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15.
文晨在一夜宿醉之后醒来,口舌干燥,额角隐隐的抽搐,拉下身上皱巴巴的运动服,汲拉着鞋子四处找开水。
还没进厨房,一杯温热的盐水便送到她面前,咕咚喝下一大口,抬眼却尽把口水往前喷。
“张尽!你怎么也在这?”
“。。。。。。”他黑着张脸抹掉脸上的水,额角的青筋又一次出来挑战他的极限。
blue亦是一身的运动服,不知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把几个面包扔桌上耸肩。“我早上还有两节课,要迟到了喔,快送我去!尽,今天帮我拿下车子。”
“咱别计较,别计较。”
文晨看了张尽一眼,心虚的嘿嘿笑,也顾不得衣衫不整了,叼个面包,拉上无辜的blue拔腿就跑。
“怎么尽也在你家?”车子上路后,三口两口吞下面包,问blue,虽然是喝醉了,但昨晚的记忆依然是清晰的,也记得blue被拉得脸颊红肿的事,心里是有那么一点点惭愧啦!但是,朋友不就是来玩的吗?那么一点点醒目的天良也被这奇怪的念头给催残了。
blue揉着还在发疼的腮帮子,龇牙咧嘴咬着面包,语气模糊。“他昨晚就跟过来了,估计是在怕你把我怎么着了。”
“去!”文晨啐他,拉好身上的衣服,一夜宿醉之后,澡也没洗,身上臭烘烘的,亏他同坐一辆车还吃得下东西。
blue瞟了她一眼。“昨晚干嘛发疯?还要到我家!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对我有企图呢!”
“我要有企图你不觉得找阿白更好吗?阿白更帅!”盯着路面,将方向盘打了个转,拐弯,车子爬上另外一条路。
“色女!”blue弹了她脑门一下。“就转移话题吧你!劝你赶紧把和尽得关系理一理,我都看不下去了!”
张尽在前些年虽然常会犯些男人都会犯的错误,但是这两年的收敛和付出,他们不是没有看在眼底。可是文晨是铁了心,一再的拒绝,冷漠得令他们无言。
可是感情的事,谁也没办法手,张尽痛苦,文晨又何尝不是,那么执着的一个人,顽固的坚持自己的感情,哪怕那个人已经不在这个世界。
“不是我不理,是我理了他还执迷不悟,blue,我心里再也装不下其他人了!” 文晨叹气,加大油门超过一辆甲克虫。哥哥已经离开了,她也就没有再掩藏自己想念他的心情,以及那份埋藏多年的孺慕之情。
blue她的头,叹气,人死而不能复生,可她就是无法去面对。“执迷不悟的人又何止是他,你不也是吗?”
文晨不想多谈,集中神开车,blue也不勉强,找了个合适的话题。“前几天听你在说要开办画展,准备得怎么样了?”
“已经找到展厅了,目前在做策划,再过一段时间也差不多可以完成了。”
“是吗,地址在哪里?改天我去看看。”blue甚有兴趣。
“在北城呢!由那边的出版社负责的,等展厅弄好了,我会送画过去的。”
“怎么是在北城?”他困惑,在港城不是更好吗?
文晨笑笑,没有回答。北城是他们曾经生活过的地方,画中有不少关于他们在北城的生活,还有他和姐姐共同生活的点滴,在那边举行画展,应该算是了了哥哥的一个心愿吧!
车子开进学校的大门,拐了个弯,直向他们学院的停车场。才早上八点,上早课的人不多,停车场只停了一两辆车子。
下车,blue关上车门挥手。“下课不用来接我了,今天要去教授家拜访。”
文晨点头,坐车上没动,发了好一会呆才从堆满书的后座抽出一本上课去。在车上堆满东西是阿白教她的,可以防止别人搭讪以顺风车为借口,他就是这么一招拒绝所有不良企图的人。最是迟钝的人,其实是最残忍不过的人。
一整天心不在焉的上课,被教授点了名也不自知,还是旁边的女生拍了她一下才回神,和同学渐渐熟稔,开始融入新的环境,不再像在东城上大学那样,脱离了同学的圈子。
“那么,课就上到这边吧,都回家去吧!”离下课还有一分钟的时间,教授停止了讲课,将手上的半截粉笔扔回粉笔盒,拍拍满手的白色粉末,收拾讲台上的文案。
讲台下的同学没有多客气,有的还是带着哈欠收拾课本的,总算是可以回去补眠了。
“嘿,小文,又发什么呆呢?”
“啊?喔!”
