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夏天快结束的时候，果果开了一场个唱，整整五个小时，她唱遍了出道以来发行的所有歌曲，包括电视剧主题曲及游戏代言歌曲和广告曲。唱到最后情绪失控，她几度在舞台上垂泪，她不断的感谢歌迷对她的支持，不断的感谢星凯的栽培，甚至于经纪人kiki也上台拥抱。

    整个过程中唯一没有提到的就是梁年生。

    谢场的时候音乐静止，她忽然站在高台上演唱了一首很多年前的情歌，很低沉，诉说了一段不为人知的感情，压抑得让人想要流泪。没有配乐，没有伴奏，她静静地清唱完最后一个字，跪倒在台上。

    她用话筒大声的喊“对不起。”

    全场痛哭失声，所有粉丝尖叫着‘田木不哭田木不哭’

    她的眼泪却越加汹涌。

    这是我第一次看果果的演唱会，也是最后一次。因为从今天起，她将退出娱乐圈，嫁给国内最大的出版社主编也是星凯新一任董事长青朗为妻。

    《青花之瓷》因为男主角梁年生缺席最后半个月的拍摄，注定要被搁浅。而《流年》庆功酒会那天，她喝了很多，但没有人敢上前劝她，包括青朗。她最后和啊珂抱在了一起，啊珂向她哭诉贺佳宁是王八蛋，曾经那么爱自己，结果还是搞上其他女人云云。果果一直听着，听到最后又情绪失控，眼泪怎么都止不住。

    没人晓得她的眼泪是为了梁年生还是青朗，正如没人晓得我离开伦敦是为了自己还是应嘉。

    这么多年了，我从没有想过会再次见过应嘉，在这种情况下。

    我很迷茫，在深夜的走廊里一遍遍的走着，找不到方向。

    应嘉不知道我是孤儿院出来的孩子。小时候看着义工阿姨分糖，我就明白，在这个世界上你想要得到什么就必须主动去抢，抢到手了才是你的，抢不到或是不敢抢的小孩子永远只能站在角落看着。

    我不要做那种人，所以我只能努力地往上爬。

    伦敦出入境中心规定不允许以读书签证留下的学生打工，为了赚生活费和学费，我只能偷偷到地下赌博俱乐部端盘子。在这里我发现人真的是个虚伪的动物，白天还谦谦温和的绅士在这里就成了道貌岸然的流氓，被他们揩油的我已经习惯，拿着他们给的小费，那是我活下去的源泉。

    当一个人连温饱都不能的时候，什么尊严什么骄傲都是狗屁。

    并不是所有的客人都满足于与亲，当我被压在桌上的那一刻，愤怒紧张迷茫这么多情绪一起涌过来，指甲已经深深嵌入木桌里。从俱乐部跑出来却不知道该去哪里，天还很黑。伦敦街道的很干净，路灯明亮，照出我毫无人色的脸。

    淡淡月光下，布莱梅公园门口几株夹竹桃开的很好。我记得孤儿院门口也种过这样的夹竹桃，只不过后来有小孩子偷偷摘着玩中了毒，院长才砍了。

    我蹲在夹竹桃花下面，花粉飘飞像魔鬼的厉爪。夹竹桃毒很厉害，我很快就有了困意，脸上湿湿的，我想自己应该是哭了。

    睁开眼却就看见了他，那个脸色苍白得如同月光的男子。

    后来在医院里，他向我求婚，说：“姗姗一滴泪，天上一颗星，星辰千千万万，我只想娶你这一颗。”他重复了很多遍，“小珊，嫁给我好吗？”

    据说男人对女人最宝贵的承诺就是向她求婚，我不知道应嘉有多爱我，正如我也不知道自己有多爱他。我一直以为自己不会爱上任何人，我这样冷血又无情的人，怎么能到世间最纯粹的真爱呢？

    遇到应嘉之后我才晓得原来真的可以。

    他对我很好，细致入微的照顾我，让我不为学费和生活费而担心。

    那段日子真是我二十多年来最幸福的日子，幸福得让人想大声呼喊。

    好像漂泊在海中的稻草终于找到了海岸，从此不会再随着海浪飘荡，它有了方向有了可以停靠的地方。应嘉就是我的海岸，我的家。

    可是我竟不晓得家也有崩塌的一天。从医生嘴里晓得实情的那刻，我忽然觉得自己很可笑，一直以为自己找到了依靠，一直以为从此以后不会再飘荡，原来都是假的。

    我不敢见证应嘉的离去，正如不敢面对深爱自己的人爱上别人。

    我谢珊珊从非善类，我不是女主角所以不必善良，不必可爱，不必招人疼，所以我才要有人的本，我会怕，我很软弱，我很自私，我感激应嘉的照顾，可是他给不了我要的，自然我也不会给他想要的。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的公平。

    就算我当初留下来照顾他，我对他的爱情也会在日复一日的折磨中消失殆尽。西方婚礼中的誓词，‘不管对方疾病贫困都不会抛弃……’这都是屁话，当人真的站在那个角度，面对着一个病人，再深的爱情也挺不过地久天长。

