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道
有一个在神界流传许久的传说:姮娥在广寒孤独寂寞,相思成疾,最后竟神志不清。见仙便说“你终于来了”,然后狂笑着挥舞丝带追杀而来——这也是导致广寒无仙敢踏入一步的主要原因,美女诚可贵,生命价更高啊。当年神帝将吴刚被放逐到广寒附近伐桂树未尝不是抱着让他去死的心态,但不知为何他不单没死还砍树砍得很开心。神帝知道后忧郁了很久。
忆秋现在也忧郁了。
少年秦归又一次站在她面前——在她刚刚爬上蜀山的时候——在第一时间拔剑、捏诀,动作流畅得令她咬牙切齿。
“……我说少年,我们的相遇能不能换个方式?不要每次都刀剑相向的行不行啊!”
秦归一脸警惕地说:“虽然师父说你并非妖物,却始终算不到你的来历……可疑人物!”
忆秋的脑中瞬间闪现了一个暗的念头。
旁边一面相沉稳的少年将秦归的剑压下,说:“不得无礼。”然后又朝忆秋作了一揖,道:“在下蜀山弟子防风,师弟多有得罪,还请阁下海涵。”
“无妨。”她挤出了一个笑容。
秦归收了剑,仍是一副气呼呼的模样,嘟囔了一句:“笑得真难看。”
忆秋默念了几遍清心诀,硬将那个暗的念头压了下去。
防风拱手道:“在下二人先行告辞。”便匆匆而去。秦归瞪了她一眼,警告她“不要在蜀山上乱来小心我师父收了你”,跟了上去。
“历练?”
“拯救苍生!”
于是,草仙·闲得很无聊·忆秋便正大光明地跟了上去,并厚颜无耻地说她希望略尽绵薄之力拯救苍生。
蜀山老道士们(闲来无事)夜观星象,卜到魔剑将要在姜国诞生造成生灵涂炭的卦象。便派爱徒防风前去探查一番,并把魔剑带回来(作蜀山的镇山之宝)。少年秦归以历练之名(死缠烂打地)跟着去了——括号里是忆秋的加注。
腾云驾雾虽然是比较基础的技能,但鉴于目前的凡人还没有修炼到这个境界,忆秋只好委屈自己跟防风共踩一把剑了。
“佩剑的话,刚才飞上来的时候不小心掉下去了。我正准备砍条树枝做一把木剑呢。”她如此回答秦归。后者因为御剑术修习不佳,自己飞都勉强再带个拖油瓶必定会惨死在途中而不得不痛心疾首地让“心怀不轨的家伙”跟他“老实巴交近来还害了相思病的师兄”近距离接触。
顶着一脸“师兄我对不起你”的表情,秦归少年泪眼朦胧地踩着剑跟在旁边。
“你师弟……很可爱。”
“……见笑了。”
由于身为人类不得不进食饮水补充睡眠以及不可抗拒的天气原因,他们足足花费了十天才抵达姜国。而此时的姜国,已呈现出一幅衰败的景象。
防风掐指一算,脸色大变朝城内最宏伟的建筑冲去。忆秋重心不稳差点摔了下去。秦归看了看木然地坐在道路两旁似乎是在等死的人们,手足无措地跟了上来。
天空中隐隐有隆隆的雷声,天色似乎渐渐暗了,风不安地撞击在大地上传播着某种危险的信息。黑云突然聚集在皇城上空,隐隐有嘶鸣声在云端响动。敌国大军的喊杀声从城外传来震耳欲聋。
看着荒芜的殿上盘旋不去的怨灵,她有种不祥的预感。
“魔剑已成,灾难已无可避免。”防风说道。
仿佛回应了他的话,一场雨骤然而降,淡红的雨幕中掩饰不去的血腥之气将城内外的惨叫声映衬得格外凄凉。
“快进殿!”防风喊道,拉扯着秦归躲进殿避雨。
忆秋将距离最近的、躲在屋檐下的孩子抱了过来,塞进防风怀里返身又冲进雨幕。猩红的雨水打在身上腐蚀了衣服和皮,结界甚至不能支撑一盏茶的时间。忆秋不断撑开结界,又将一个找到的幸存的婴孩护在身下躲进殿内。她几乎变成一个血人,被雨水腐蚀得露出部分肩胛骨和指骨。
满含毁灭之力的雨水敲打着砖瓦发出噼啪之响,怨灵在上空徘徊不去低吼嘶鸣。
防风惊悚于她依然站立似乎生命顽强,拼命地拖住她,对秦归叫道:“拿药来!”对挣扎不休的忆秋斥道:“你不要命了!他们已经死了!”
秦归抖着手将药粉胡乱洒在她身上。
“死了?”她怔怔地重复了一句,无力地瘫坐在地上,“我……依然什么都做不了。”
她依旧无法挽回他们的命。如同当年神树暴长、壮的系绞碎了无数草仙。
“你救了两个孩子。”防风声音干涩地说。
忆秋茫然地看了他一眼,露出苦笑,低头为自己治伤。若她并非仙人,此时已经全无气息了吧。只是仙人也会死亡,逃不脱轮回。
眼前突然出现一席褐色长袍下摆,距离近得她能看清上面绣着的黑云暗纹。那人眉头一皱,说:“怎成这副模样?”
他身上的仙气让忆秋心生警惕,小心翼翼地问道:“请问您是?”
“景明。”他答得倒也干脆,却令她惊叫起来:“不是铜鹤吗?为什么随随便便地就成人形到处跑了啊?!”
景明给了她一个白眼,说:“喂,我说,你赶紧把那两个小鬼杀掉跟我回盘古之心。”
防风闻言立刻拔出腰间的佩剑,将抱着婴儿的秦归和另一个孩子挡在身后。
“什么?”她一时间以为自己听错了,反问道:“为什么?”
景明看着她,黑漆漆的眼睛仿佛没有神采,认真地说:“你不该擅自改变他们的命数。”
她睁大了眼睛,愤怒的情绪在她心中不断膨胀。她几乎控制不住自己,尖叫道:“我救他们也是他们的命数!”
“还不懂吗?早在神树之扎入盘古之心时,你的命数就断了,”景明不在意地笑了笑,意味深长地看着她,说,“若永生留守于盘古之心,你自可无恙。擅改命数是重罪,你又岂会不知?”
这一切于她太过荒谬。她控制不住自己颤抖的声音:“我想活着,难道错了吗?那些死去的生灵,又有几个是他们自己想死呢?一个人想改变自己的命运难道不对吗?”
他的语速很慢,字字句句清楚而沉重地敲在她的心头。
“天命岂容尔等妄为。”
忆秋无法抑制自己的愤怒和暗情绪的增长,然后,她听见自己沉的声音。
“只凭‘天命’二字便要否定我的存在、我的一切?”她冷笑出声,脸上显露出狰狞之色,“天道?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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