被同学一叫,发呆许久的人回神。
文晨收拾了桌面上的课本,趴在桌面考虑着是回山上还是到酒吧去。同是研究生的关系,所以在年龄上的差距并不大,其中也有些同学也是工作之后才回到学校的,话题还是有的。
坐前面的两个大男生在讨论着教授刚讲过的课题,另外几个在说着要赶回公司上班。有两个同学过来邀晚上聚会,文晨婉拒了,决定还是回山上,她需要补充些睡眠,嗯,还有洗澡换衣服。
已是近初夏的时间了,港城的气候偏湿润,空气中已带着夏意。物理学院在港城大学的西区,植满翠绿的垂柳,因众多的青柳,物理学院又有柳园之称。初夏的柳园,垂柳已是抽芽发枝,淡青色的光泽在风中尽显婀娜多姿。
在学院的林荫大道溜了一圈,又在湖边的青柳之下逗留了好一会,她才走出学院门口。脚步刚踏出去,一个男生叫住她,貌似是其他系一个挺优秀的阳光男生,他露出一口白牙,带着温文的笑。“文,晚上去看电影吧!”
“呃?”文晨愣了一下,在思考自己什么时候和他有认识过,耙着有些乱糟糟的发,还没来得及开口拒绝,旁边一个男人快步过来亲昵揽住她的肩。
“回家了哦!”
“你怎么来了?”文晨抬头,惊讶地瞪着眼前的张尽,这是她上港大研究生以来他第一次到学校来,平日里他们各忙各的,见面不是在酒吧就是他到山上去。
张尽旁若无人,态度亲密的敲了她脑门一下,眼里满载的浓浓宠意。把她往辆黑色大奔上拉。“今天是我们的纪念日呢!走吧!回去庆祝。”
文晨被拖着走,满脸疑惑。“什么纪念日?哎呀!我自己有开车啦!”
但人已被塞到大奔的车内,某人手脚快速的给她扣上安全带,即刻启动了车子。文晨无奈,只得回头向愣在原地的男生挥手。
好不容易鼓起勇气邀请佳人看电影,跨出爱的一步,却是遭受如此的打击。陈宁看着手中的电影票,一脸呆滞的喃语。“纪念日。。。。。。结婚纪念日吗?”
大奔速度平稳的滑行在港城的街道,张尽带她到母校去,港城一中,再下车,抬头看见母校依然不变的大门,文晨的抗议在夕阳落下时消音。
“好久没有回到这里来了。”
两人并行走过母校的老旧校道,曾经呆过的教室,坐过的课桌,母校篮球场之外的“情人坡”,他们曾约会的大树。
港城渐在黄昏沉静,金黄的午后渲染了整个港城一中,文晨有刹那间的恍惚,就好像没有离开过这里,依然是在这个地方,过着单纯天真的高中生活。但是一回头,她看见了长大之后的张尽,在夕阳下带着浅浅的微笑,一双眼依然墨黑,有着成熟男人的丰韵,只是不再四十五度角仰望着天空故作哀伤,肆无忌惮的挥洒青春的朝阳。
她做了个四十五度角仰望的姿势,伸手遮在眼睛上方,唇角吊高,拉出一个微笑,还是无法回去了呢!
他们曾经约会的大树,过去的时候树下还有一对小情侣,两人低头甚是虔诚的对大树许愿。
张尽拉她到树下,围着树身转了一圈之后,手指抚着一块略显模糊却仍清晰的字,那是当年他们交往的第二天他刻下的他们两个的名字,被包围在一个爱心圈里。“你看,还在。”
文晨着字笑,也为当初的单纯好笑。“那时候我们很天真呢!”
“原来这是你们的哦!你们从那时候到现在吗?” 哇!旁边的小情侣惊叫。每年都有很多的校友回到学校寻找遗失的记忆,找到当初自己留下的痕迹无不高兴得手舞足蹈,今天运气真好,居然让他们给遇到了。
看着那些前辈,他们也曾想过,也许有那么一天,他们也会如此,在曾经熟悉的校园,省视已然陌生的自己。
文晨只顾着看大树,没有听到张尽和他们的对话,和张尽再在学校逛过一圈,再到以前校外经常逗留的餐馆,回味那曾经或美味,或难吃的足以让人一个月食不下咽的小快餐。
“哈,我还记得blue那家伙吃过这家店的快餐以后就进医务室了,他发誓以后再也不进这家店。”
“哈,可是后来我们打赌,还是让他进来了。”
“我也因此赢了阿白了,让他围着学校跑了一圈。”
“不止那么简单吧?你还让他喊我是同恋!”
“嘿,结果他那个月的情书一封也没有收到,也没有女生再敢向他表白了!”
“悲催的阿白!他发誓没人忘掉那件事就再也不回学校,也不参加同学会了!”
