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雨后刚过,被风雨洗刷过的天空显得蓝,带着平日不见的沧澜,半卷虹桥长时间的悬挂高空也累了,随着阳光的移动而渐显黯淡。雨后的山更为苍翠,浮尘暂未侵入这片净土,一切干干净净。蜿蜒的山路上,一辆汽车以着在平地的速度向着山顶的方向冲去,丝毫没有因为道路的蜿蜒而速度有所减缓。黑色的车身带着沉重的气息,在午后的阳光下如水墨般飘散。
车到半路,车窗被打开,大量的空气涌入车内,却依然冲不掉其中的沉郁。
开车的是一个戴着墨镜的男人,骨节分明的手掌抓着方向盘,嘴唇紧抿,脸上带着厚重的担忧,他对山路似乎极为熟悉,眼睛瞟路的同时关注着副驾驶位上的女子。
那是一个美丽的女子,只是眼里装满了浓浓的哀伤,无神的盯着不为陌生的山路,她的脸色苍白,唇紧抿着,巨大的悲痛使她无法多做其他的思考,只想回到熟悉的地方,寻找那些能让她心安的熟悉气息。
后座上还坐着两个年轻的男人,两人紧抓着头顶的手把,不时的看着驾驶室的两个人,再对视,无不看到对方眼里的担心。
车上谁都没有说话,就这么沉默着,两耳响彻车子跑动的引擎声。
从千里之外马不停蹄的赶回来,出了安全口,抬头见到的是一身黑衣黑镜的张尽,他低沉的嗓音夹杂着嘶哑。“晚了一个小时。”
就这样,晚了一个小时,文晨没能赶在时间之前见到他的最后一面,一个她生命重中之重的男人,一个小时之前,他带着剩余不多的遗憾离开了这个繁杂的世界,遗体已送到往生室。
从机场赶到殡仪馆,见到了躺在花床上的人,瘦削而温和的脸,干净而无生气。没有再多的表情,曾经装满柔情蜜意的眼紧闭,再也无法睁开,再看一眼这个世界,哪怕这个世界再温暖,可是有他牵挂的人,但,他再也无能为力。
没有哭泣,没有歇斯底里,只是清空周围的人,握着男人不再温暖的手在往生室呆坐了一个晚上,痴痴的看着男人不再有笑容的脸。没有语言,没有其他的动作,眼眶里不曾有泪水的出现。一个晚上的相处是那么的短暂,短到无法让她开口诉说离开这段时间的相思。
天亮之后,便有人陆续来吊唁,葬礼低调而简单,送行的就他们这一群较为亲密的朋友,骨灰按他生前的愿望,由文晨亲手放入选定的墓,和他心爱的女子,从此长眠不分离。
车子终于在各人心思不同中到达山顶,停在修竹摇曳的一栋木屋之前。车子未及停稳,文晨便从副驾驶位上跳下来,冲到木屋之前握住门前的篱笆门,硬生生的煞住脚步。
她在等待,等待一个男人温和好听的嗓音,还有他温润的眼,带着淡淡的笑意说:“丫头,你回来啦!”
等了许久,始终没有人过来开门,木屋周遭的修竹在风的吹佛之下摇曳生姿,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在午后的树林里拉长了声音,绵绵不止。
张尽看着她明显单薄的背,那么僵硬而倔强的站在那里,白皙如笋的手指握紧篱笆的门,略略的颤抖。终是伸出宽厚的大掌,为她推开那一扇篱笆。“进去吧!”
身后的两个男人再对视一眼,又一次看见对方眼里的哀伤和担忧。
小屋打扫得整洁,只是好几天没有人居住,家具上蒙着层淡淡的灰尘。家具摆放如几年之前没有移动分毫,一进门便是铺天盖地的熟悉感和汹涌的记忆。
文晨有一瞬间的错觉,她回来了,回到曾经熟悉的地方,可是小屋的主人呢!迎接她的温和笑容和温暖的怀抱呢?力气一点一点从身上流失,被冰冷所代替。
在茶室安坐着,熟门熟路的从墙角的竹柜拿出茶叶,动作熟稔的泡上一壶铁观音,之后放下茶壶,没有再动,只是看着芸芸茶香。
满室缭绕,茶叶舒展后,香气更为浓厚,是泉州安溪很好的春茶,只是这个时间已没有人有心欣赏。
张尽还是一身的黑衣,在文晨对面坐下,沉默无言。后面又过来了后座上的两个男人,blue和阿白。几人皆是没有言语,直至许久之后文晨才开口,带着刺空的尖锐,葬礼之上的悲伤尽在这一刻濒临爆发。“为什么我到最后才知道!”
