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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生为期 作者:闵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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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生为期 作者:闵然
林羡无可奈何,只好依依不舍,背着书包,一步三回头地离开家,离开萧菀青。
萧菀青拖着疲惫的身体站在门口,像曾经经历过的许多个清晨,目送着林羡背着书包远去,看着带走了她全部爱恋的女孩高挑靓丽的身影,在她视线里,一点一点变小,一点一点,消失不见,久久伫立……
原来,悲哀与绝望到了最后,是无泪可落。
林羡去到了学校,就受到了陈芷与唐沫的连番盘问,她把自己的事情简要地与好友陈述了一遍,才知道,时满这两天也莫名其妙地失联了,甚至今天的考试,她也还是没有参加。
考试前林羡来不及给时满打电话,考完试,她一拿到手机就时满拨去了电话。如好友所言,时满的手机依旧是关机状态,夏之瑾的电话也是如此。
林羡放心不下,别无他法,只好几经周折地从班级联系簿上找到了时满留下的家长电话,给时惊澜拨去了电话。
时惊澜接到她的电话,好似有些惊讶。温桐和她说了,萧菀青因为个人感情原因,要离开岸江市,无法如约入职了。林羡不知道这件事吗?还能有心思关心满满的事?
她如实地告知了林羡,时满和夏之瑾分手了,她买醉到胃穿孔进急救也没等到夏之瑾回心转意来看她,现在心如死灰地在医院里,谁都不想见。
她温和道:“你们不用担心她,她想通了,做好决定了,自然会回去找你们的。你……”时惊澜欲言又止,终究什么都没有多说。
林羡挂断电话,心沉到了谷底。
不过两天时间,为什么,一切就能够发生这样翻天覆地的变化?
她走出教学楼,林霑已经在外面等她了。
她静静地与父亲对望着,不安莫名地爬上心头,占据了她的全部心扉。她慌张地拨打了萧菀青的电话,急不可耐地祈求着电话的接通。
幸而,很快,电话接通了,女人温润的嗓音从电话那端传来,柔声问她:“羡羡,考完了吗?”
林羡安心了,却有些哽咽,带着鼻音回答她:“恩,考完了。”
“顺利吗?”
“挺好的,应该不会拖后腿的。”明明只是这样日常的对话,林羡听着,却觉得幸福地像是有什么要满出来了。
“再等我几天。”她低声承诺道。
“好……”女人轻轻地回应她。
接下来一周,日子仿佛暂时达到了一种平衡的宁静。她出行都需要林霑接送,无法与萧菀青见面,但通话确如萧菀青所言,可以自由地联系。她每日往来于学校和医院之间,听从萧菀青的嘱咐,不懈地试图与周沁多做沟通,周沁却始终对此讳莫如深,一听到林羡提起,就赶林羡回家复习,但到底也没有再如先前一般暴跳如雷。林羡乐观地安慰自己,终归是有所缓和有所改变了。
最后一门考试是在下午。那天,进考场关机前,她接到了萧菀青的电话。
萧菀青孑然一身地坐在车站候车室里,望着手中她从自己车里的中控台上取下的两个黏土小人,艰涩地叫她的名字:“林羡……”
林羡奇怪道:“盼盼,怎么了?”这时候给她打电话?