“我们要不要再打个赌?”
“不了,我怕下场会比阿白更惨!”
站在会议室主持着公司月度会议的阿白,猛然打了个大喷嚏,将他帅酷的形象尽毁,会议结束之后他就打电话给文晨。
”说,你是不是又在腹诽我了?”
旁边的饮品店还在,装修还是老样子,年老的店主将店内的一面墙上贡献出来,任由来客发挥。墙上贴满了彩色的留言,新旧叠加在一起,可能时间久远的关系吧!他们没有找到当初的留言。两人并肩缩在很青春的椅子上,吃完店里的招牌刨冰,并重新写下寄语。
有的地方已经改变得面目全非,两人都认不出来。在高中毕业以后,张尽虽然是留在港城,但是没有回过母校,忙着大学的风采,忙着事业上的奋斗;而文晨高中毕业之后,大学是在东城上的,就算是有时间回到港城,也是呆在山上陪哥哥度假。
再之后两人去港城的海边,坐在沙滩讲着过去。
黄昏迟暮,港城的夜幕逐渐显露,远际的启明星早已高挂。海边的风不大,海浪也是平静。出海的船开始回程,汽笛响动,夹杂在湿咸的海风里。海鸥也归巢了,嘶哑的鸣叫呼唤着远飞的同伴。
张尽的用心多少是猜到了,文晨抓起一把沙子让它从指缝慢慢落下,张开掌心给他看。
她背对着升起的月白,脸上蒙着层淡淡的影,表情却是真切的。“你看,落下的沙子不会再回来的。”
张尽盯着她的眼,认真的想要记下她此刻的表情,他伸手将落下的沙子抓回她手上,声音带着嘶哑。“只要我还在,记忆不会减少,还会不断增加。”
“你这又是何必?”她拍掉手上的沙子,抱膝盯着涨潮的海。
“我不会放弃的!”他的心中泛满浓厚的苦涩,为什么这么多年了,她依然不回到他身边,是他做得不够好吗?
文晨叹气,不再说话,静静的看着月升之后的海面,波光粼粼的海面带着月的皎洁,汽笛没有了,海鸥的声音也没有了,只剩规律的海潮声,淹漫整个世界。
在出版社的规划和协调之下,画展的事情已经是进行到最后一个段落,展厅装修好了,就等着画轴的进驻。
和出版社做好完整细致的协商,文晨按照之前就拟好的名单将画卷准备好,亲自带到北城。
她是一个人坐火车到北城的。
晚上的火车,外面黑漆漆一片,什么也看不清楚。在火车过隧道的当会,她从透明的车窗看到自己疲惫的脸。在况砌况砌的火车行进中,回忆着过去那段流浪生活。她一个人的流浪已经是模糊了,记得的就是遇见哥哥那天,她狠狠咬了他的手臂一口。
淡淡的微笑在唇角晕开,他只是说:真是个孩子。
之后,哥哥问她:不要再流浪了,跟我走好不好?
她想了好一会,点头答应了。
哥哥说:真是个好孩子。然后就将她带了回去。
画面转换,在小小的公寓,哥哥抱着本书对着困惑的她,耐心的教书上的一切。当她解出一首古诗的诗意,哥哥便会着她的头:真是个聪明的孩子。
哥哥牵着她的手,在大街小巷的逛,背着画板四处停留,一看到喜欢的风景便画了下来,并不时得指点她如何把风景画活了。
哥哥站在阳台,手上拿着支竹箫,吹奏着悦耳的曲子,一曲毕之后,转身看着身后的他,眼底带着淡淡的微笑。要学吗?
哥哥骑着辆单车,将她抱上车子后座,修长的腿跨上车座,骑动车子。晨晨,我们去郊游吧!
哥哥有喜欢的人了,他牵着一个温婉的女子出现在她面前。晨晨,这是哥哥喜欢的人,你以后就叫她姐姐吧!
晨晨,哥哥要和姐姐出去了,你要一起去吗?
不去了,你们去吧!我要准备考试。
晨晨,怎么最近都瘦了?
哥哥好多天没有来公寓看她了,电话一直联系不上,她不安的等待,每天抱着电话入睡。
放学后,她踢着石子回公寓,还没走到门口,消失多天的哥哥一身狼狈的出现在她面前,手上还拎着个行李袋。晨晨,赶紧和哥哥走!
晨晨,咱们就在这里下车吧!这里看来是个不错的城市。
晨晨,你姐姐怎么还不回来呢?是不是她买菜迷路了?
呀!晨晨,你个小调皮,联合你姐姐欺负我!