张尽摇头,一身黑衣沉重,眉梢眼角掩不住的疲惫。“不是你最后才知道的,我们都是最后才知道的。。。。。。半年前,他就知道自己身上带有癌症,只是他没有告诉谁。。。。。。那一天我过来,看见他昏倒在地,满地板的鲜血,我将他送到医院,医生说是癌症晚期,他醒来后要我别急着告诉你,他不要你担心,他那两天好好的,还说要去看你,给你一个惊喜,可是前天突然恶化,没有抢救过来。。。。。。”
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到最后几近全无,空气中又是窒息的沉默,外面已是沉阳换月,茶室里一片漆黑。
文晨隐身在夜幕里,不让人看见她的泪水。她眼里的神采点点滴滴的黯淡下去,最终眼里没有任何的感情,好似整个生命也跟着流失!
安慰的话在这个时候都显得苍白,死而复生从来就不是真实,未亡人的心痛谁也无法企及。
张尽他们没有安慰,过多的语言只是加重未亡人的痛苦,几个眼神交换之后,他们出了茶室,让她有个空间可以冷静。
一个生命的离去,从来都是沉重的,更何况那个离去的男人又是她生命中的支柱,她的喜怒哀乐只围绕着他转。
月下的木屋,带着浓重的影,在青竹摇曳下尽显苍凉。一片乌云遮住了本就不明亮的月,也隐去了三个男人脸上的表情。
阿白拽去脖子上的领带,拿在手上,一身黑色的衬衫也张尽一般沉重,他的脸看不出表情,一双眼睛却是晶亮,带着淡淡的哀伤和担忧。
“文她走得出来吗?”
blue也扯松了脖子上的领带,看着面前沉默的木屋,也是掩不住的担心,毕竟,离去的那个男人,对她来说便是整个生命。
张尽摇头,口说不出的疼痛。“你们回去吧!我来陪着她好了。”
在离去之前,blue回头,沉郁的嗓音在风中飘散。“尽,你要注意,不要让文,做傻事。”
乌云没有散去,反是更浓厚了!整个天地淹没在一片漆黑当中,摇曳的青竹停止了,空气中的浮沉也放慢了动作。好一会之后,一阵强风过处,青竹摇动剧烈,撕开了整个月色!
众人以为她再也走不出这座木屋,但四天之后,文晨终于走出了茶室,脸上没有过多的表情,只是那一双被红丝占据的眼说明了她身心俱疲。
这四天的时间里,她把自己关在茶室里,不吃不喝,没有言语,拒绝任何人进入她的世界。张尽几个守在茶室之外,毫无所措,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好友,生命力一点一点的流失。
那个离开的人,带走了她全部的希望,也带走了她的生命。
她动手收拾了屋子,把他的书画都收入书房,给所有家具加上罩布,带走的只是一些照片,小屋交给张尽看管,带着回忆和伤痛离开他隐居的山。
离开之前,她和张尽几个坐在茶室,憔悴的眼不见往日的神采飞扬,只是几天的时间,原是如白笋一般的手指,骨节突出,她剧烈的消瘦,看得几个人心惊!
手中握着茶杯,却没有喝一口,她问张尽:“若我不离开港城,是不是就不会发生这些事了?是不是他还会住在这小屋,每天画着画,我回来的时候会看见他淡淡的笑容,我们会一直一直安静的生活下去?我当时若不听他的,不离开不就好了吗?”
张尽坐在她身边,想去握住她的手,但是半道上停了下来,在身侧攥成拳头,深深的在心里叹气。“每个人都会有离开的一天。”
blue揽住她的肩膀,带着安慰将她抱住。“不管是谁,是你,是我,是他,还是所有的人,都是必须要走这条路的。”
她有没有想通,谁也不知道,但好在,她没有做傻事,只是决定要离开,至少,这是让人稍微能慰藉的一点。因此,张尽他们并没有反对她的离开,也许,在另一个没有他的地方,她会活得更好,更容易忘记过去吧!
