬着挺直脊背不回头，只顾扒着碗里的饭。这个僵硬不只因为罗耀的态度，也因为刘子琛盯着我的目光太过犀利。
沉默的时间被拉得无限长。似是等了很久，才有人开口说话。
“罗耀。”谢朵躲开一步，甩开他的手，冷笑道，“你真狠。”
“朵朵你听我解释，事情不是你想得这样的！”
“我有眼睛，我会看！”怒意和悲伤飙到顶点，谢朵提高的声音不可遏制的颤抖，“我是傻了才会相信你们没什么！”
这句话噎得罗耀说不出话，我也震惊地握着筷子忘了夹菜。我就奇了怪了，你们两口子一有矛盾就往我这跑，误伤我和我男友的关系不说，还误伤我为数不多的人格！
就在我脑子罢工，正被我逼迫着嘎吱嘎吱开始运作时，一声“哐”的摔门声，让我彻底回到现实。
“……”放下筷子，我回身看着怔愣在原地的罗耀，“发什么呆，赶快去追啊！”
“哦，哦！”罗耀回过神，立刻拔腿去追。
见他离开，我抿了抿嘴唇，深吸一口气，跟勇士一样直面我自家的问题。舔了舔嘴唇，我看着面无表情的刘子琛，轻声问，“你有什么要问我的吗？”
“……”看了半晌，他说，“那你有什么要对我说吗？”
“你想知道什么。”我将皮球踢给他。
“你想让我知道什么。”皮球又被踢了回来。
听他这样说，我突然就怒了，毫无征兆的那种。
他这算什么意思？他的往事什么的，我从来不过问，他凭什么就用这种带刺的口气责问我？！为什么他可以用这么冷淡的语气，让我自己揭开以前的疤？就算那是道长好的疤，可也是连皮带的！揭下来也会流血，也会疼！
“沈思。”定了定神，刘子琛双手虚握着放到桌上，口气软了下来，“你为什么生气？”
“不为什么！就是想生气，可以了吧？”我瞪着他，视线渐渐模糊。
“……”他扭过头看我，缓缓道，“你，还喜欢他。”
他用的陈述句。
然后我就突兀地笑了起来，“为什么你们都认为我还喜欢他？凭什么我还要喜欢他？！凭什么他有了女朋友还要在我面前晃荡？凭什么我什么都没做，他们吵架了我还要被牵连？！凭什么我被他们害难过了，就得一个人若无其事装没事？！凭什么我说我不喜欢了，我想开始新生活，你们都不相信我？！”
“……”刘子琛淡淡地望着我发泄，然后起身站到我面前，伸手搂住我。
“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啊……？！”得到了他的安慰，我索环上他的腰身，发泄得彻底。
整个过程刘子琛都没说过一句话，就是笨拙地拍着我的背，好似这样就能让我不哭了。开始时我觉得满肚子委屈，需要发泄，到后来就是纯粹的哭。这个举动让我觉得很舒服，声嘶力竭，感觉很好。
等我哭累了，刘子琛就打了热水给我擦脸。
“……”我捧着擦了脸的毛巾，安静地坐着。不是我要表达我的惆怅，我确实是哭累了，没力气有什么反应。
刘子琛接过毛巾，倒了水，收拾妥当了，走到我面前蹲下。我低头看他，居然从他的眼里看出一丝淡淡的笑意。
“小思。”
“嗯？”
“没有人在女朋友心里还念着一个人的时候，依旧心无芥蒂。”刘子琛将语气放得温和，但态度依旧认真严肃，“但我相信你。”
“子琛。”我有些诧异，因为我不能明白他在看着自己喜欢的人为别人大哭一场后为什么还能表现得这么镇定？
“我不会强迫你立刻忘了他。我说过的，我们可以慢慢来。”他微微笑着婆娑着我的手心，“你一时放不下过去，我能理解。你将我当做一种尝试，我…也能接受。”
“……”听着他近乎妥协的声音，我心里焦灼着一股陌生的情绪，可我分得清其中有一种是心疼，“可我不能接受。”
“小思？”他猛然抬头，满面不解。
“别说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能这么容忍我，就是到现在，我甚至还不明白你为什么会喜欢我。”我盯着他墨色浓郁的眼瞳，“子琛，你真的是喜欢我吗？为什么我到现在还觉得很不真实呢。天上掉馅饼的事情，我从来不信。”