萧菀青在手机那端像是沉默了片刻,才笑了一声,温声道:“最后一门考试了对不对?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有点紧张,想再听一听你的声音才安心。”
林羡站在教室门口,宠溺地笑了一声,安抚她道:“别怕。我今天考完,我妈明天也出院了。不论如何,最迟后天,我就回去陪你了。”
“林羡……”萧菀青迟疑地又叫了她一声,最后,沉默几秒,只说了一句:“时间差不多了吧,去考试吧,加油。”
她挂了电话,关机取出了手机卡,一动不动失神地凝望着掌心中的小卡片,直到前方工作人员提醒着要发车了。她站起身,步履沉重地往前走去,在垃圾桶旁站了许久,终是放开了掌心,由着那一方小小的卡片坠落了。
林羡提前答完了卷子,检查途中,她脑海中莫名地反复回放刚刚萧菀青拨给她的那一通电话,忽然,不安的预感再次弥漫全身。
她坐不住了,顾不上所谓的离考试结束前半个小时才能交卷的规定,冲到讲台前提了书包就匆匆忙忙地往外跑去。
她一边跑,一边从书包里取出手机开机,颤抖地拨打了萧菀青的电话。
她多希望,一切有如上一次她不安时一样,电话可以很快接通,萧盼盼悦耳的嗓音可以很快出现在她的耳边。
然而,令她惶恐的是,没有,这一次没有。这一次,回应她的是冰冷的机械女声,告诉她:“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林羡的眼泪,霎时间漫过眼眶。她不愿相信般地立时再次拨打了过去,等待她的,却依旧是那个无情的女声。
她飞奔出教学楼外,林霑预估着林羡不可能这么早出来,故而还没有来到,她畅通无阻地在校门口打了一辆车,奔向萧菀青家。
一路上,她无数次地拨打萧菀青的手机,等待她的是那个始终如一的应答。她的心越来越急切,越来越惶恐。
顾不上拿书包,她到了小区门口就冲下了车,冲回了萧菀青的房子,从门口一路叫唤着萧菀青的名字,叫到了最后,她跪倒在地上,也没有人回应她。
家里几乎一切如常,r_ou_眼可见的只是少了卧室床头她们的合照,还有柜子里萧菀青的行李箱。
她走了……
萧菀青这个骗子,又一次骗了她,丢下她走了……
林羡绝望地认清了这个现实。
她咬牙扶着墙从地上爬了起来,取了茶几上的车钥匙,边往外跑边给温桐打电话。
面对她的追问,温桐只是冷清又无情地告诉她:“是,她走了,我不知道她去哪里了。你不要问我。她有些东西放在我这里托我给你,你找时间过来拿一下吧。找到她又能怎么样,你妈妈从始至终都没有尊重过她,没有理解过她,只会把一切责任都推到她头上,你能改变什么?你妈妈冲动下的一巴掌可以让萧菀青鼓膜穿孔,冷静后可以不留情面地戳她心窝子,盛怒下,她是不是还会萧菀青身败名裂?我尊重她的选择,我不找她。林羡,算了吧,你也放过她吧。”
林羡怔在原地,如遭雷击,脑子嗡嗡作响。温桐说什么,她说盼盼鼓膜穿孔?
温桐说完又觉得于心有愧。萧菀青嘱托她,让她多照顾林羡,让她看着林羡不要做傻事,她这是做什么。
她刚想再说什么安慰林羡,让她不要冲动,林羡就挂断了她的电话。再拨打过去,林羡不接电话了。
谁都在骗她,谁都不会帮她,谁都不会和将心比心地体谅她、理解她有多爱她的萧盼盼。甚至,连萧盼盼自己都不知道吧。
她只有自己了。
林羡悲凉地擦干了眼泪。
她发动了萧菀青的车子,开往机场,任由温桐、林霑、周沁、陈芷、唐沫的电话一通接一通地拨打进来,响铃到手机没电关机,也没有应答。
她几乎把机场翻了一个遍,也没有看到那个她魂牵梦绕的身影。明知道希望已是渺茫,她还是马不停蹄地开往了动车站。
如她所料,依旧是一无所获。满心苍凉地下楼梯时,一个踏空,她从高高的楼梯上翻滚着坠落,摔得头破血流。
可没有那个她摔个屁股蹲都会心疼她的萧盼盼了。她顾不得周遭所有围观人群的善意,像没事人一般,一骨碌爬了起来,推开了人群,径直大步往外走去。
她浑身都在发疼,走路带着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颤抖,昏沉的脑海里只剩下了一个执念,找到萧盼盼,找回萧盼盼,告诉她,不要走……
别无他法,她强撑着打起了ji,ng神,开车回到了协和医院。
甫一踏入医院,所有人都用震惊的眼神望着她,她一无所觉般地朝着目的地,朝着周沁所在的病房走去。
病房里只有周沁在,林霑去找林羡了。
一看见满头是血的林羡,周沁就慌张地惊叫出声:“羡羡,你怎么了?!你去哪了?医生,医生呢!”她下了床,想要靠近林羡,林羡却猛地往后退了一步。
她的睫毛被顺着留下的血沾shi了,凝固后让她有些睁不开眼。她眯着眼,站在y影里,声音低低地问周沁:“妈,盼盼去哪了?”