飞机在万里高空飞行,文晨依然猩红着眼望着窗外的浮云,漫漫云山就如他温和的笑颜,淡然的,却又温暖人心。
在十五岁那年的流浪中,文晨遇见了他,两人结伴而行,自此结下交情。在十九岁那年,他找到了生命中的白雪公主,一个婉约的女子,温和如他。文晨叫他哥哥,叫她姐姐。
他们许白头,发盟誓,只是不久之后因家人反对而私奔,公主和王子在另一个城市过着琴箫和瑟的幸福生活。
可是好景不长,一次车祸带走了她,文晨守着自杀未遂的他不分日夜,直至他许下承诺,选择在山上过隐居的生活。
他每天画着画,一切和她有关的记忆,他在山上安居很少露面,偶尔下山教山下的孩子画画,和山下的老农荷锄而归。每次假期文晨都会回来,陪他安享这静谧的岁月。可是以后,再也没有以后了。
回到东城,文晨休息了一段时间调整自己的情绪,才回到公司上班,但对于他的离世一直无法做到原谅,只能在另一个没有他的环境缅怀着过去。
和张尽他们保持着可有可无的联系,她的一身刺,想是除了已离世的他不会再有人能接受,在公司依旧和同事保持着淡淡的交情,除此之外,不会再多了。她对这个世界已经不再抱再多的感情,他的离世,也把她的一切都带走了。
一段时间没有看见她,同事皆微笑着和她打招呼,她也是微笑着回应,看不出悲伤,只是在没有人得见的角落,眼中的恍惚痛得另人揪心。
东城的车流在下班时间骤然猛增,路上行人匆匆,现代的城市化建设依然赶不上人口的激流,每到下班时间便是交通高峰,滚滚车流和接肩擦踵的人群,年轻帅气的交警站在马路中间,带着白手套的手不停歇的挥动,指挥车辆有序的行径。
办公室里的人走的差不多了,秘书团里就剩几个新人在做收尾的工作。文晨从自个的小办公室出来,将手上的一份文件递给最近的一个秘书。
“林秘书,帮我打印一下,明天上班交给我,谢谢。”
“好的。”
新进的林秘书接过文件,才出社会脸上还带着校园的朝气,她进秘书团有好些时间了,基本清楚了各个同事和首席特助的脾气,上班时间绝对的公事公办,但到下班时间,随便怎么闹都可以。
“特助,晚上要一起去聚餐吗?徐秘书她们也去。”
文晨笑笑,挥挥手上的另一份文件。“下次吧!还有点事没处理好,要加班。”
“上班时间拼命我是没意见,下班了嘛,就该好好放松不是?”一个笑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一个帅气俊逸的男人斜倚着大办公室的玻璃门。
林秘书一个激动,被电得晕乎乎,两眼闪着爱心的火花。“总经理好!!”
“下班不用这么拘谨。”他走近,一手抽走文晨手上的文件,翻翻之后收缴。“不是什么要紧的,走吧,我们去吃饭。”
文晨摇头,将文件抢了回去,上班时间他是老大,下班时间就是平等的了!“我晚点,啊,不是还有林秘书嘛!她们今晚要聚餐,你跟她们去吧!”
不由分说,就将人推给林秘书打包带走,省得耳子清净。
难得总经理到办公室,剩下的几个自然也是不客气,围上来,七嘴八舌的就将人给拉出聚餐。
总经理欧阳民在公司是头个黄金单身汉,对他抱有期待的人不少,奈何总经理人虽温和,在感情上却不马虎,任是怎样的美女在他眼里都成了草,至今除了文大特助和他走得近些,其他人虽是公事合作愉快,工作之外却是难以接触,机会难得,自是不肯放过。
任是欧阳民再怎么聪明才智,也敌不过一群狼女的攻击,略为狼狈的被推了出去,还不忘回头叮嘱。“记得吃饭,不要又忘了!”