晨晨,你姐姐走了,不要我们了,她去了另外的一个世界了。
悲伤中的哥哥,抱着姐姐的骨灰不肯放手,整天整夜的喃喃自语,无神的眼透着对这个世界的绝望。
哥哥每天在外面游荡,或是买醉街头,她每天跟在后面,不敢放松。
醉酒的哥哥抱着她哭。晨晨,为什么她不带我一起走?
自杀的哥哥,整天整夜的睁着眼,眼底没有任何的神采,她抱着哥哥的手臂,无声的哭泣。
晨晨,哥哥答应你不自杀了,我们离开这里吧!哥哥抱着姐姐的骨灰,对着她说。
他们一站一站的流浪,没有目的地,火车到站了就下车,不管是哪里。
她哀伤的眼,看着哥哥一天天的瘦削下去,虚弱的身体强撑着薄弱的神。
哥哥抱着姐姐的骨灰,站在一座山头。晨晨,这里的风景很好呢!你姐姐一定会喜欢的。
晨晨,这座山很好呢!我们不走了,就在这里留下吧!
强烈的阳光从车窗外照进卧铺上,文晨翻了下身,在明亮的光影下慢慢睁眼,火车跑动的况砌况砌声清晰入耳。
她有一瞬间的恍惚,好一会才回过神,这是在往北城的火车上呢!
软卧的车厢相对的比较宽敞,她的上铺没有人,对面的则是两个年轻的女子,抱在一起,相拥而眠。
她耙了下乱糟糟的长发,微微叹息,身边的箱子,还在。
吐出口气,到洗手间掬了把凉水冲脸,舒缓着紧绷的神经,眼睛红红的,眼角还有泪痕。
她无意识的抚上苍白的脸颊,嘴角带着苦笑。昨夜的梦好长,她看见哥哥,坐在竹林的凉亭里,手中的笔,一遍一遍描摹着姐姐温婉的笑容,眼中带着满满的柔情。
半个小时以后,火车到达北城,随着呜呜的气鸣,人潮从车厢里汹涌而出,火车站一时之间被人潮所淹没。
文晨拉着箱子,从贵宾通道避开了潮水一般的人群,才走到出口便看见一张写有自己名字的招牌:港城,文晨。
她拉着手上的超大行李,走了过去,整整头顶的帽子,指指自己的鼻尖。
接待的舒依对着眼前一身中打扮的人瞪大双眼,满满掩不住的诧异。好一会之后才回过神,不好意思的笑笑。“欢迎!我是舒依,也是画展的负责人之一。”
文晨点点头,并没有多话,跟随着她上了一辆白色的跑车,上车即闭眼休息。
舒依从车内的后视镜看了她好几眼,帽子压得低,她看不清来人的表情。但是上车之前她看清楚了,来人没有喉结,况且,她的身高也是娇小玲珑的,应该是个女子没错!
文晨休息了一会,睁眼,路边的风景向后倒退,她们还没有到达目的地。想了一下,问身边的编辑,虽然刚才她只介绍了是画展的负责人之一,但她知道,平时负责和她接洽的人便是眼前的女子。“可以先到画展的展厅看看吗?”
舒依愣了一下,没有异议。“好的,只是你不先到酒店休息一下吗?”
“没事的,在火车上已经休息过了。”
舒依耸肩,只得将车子开到画展展厅。
展厅设在北城的会展中心,按照作者的意愿已经设计成淡雅的风格,并且还移植了不少的青竹进去,俨然是青竹摇曳。
她们到展厅里面,还有些出版社的人在做最后的收尾工作,对文晨的出现很是好奇,更对她手中超大的行李箱表示困惑。
文晨四处查看,走完一圈,对出版社的效率还有设计表示满意。她将大行李箱交到舒依的手上,比一比。“画都在里面。”
舒依瞪大了眼,即刻打开了行李箱,满满一整箱的画轴。难怪她从刚才到现在都执意带着行李箱不放!
一群人围了过来,也是止不住的惊讶。
也顾不得去想她为什么要这么带画过来,手忙脚乱又小心翼翼的将画取出。
舒依打开较小的一幅卷轴,青色的竹林,似是有生命力一般,幽深动人。老到熟稔的笔锋,强烈中带着优雅,惊得一群人赞叹不已。如此画工,如此好画!
工作人员不敢怠慢,即刻小心的将画摆好,按照原先的策划,一一摆上展厅,画展还没有开始,但他们已经预知,这场画展将会引起世人的轰动!
文晨压低了头上的帽子,掩住了眼底淡淡的哀伤。舒依走了过来,略微迟疑。“您是孤竹吗?”
文晨摇头。“不是,我是代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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