“是吗。”刘子琛垂头隐去眼中的无力感，“那你想怎么样？”
“我们先冷静一下吧。”对于今天发生的事情，还有我的表现，无一没勾起我对他的愧疚感，“也许分开一段时间，大家冷静冷静，对我们来说是最好的。你也可以弄明白你到底是不是真的想和我在一起……一时冲动什么的，我自问，防御力太弱承受不了。”
“……”刘子琛霍然站起来，理智和耐心似乎被我磨光，他有些烦躁地揉了揉头发，“沈思，我不认为他们两个无关的人闹了一出这样的戏，就威胁到了我们的关系。”
我咬唇，他们并不是无关的人，就因为身份尴尬，才会演变成现在的情况。
“如果你想要时间考虑我们的关系，我可以接受。但你不能质疑我。”刘子琛望着我，一字一顿地说，“沈思，我很冷静，知道我要什么。”
“好。”我愣愣地点头，“我需要时间。”
然后刘子琛没在说什么，收拾好了屋子，取了外套，一个人离开了。
听着他下楼的脚步声渐远，我起身踱到床边，看着他坐进车里，却久久没发动引擎。说实话，我现在心情很扭曲，刘子琛对我越好越用心，我就越不安越愧疚。他对我一心一意，我……却在潜意识里还惦记着罗耀。
原来，想忘掉一个人。真的，很难。
洗了个热水澡，我觉得轻松了不少。将自己埋在床上时，我伸手掏出手机看了眼，有条未读邮件，是刘子琛的。
安全到家。早点休息。
说没有动容是骗人了，于是我很诚实地勾起嘴角笑了。
我拿着手机编辑了一大段话，后来觉得刚刚跟他说要分开一段时间，又立刻表现得有一肚子话要跟他说的行为很不好，于是只好一个字一个字把短信删掉。末了，我只给了他一个简短的回复：嗯，晚安。
没等多久他的短信就来了，同样简短：晚安，好梦。
心里轻松了不少，我翻个身裹进被子，不一会就睡着了。半夜睡得香甜，被坚持不休的手机震动的声吵醒。迷迷糊糊间，我盘算着隔五分钟还有个闹钟，按掉这个再睡一会。结果按掉后，那手机又继续震动。
撑起眼皮，我才看到是电话，罗耀打来的，“喂？”
“沈思，开门。”
“啊？”我觉得我还在梦里，还没睡醒。
“开门。”顿了顿，罗耀说，“我在你家门口。”
然后我就清醒了，蹬着双拖鞋下床开门。乖乖，罗耀拎着一大包东西站在我家门口，我低头看看又一打罐装啤酒。罗耀摇摇晃晃进屋，我关好门跟进来，抬头看眼钟，两点半——心中一片寂静，我已经预见到我明天上班的惨状了。
罗耀目不斜视地走到阳台上边，将落地窗开了最大，盘腿坐到我那块羔羊地毯上，开啤酒。
“……”我搔搔头发走过去，很烦闷，“被强制充当知心姐姐误伤也就罢了，现在酗酒也要占用我的地盘？”
“沈思。陪我聊聊吧。”罗耀望着窗外，留给我一个后脑勺和消瘦的背影。他淡淡声音随着夜晚的风吹到我耳边，带着种说不出的萧瑟寂寥。
“……”每次他用这样的口气对我说话，我就知道事情比较大条了。坐到地毯另一侧坐下，我伸手在袋子里薅出两袋薯片，嗯，红烩味，我喜欢的味道。
“没想到还有机会这样聊天。”喝口酒，罗耀苦笑道。
“嗯。”往口里塞了三片薯片，我习惯心里不舒服时猛吃东西。
以前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总是自习到很晚，然后牵着一起回宿舍。学校种了很多法国梧桐，时间久了就长成了参天的大树。春天嫩芽初吐，夏天绿树成荫，秋天落叶漫天，冬天枯枝落雪，四季都很美，我们总是一起看。
学校很大，从教学楼往回走要十几分钟，那条路留下我们不少的回忆。那时候，罗耀会跟我说很多话，我也会跟他说，叽叽喳喳的，其实都不记得说了什么，只是觉得那种感觉很好很好。
后来，他的女朋友变成谢朵，这陪他聊天的事情自然就是谢朵的事情了。而我们，也没什么机会在说那么多话。在学校碰到，偶尔点个头，更多时候，我就直接扭头装作没看见他。直到跑宣讲会时，时常遇见，才发现他已经放下过去能和我坦然说话了。