办公室的人都走了,整个楼层安静了下来,文晨转身回自己的办公室,埋头加班,连同把晚饭给抛在脑后。
寂静的办公室,灯火辉煌,埋头许久的人终于是肯动一动,伸了个懒腰,将文件都存档。
电脑桌面右下角显示晚上十一点了,转过椅子看着城市已然是笼罩在一片黑暗之中,远处霓虹灯闪烁,带着城市的喧嚣浮华,川流移动的灯火没有停歇。
透过透明的玻璃,混合着夜色看到镜中的自己,整齐有致的黑色工作装,一丝不苟的头发,脸上却是没有任何的表情,一双眼空洞茫然,扯扯嘴角,微微的苦笑。
抽屉的手机忽然响动,在安静的办公室犹为响亮,她愣了好一会才想起接电话。“您好!”
“丫头!”手机那端是熟悉的声音,带着宠溺,夹杂其中的还有旁边隐隐的热闹。
文晨仍坐在转椅上,手指习惯的敲击着桌面。“呵!总经理大人,聚餐如何?”
手机里的热闹源源不绝,隐约还可以听到徐助理的鬼哭狼嚎,似乎是在k歌。
“吃过饭又被拉到ktv了!你在家吗,现在过来好不好?”
“不了,你们玩吧,我还有点事情。”
“这么晚能还有什么事?”欧阳民不解。
“私事,挂了,你们玩得开心点。”她微笑,挂了电话,关机,长长吐出一口气,再看一眼玻璃印出的影子,这次连嘴角都懒得扯,整理好桌面的东西,关掉电脑。
“啪!”的声响,整个楼层陷入整片整片的漆黑之中,透过窗户落在走廊的月色将她的影子拉得细长,高跟鞋踩着地板的声响在楼层里慢慢扩散。
下楼,公司的保安和她打招呼,她点点头,茫然着眼盯着热闹的街,脑中一片空白。
无处可去,便一人前去酒吧。看舞台上的□跳着热舞,到最后斜靠着吧台看舞动的人群,酒保阿成有一句没一句的和她聊,她也只是漫应。
晃动着酒杯中的体,嘴角带着微不可见的笑痕,仰头将整杯的侧车喝下,豪气得令旁边的人目瞪口呆。酒占据了整个口腔,顺着食道滑到胃袋里面,带起灼热的感觉,蔓延至全身,昏沉的感觉袭上大脑,可是思路依然清晰得可怕。
招手示意擦杯子的酒保,嘴角的笑痕始终没有散去。“轰炸机。”
酒保耸肩,没有异议,动手调制,虽然他认为女孩子还是喝红粉佳人比较合适,可是这个老熟客从来就不听,她不要清淡的酒,要浓烈得燃烧才可以。
舞动人群摇摆着肢体,用热烈的动作挥洒多余的热情,用此宣泄一天的倦怠。喝下两三杯的轰炸机,脑子开始发昏,突然间厌恶热闹的人群,扔下酒钱,就头也不回的离开热闹的酒吧。
外面已是凌晨时分,安静的街道灯火通明。街上没有行人,偶尔回首,看到的只是自己被拉长的身影,那么单薄脆弱,伸出一手,影子也跟着伸出,只是旁边却没有可以牵手的人。
回到自己在公司附近的小窝,小窝不大,是公司特意为她配备的。她不是个讲究的人,也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可以去打理,房子一厅两室一厨一卫,刚好符合她的要求,不会空旷的寂寞,也不会拥挤的像小鸽笼。简单的装修,不多的家具便是房子的全部。
开门进去,冷冷的风从没有关上的窗户穿过整个客厅,窗楣上的风铃叮叮作响,满室的空旷寂寞汹涌而来,如潮水一般铺天盖地,密集得她喘不过气来。她还是一个人呵!不管是在哪里,都没有等待她回家的人了。
她傻傻的笑,嘲讽自己的天真,踢掉脚上的鞋子,钥匙也是随手一扔,一声玻璃杯碎裂的声响之后,小小的客厅又回复了安静,穿堂风没有了,风铃停了。一会之后,一阵更猛烈的风吹过,风铃被吹得无力招架。
沙发边上的小几上放着个相框,里面是一个温润的男人和一个花季少女,两人相拥而笑,连身边的花儿都为之失色。文晨抱着相框躺倒在地毯上,痴痴的看,喃喃低语,直至睡着。
梦中有大片大片的翠竹,生姿摇曳,婀娜多彩,竹林深处,有个男人,低眉顺眼间是满满的柔情,对着她笑,然后渐行渐远,任她怎么追逐,那个身影始终没有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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