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镜中
我看着镜中抽着烟的自己,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无所适从。
头上昏黄的灯光似乎感受到我郁的心情,散发的光线也并不明亮,烟雾缠绕,身上和手指甲里都充斥着尼古丁的味道。
洗手池里的烟头被冲到了下水道里,我看着镜中人脸上那细微的划痕皱起了眉头。
那是我去公园找乔信言的时候被树枝划到的,并不太长却在左脸上格外明显。
人的潜力果然是无穷尽,所以跑个八百米都会累到吐的我可以整个下午里跑遍了几乎半个城市,只为了找到她。
腿很酸,烟灰也蓄了长长的一截。
但是我不想出去。
我弹了弹烟灰,看着镜中那个衣冠楚楚的女人,和她那双一片晦暗的双眼。脑海里印出的却是我摔乔信言巴掌时她暗沉的双眸和她吻我时我所看见的那片灰色天空。
第一次与同接吻,措不及防,但是并不厌恶。不对,我之所以不感到恶心反胃的原因,只是因为那个人是乔信言,如果是别人,早就爆发了吧。
没来由的一阵心悸,从心脏里似乎发出什么东西崩塌的轰鸣。那时我没有推开她,脑袋里也是空白一片,而现在涌起的复杂已经将我淹没从头至尾。
然后觉得自己的想法可笑至极,不过就是亲人之间的一个吻而已,没有掺杂其他的因素不是吗?
但是心跳声依然剧烈不休。
我将手里的烟扔进了下水道,洗完手之后走出了卫生间。
印入眼帘的一片黑暗,什么也看不见,窗帘也一如既往的拉着,没有任何光线的来源。
我凭着记忆绕过了桌椅,走到客厅里,周围的黑暗让我仿佛置身地狱,我抬眸看着沙发上那个沉默着抽烟的人,晦涩地开口:
“不开灯吗……”因为烟的关系声音变得沙哑不堪,停下脚步想要仔细看清她的表情,但却什么也看不到。
世界无声,只有心跳陪着我。
一缕烟雾似乎向我隐约飘来,在黑暗里看不分明,只是闻见熟悉的万宝路的味道,看见烟头上那一点火星。
手心里溢出了细汗,静静等待着她开口,也想着怎么让自己的话不变得那么尴尬。
“看到你的脸的话,我会自责的。”乔信言低低地说,声音像爆发的海浪一样向我席卷而来,“不该关机让你担心,刚刚在海边的时候,让你感到……不舒服了吧,我道歉。”
空气里我努力想要抑制尴尬的心情似乎也一下子前功尽弃。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还疼吗?”我死死地咬着下唇,不让自己走到她身边说一些矫情的话。
她说着那个吻,用一种慌乱的口气。
我说着那个巴掌,愧疚自责。
烟头的火光在空气里游走,最后沉没在烟灰缸里,最后一点能够在黑暗里隐约看见乔信言的契机也熄灭了。
但是我却感受到那暗沉的目光,穿过空气向我而来。她或许也看不见我,只能望着我的方向隐约地找寻。
乔信言说的没有错,不开灯是对的,因为如果此时我看见她的面容,恐怕会控制不了自己去质问,和她莫璇还有昨夜那些话的含义。
然后再度迎来她离开我的结局。
沉默着,脚也像灌了铅一样一步也动弹不得。
“安河,我希望你快乐。”她开口说着,声音里依旧一片沙哑暗沉,低得让人心发慌。
一句不痛不痒平淡无波的话,在当时的我看来只是她卸下了包袱对我的关心而已。
所以我只是说,“我会快乐的,你也要快乐。”
她轻轻地笑一声,烟味依然很重。
如果当时我知道乔信言那句话的涵义,或许之后就不会有那么多让人难过的事情发生。
可是没有如果,再也不会有。
从来,就没有出现过。
※
楚岳的面庞就像一个高中生一样依旧带着让人脸红心跳的青春气息,即使这张白净的脸上没有一点笑容,甚至有一股郁。
“昨天那么急去哪里了?”他停下脚步,手在口袋里,额前的碎发下是一双不悦的眼睛。
“有人离家出走了,帮忙找找。”我装作没有事情一样笑了笑。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已经下意识地在楚岳面前回避乔信言的问题,我怕他乱想,也怕他误会。
他对乔信言的抵触情绪已经到了一种阶段,况且在别人眼中我很乔信言的关系当真是暧昧不清。
“脸上的疤怎么回事?”他的脸色稍微好了一点,但是依然没有一丝笑意。
身旁的塑胶跑道上,校队的队员们穿着运动短裤与干净的背心挥汗如雨,不知不觉中已经四月份了。
偶尔的鸟鸣声为这个在灰色天空之下的城市带来了一点生机。
凉的风吹在脸上,心情也变得无比平静。
“不小心划到的。”
话音刚落,他的手已经抚到我的脸颊上,灼热的呼吸也近在咫尺。
“怎么这么不小心……”他低低地说着。
仿佛风一眼温柔的摩挲着,在他的眼神中我看见了自己。
熟悉的语调,温柔得让人想要化开。
我想任何一个情窦初开的女孩子在被男朋友这样温柔的对待的时候,一定会脸红心跳,小鹿乱撞,然后激动得无以复加。
可是我的眼前却出现了乔信言在海边吻我时那温柔的双眼,它与楚岳的眼神如出一辙,耳畔似乎仍有海风在呼呼作响。
楚岳勾起唇角,缓缓地靠近我——
恍惚之中仿佛又回到了几天前的那个没有星星的天台,乔信言对我说了莫名的话,然后从身后拥抱我。
“我们去吃午饭吧,我很饿了。”在他唇快要碰到我的那一瞬间,我淡淡向后挪了一步,不留痕迹地轻轻避开。
突然的一股厌恶感,从心里散发出来。本不该有这样的感觉,就像我本不应该在此时想到乔信言的脸一样。
但是它们真切地发生了。
他的脸上涌起一丝尴尬与懊恼,也有被拒绝的难过。
楚岳眉头微蹙着,叹了口气,深深望了我一眼,只说了一句,“嗯。”
※
回到家的时候,天色渐暗,打开门就听到了班德瑞的轻音乐,也看见了在翻着书的乔信言。
突然莫名其妙涌上来一阵心安。
她抬眸看我,黑框眼镜把她的肤色衬得愈发白皙。
“回来了。”她说。
我应了一声,然后走近她。
灯光下她的发梢被照得十分柔软,眼角督见桌子旁的一本新的《麦田守望者》,还有她正在看的泰戈尔《飞鸟集》。
我勾唇笑了笑,走进厨房准备晚餐。
似乎这十几年来,我们总是这样安静地相处。不像其他姐妹一样黏在一起,但是这样的平淡之下却是深蒂固的信任。
先回家的人等没有回家的人回家,仿佛连体婴儿一样的默契。
心里这样想着,又忍不住笑起来。
走出厨房把手中热腾的汤放在了饭桌上,耳畔传来坐在沙发上的乔信言的声音。
她在念着泰戈尔的诗,声音熟悉得让人想要痛哭一场。
“弓在箭要出之前,低声对箭说道:你的自由就是我的自由。”她顿了顿,然后把下面一行英文也念了出来,“the bow whispers to the arrow before it speeds forth,your freedom is mine.”
窗帘一如既往的拉着,遮蔽了月光。
而我的心从未像现在这样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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