    我办好手续离开了伦敦，飞机降落在a城时，正遇上这个城市近百年来最大的暴风雪，大雪阻塞交通，还没走出机场，广播就在播报下面的航班全部延期。我连后退的机会都没有了。

    在一次酒会上我遇到了宋明义，彼时的他正靠在窗台上搂着一个名媛，他与她低笑媚语，看上去无比甜蜜。可是不过一眼，我就看见了他充满笑意的眼睛下无尽的凉薄。这个人和我多么地相像，表面上温和儒雅，实质上却冷血无比。

    我靠近了他，与他碰杯。

    他毫不讶异，反而说：“我认识你，你是果果的高中同学。”

    这下惊讶的反倒成了我，我问为什么。

    他笑笑将杯中的人头马一饮而尽，却没有说话。

    那个时候我没有注意过，他和我说话时，视线一直跟随着酒会中某个白色人影。

    最后的最后，我才晓得。爱一个人会爱屋及乌，就好像在伦敦时我爱酸，应嘉明明不喜欢但他还是尝试着去喝。梁念生爱护妹妹果果，所以他也去熟悉果果的一切，以及在娱乐圈给她提供必要的帮助。

    我开始关注宋明义，那个酒店业的比尔盖茨，据说垄断国内酒店业已经很多年。

    因为果果，我与宋明义有了更多接触，但还仅限于认识的陌生之人。

    是一次偶然，促成我们的关系质的飞跃。

    果果和我讨论国内言情天后鸢尾的力作《亦倦流年》，这个时候这本书才刚出版，受欢迎程度不亚于果果。她说她很讨厌里面的女主角，自私又凉薄，只知道考虑自己，抛弃男主角一次又一次，最后下了定义：“像苏青青这样的女人本不值得别人爱！”

    我忽然想到了自己，想到千里之外的应嘉。

    “哪个没心没肺的人，没有一段对别人掏心掏肺的过往。”

    忽然响起了掌声，我们回头，是宋明义和梁年生一起在后面。

    宋明义说：“说的好，谢小姐这么多书没白读。”说完他有意无意地看了身边人一眼，只可惜他压就没有看他。

    我们有了更多的接触，成为了无话不谈的朋友。

    直到那个初夏的夜晚，他向我求婚。

    他递过来的那枚戒指很大、很闪，我却想起了曾经也有个人这样半跪在我面前。

    我忽然说：“你说一句话，好不好？”

    宋明义其实人不错，只不过他的心给了不该给的人，他照我的要求把当初应嘉求婚时说的那段话说了一遍。然后我拉住了他的手，说：“我愿意。”

    我嫁给了宋明义。

    结婚前，他说他不爱我，也不会爱上任何女人。

    结婚后，我说我不爱他，也不会爱上任何男人。

    于是友好的合作，这是一场公平的交易。我需要一个海岸说服自己离开是正确的，他需要一个妻子说服股民来买帝威尔的股票，以及掩藏一段世人所不齿的感情。

    他给我物质给我金钱，尽他最大的能力宠着我，可是午夜梦回，我发现自己居然很可耻地还是怀念那份简单的西红柿炒蛋。

    应嘉打电话给我，明知道不该答应，我还是出了门。

    在机场我送他安检，问他：“你会回伦敦吗？”

    他却望着人来人往往地机场大门，摇头，“不知道。”

    他的身影消失后，我回到了车上，看着一辆辆飞机划过天空，然后伏在方向盘上痛哭。

    哭过之后我还是那个冷血的谢珊珊，宋总裁备受宠爱的妻子。

    后来，果果终于还是嫁给了青朗。

    婚礼上他们笑得很甜，可是这么多的过去和隔阂还是阻碍了他们的生活，他们会吵会闹会计较，果果向我抱怨，可是我说这才是生活。

    婚礼结束后我回到家里，宋明义又不在，自从梁年生过世后，他比以前更忙了，忙这里忙那里，总有事情让他忙，似乎只有这样他才不会停下来，才不会有时间去思念某个让他忘不了的人。

    我打开电视，刚好在回放果果的演唱会。

    果果一个人孤独地站在高台上，追光打在她身上，声音婉转哀凉。

    ……

    阳光下闪烁的那颗星

    有了你我就能看得清

    睁开眼睛我触到光明

    没有你我宁愿长眠不醒

    只要有你在我的视线里

    我可以穿越于天地

    仰望着你总是无法自已

    吸进你呼出的气才能维持住我的生命

    脱离了母体就是为了找寻你

    没有你不想要我自己

    在你怀里成长在你怀里死去

    这就是我选择的宿命

    ……

    很多年前的歌曲，谢雨欣的《仰望》。

    多少年了，梁年生、罗佳音、梁果果、宋明义、青朗、应嘉还有我，我们之间的关系无非是互相仰望彼此的彼此，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又有哪一对真的不再需要仰望，不管是身与心都是属于对方的那个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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