既然他都能发下，那我还在意岂不是很傻？
于是，很多事情，就随便了吧。
“喝点？”罗耀递给我一罐啤酒。
“哦。”我伸手接过来。
“你以前总说自己酒量好，但是从来都不喝酒。”
“我酒量不错。就是上脸，而且身上老有股酒味。”喝了口，我皱眉，这味道真不好，总让我联想到马尿，“不像你，一喝多了脸就发白，酒量差得很，偏要装，装能喝。”
“那不是高兴吗。”
“哼，一高兴的后果就是吐。你说说我有多少次是追到厕所去了？”说到这，我有些自责，“那时候辅导员说让我帮你挡着点，我还说没事儿，你自己有数的。结果这刚一说完，你就奔厕所吐去了，可真给我面子。”
罗耀嘿嘿傻笑了两声，“其实看到你为我担心，我挺高兴的。你平时大大咧咧没心没肺惯了，难得看到你担心我。”
听了这句话，我低头喝酒，心里很不舒服。
华冉冉也说过我没心没肺，不过她还说了其实我心思挺细。她说外人看起来罗耀要喜欢我更多些，其实我就是傻呼呼地将自己全卖了，一点余地都不留。因为一点都留什么，所以没办法跟别人比是谁喜欢谁更多些。比如一个人有一百万，另一个人只有一百块，前者愿意为你花一万块，后者愿意为你花一百块，那哪个人更舍得？
“怎么，觉得自己对不住大爷我了？”罗耀抱着酒瓶子笑，一脸欠扁。
盯了他半晌，我摇摇头，牵起抹苦笑。原来在他心里，我是这样的人。
后来他和我絮絮叨叨聊了很多，有我们曾经的，也有和谢朵现在的。听得出他很珍惜谢朵，以前和我在一起的遗憾都极力在谢朵身上补回来，一方面是受了教训，一方面也是给自己一个交代。
再后来，我们聊到了分手。以前我们感情很好的时候，曾经傻兮兮地约定要是以后分手了，两个人冷静下来一定好好谈谈，做不了恋人还可以做朋友。这个事情，在我和他分手的时候，我完全忘记了，那时候就觉得他是个人渣，完全听不进去他说任何事情。不过，没想到作为人渣的他还记得。
“其实这些约定什么的，你都不记得了吧。”风吹过来，罗耀眯了眯眼，声音低沉。
没什么骗他的必要，我点点头，“那时候太难过，这些事情以前都想不起。”
“你也会难过？”罗耀挑起眉头，很是不可置信，“甩我甩得那么干净利落，你居然还会难过？”
“真的是我甩的你吗？”将手里的酒瓶一饮而尽，我偏头将空罐子扔进垃圾桶，“这事就别说了。”
“为什么不是你？我就纳了闷了，那时候我就喜欢你一个，又没找别人。沈思，你到底是不满意什么，居然做得那么绝。”
“难道分手一定要有别人一脚？”
“那还有什么你不能容忍的。”看了我片刻，罗耀笑起来，跟哭一样，“过一天就是你生日了，礼物我都准备好了很久。没想到没到你生日，我们就分手了。”
“你给我准备了什么。”其实，他准备了什么我知道，因为他把那些礼物的照片传到校内上了，我去看过。
“一条项链，一盆盆栽。”
“我记得你以前问过我想要什么的。”
然后罗耀不说话了。
他一直都是这样，以自己为中心，没想过我要什么。
我知道他家里条件不好，礼物我从来不挑贵的，出去玩也是aa制，去的地方也便宜。我自认自己通情达理，要的东西都不贵也不难弄到，可他却偏偏不愿给。他说过会帮我实现愿望，于是我很期待地盼着，结果他实现的不是我的愿望，是他自以为是的浪漫。
“就因为这个？”
“当然不是。”我摇摇头，发下吃了一半的薯片，好腻，已经没有以前一连吃下几包的胃口，“只是我对你的信任，就是在一些小事情里磨光的。”
“……”
“罗耀，信任是靠很多小事堆攒的，也会被很多小事磨损干净。我不信你了，难道你想让谢朵也不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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