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在等我么?
雨又大了起来。
整个世界空白的只剩下雨声。
作为一个主人,我再一次地非常失礼,迟迟都没有办法开口把人请进门——我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去称呼他,子盛?还是小江?
又或者,会不会是我认错人了,那么多年过去了,我曾经的恋人,或许已经不是我记忆里的样子——或许这个人,真的只是长的跟子盛很像的一个人而已,更有可能是子盛在何溯有一个跟他很相像的表兄弟吧——
连穿越五年这种事都能撞到我身上,还有什么事是不可能发生呢?
可是事实证明是我想的太多了,眼前的这个人的确是世上独一无二如假包换的江子盛,我们静默间对峙相站着那么久,他目中的神色从一开始的震撼讶然逐渐转为安心的释然,那是我再熟悉不过的神色,是我曾经望一眼便能心安的温暖眼神——
“你终于回来了——”他放下还在滴雨的伞,看着我安然无恙地站在他面前终于笑了,眼角还有发梢滑下的雨滴,晶亮晶亮,晃得我几乎睁不开眼,眼眶不自觉地便是一片湿润——
“子盛——”我终于缓缓地吐出了他的名字,离开宁安那么久,我都没有再念过他的名字,每个人如果都能像我一样拥有如此一般至淳至美的初恋,必定都是珍藏在心底永远不愿再被骚扰的——可是我们当年分开的时候说的好好的,要面对现实的,我们彼此有着各自丢不开的牵绊,未来是注定捆绑不到一起的,与其让美好的爱情在现实的磨砺中变质,不如把它结束在最美好的时候。
那么我们彼此便是各自生命中永不可代替的最美。
可是子盛,你怎么可以放下你在宁安的前途,到何溯来呢?
屋外又开始雷电交加,子盛只得把修电路的工具先放下,等停了雨才能检查。
我给他端了一杯水,哆哆嗦嗦地生怕洒了一地暴露了自己内心的麻乱,放下茶杯左右都不知道怎么开口问他,生怕问了什么,他出现在这里可能只是巧合,毕竟已经五六年过去了,或许他也跟周祁一样有妻有儿有家室了。
幸好还是他了解我,知道我犹豫再三想问个明白,端着水淡淡地呷了一口,静静道:“毕业后我并没有考公务员,我当时去了一家民营企业工作——你离开之后我想了很久,考公务员或考研其实都不是我想要的,只是我父母希望我能通过此路今后能过的安稳舒适一点罢了,但是我告诉他们我的选择以后,他们也没多大的反对,也许是我对他们抱的心太过敬畏,其实我爸是相当通情达理的人,他们支持我做任何我想去做的事。所以后来,我选择了去‘添诚’集团——”
“‘添诚’?”我不得不讶然,何溯人是没有不知道‘添诚’的,他的老板林佑诚是何溯数一数二的民营企业家,八十年代橙洲大开发,他慧眼如炬抢的了第一桶金,从此一发不收拾,‘添诚’就是他稳扎稳打二十余年创立的集团公司,在何溯当地谁能进入‘添诚’便在父辈眼里能看作是了不起的青年才俊,“没想到‘添诚’在宁安都有分公司了——”
“是啊,”子盛浅笑,“在宁安工作了一年,经理便派我来何溯新公司,这边毕竟是林董的老家,发展潜力大,机会也多,我就过来了——没想到一待便是近五年。刚过来的时候,我还是忍不住来找了你,虽然那时候听说已经订婚了——但我纯粹只是想来看看你,没想到到你家才知道你失踪了,那个时候是06年的年初,你不在家,家里就住着两位老人家,生活很不方便,因为电线老化,断电几天都没有人修,你妈和为了你的事整天神恍惚本无暇顾及生活琐事,我只能打着幌子说是维修电路的员工,给她们做点举手之劳的事——这几年何溯做了试点城市,乡下的老房子都在一批一批地拆迁,霖泽作为重镇更是没法避免,你家的房子也有二十年的房龄,虽然重新装潢过,但当时可能考虑到拆迁的关系也没重新更换过线路,电路年久失修,经常短路断电。所以我不放心便给你妈留了电话,毕竟我们相识一场,我知道你最牵挂的就是家里两位老人家,当时我们都谁都猜不到你为什么要离开,时间就这样一年两年地过去了,慢慢地我们都已经默认你遭遇不幸的事实,我只能尽我一点力,帮你照应一下她们——”
原本多年之前就已经终结的感情,竟然还能在时过境迁的时刻蓦然发现,还是那么默默静守在你的身侧。
任谁遇到江子盛这样的男子,都是三生的修来的福气吧,也许他不是为了我们之间爱情,而只是心中还有一份抹不去的情义在遣使着他,代替我静默戍守——或许看起来他做的实在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但实在要比逢年过节大包小包拖家带口来探慰的周祁贴心太多太多——
对周祁所做我无权责难但亦未觉亏欠,但同样的江子盛我却让我深觉自己的负罪感太多,甚至不知该如何想他道谢。
雷声终于渐渐歇了下来,雨点也开始淅沥了起来,子盛起身站到窗边,望着屋外依旧灰濛濛的天空,仿似是在避开我的内疚的眼神,亦或是在掩藏他的情绪,我只知道我听到他的声音是平静的,平静的带着刻意的疏远:“静下来的时候,我经常会站到窗前望望外面的世界,看起来好像每天都是一样的世界,但积累到五年再回头一望,才发现已经起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世界就在我们潜移默化间日新月异地发展着,我来这边才五年,便目睹了天港、霖泽一带大片大片的村庄被拆除,被一座一座的别墅区、游乐区、工厂区覆盖代替——偶尔甚至也会想,如果你回来了,再也找不到自己的家了,该怎么办?所以不停地祈祷着,祈祷着你如果还在人世间就早些回来吧,再迟一些,或许这里已经是一片废墟了,那么命运或者又要安排另一场失之交臂的亲情了——幸好,你在自己的家还没有被代替之前回到你母亲的身边,这个世界或许也只有她一人能为你执守到永远,我真的害怕她连执守的据点都失去了,那就像最后的一点希望被泯灭掉一般——对于你母亲的等待而言,我的付出只是微乎其微的帮助,这个老宅毕竟年岁已高,新的市镇工程已经下来了,你家也在改建的范围内,或许在这之前能等到了你,便是老天给她最好的礼物吧——”
“子盛,这么多年来,真的要谢谢你帮助我家人——”他言语间平和到没有一点情绪的起伏,但我却闻到的彻骨痛心的莫名感觉,像是一种最深处无法言喻的失落感在渲染着整间屋室的空气,告诉我,虽然看似短浅五年,可惜已经沧海桑田——就像阳台上眺望而见的霖泽镇,这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像是一夜之间拔地而起。但它们出现已是既定事实,那些被代替的良田农家都已经是历史,一切都无法再逆转。
就像虽然我已经重新回到这里,站到他的面前,但是我看到的江子盛已经不再是五年前的江子盛。
我和他之间也已隔了五个春秋的沧海桑田,无法再逆转。
我们之间永远都不用明说,便可以读懂对方。
子盛走的时候我一直强撑着装作什么事都没有,但他背影一从视线中模糊,眼泪便像决堤之水,再也收容不住——
屋内灯光晃晃,雨水过后,窗明几净,我的眼前却是一片被泪水晕开的闪闪金芒——
充满电以后的手机在桌子上一刻不停地震动,我听着短信的声音频繁而有秩序地涌进来,一动不敢挪动——
原来这五年来,我的手机都未曾停过机,一直不停地有人再给我发着短信,一遍一遍地问我,陶一凡你在哪里?你快回家好不好?
除了我的亲人,唯一一个连续发短信给我的人,不是别人,只有江子盛。
真的是只为了兴趣才选择‘添诚’的么?
真的是只为了理想才选择来何溯的么?
这一切真的只是巧合,还是江子盛其实这么做其实都是因为我?
如果是,那又为什么,为什么在我回来的时候又对我疏离地像仅仅只是一个相识的故人而已?
当我打开门看到你出现在我面前的那个人是你的时候,天晓得我有多么的狂喜?
可是为什么,明明你也是相同的心情,为什么却要压抑地那么深沉,那么让我捉不定——
“子盛,五年来,你是在等我么?”
终于鼓起勇气按下了最后一条短信的回复,我知道自己这么做或许唐突,但是我没有办法说服自己自此真的就这么释然地割舍下这份情谊,即使看出他刻意的疏离,我实在泯灭不了自己内心深处蠢蠢欲动的最后一丝侥幸心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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