“林羡,我不知道,你先去看医生。”周沁满心只有林羡身上的伤,没有在意她的问话,焦急地往前想要抓过林羡。
林羡心底升起浓浓的绝望,不会妥协了,她妈妈不可能会妥协了,她就不应该听话退让,她怎么这么傻。她紧跟着退了一步,余光扫到电视柜上摆放着的水果篮子里的水果刀,忽然一把抓起抵在了自己的胳膊之上。
周沁震惊地僵住了身子,破声喝她道:“林羡,你要干什么?”
林羡晃了一下脑子,清醒自己的意识,撑着最后的体力,面不改色地盯着周沁,在自己细嫩的手臂上划下了长长的一道口子。
血,顺着她的动作争先恐后地涌出,滴落在地。
“妈,盼盼去哪了?”她再一次追问。
周沁整个人都在颤抖,她本能地想要往前夺下林羡手中的刀,林羡却早有所料般地制止她道:“妈,你不要过来,不要逼我。”
“林羡,你把刀放下,有话我们好好说。”周沁不敢刺激林羡,停在了原地,心慌地哭出了声。
“我就不应该相信她说的要冷静、要和你们好好说。你根本没有打算和我们好好说过。她都走了,还有什么好说的。”林羡语气里带着懊悔,脑袋的昏沉与身体的疼痛让她异常冷静。
她在手臂上又划了一个口子,疼痛让她又ji,ng神了一点。她固执地逼问周沁:“妈,你现在只要告诉我,她去哪了?”
周沁看着浑身是血的女儿,整个人都崩溃了,语无伦次道:“我不知道,羡羡,我真的不知道她去哪里了。你把刀放下,我和你一起去找她,我们一起去找好不好。”
病房外听到喧哗声,早已聚集了许多人,但看到林羡手中的刀,谁也不敢上前。
周沁在前方吸引了林羡的全部注意力,两个高大的男医生,悄悄地从背后靠近了林羡,在林羡毫无防备之时,一个伸手强横地圈住了林羡的双手,一个敏捷地夺下了林羡手中的小刀。
林羡反应过来,拼尽全力地奋力挣扎,却依旧毫无作用,无法挣脱。像是知道自己大势已去,她失去了冷静,开始哭得撕心裂肺:“妈,你告诉我她去哪里,妈,你怎么能这么狠心……”
不过几秒,护士手中的镇定剂还未打上,林羡却是自己昏软了过去。
周沁吃了两颗救心丸,瘫坐在急救室外,怔怔地看着自己手中沾染着的林羡的血。
刚刚,那样癫狂的女孩是她一向乖巧懂事的女儿吗?她们到底谁错了?
事情,究竟怎么就到了现在的地步?究竟,是谁在逼谁?
林羡手脚有许多擦伤,最严重的是脑袋上的破口,缝了八针,初步怀疑可能有脑震荡,现在是太过虚弱,情绪又太过激动,昏迷了过去。
凌晨两点钟,林羡毫无征兆地醒了过来。
林霑坐在她的身边守夜,怔怔地盯着林羡手臂上包扎好了的刀口,眸色比夜色还要沉郁。
“爸爸。”女孩突然艰难地启唇,沙哑叫他道。
“你醒了。”林霑惊喜道。他上前轻声问她道:“口渴吗?是要喝水吗?”
林羡轻轻摇了摇头,感受到脑袋的疼痛,她止住了动作,回答道:“不喝。”她顿了一下,一字一字认真问他道:“爸爸,我最后问一次,你们,真的不知道她去哪了吗?”
林霑顿住了倒水的动作,沉默片刻,坦白道:“羡羡,我们真的不知道她去哪了。我和你妈妈只是让她和你分手,和她商量好了,让她稳住你,让你好好吃饭,安心考试,并没有要求她离开岸江市。这也是出乎我和你妈妈意料之外的事情。”
“她太了解我了,只要她还在岸江市,我怎么可能答应和她分手。”林羡悲哀的呢喃出声,心如刀割:“所以,其实是我逼走她的吗?”
可如果知道她这样坚决,萧盼盼该知道,比起让她无依无靠地游荡于陌生的城市,她更宁愿委屈自己,从此不远不近地看着她幸福。
她艰难地坐起了身子,跪立于病床之上,弯下腰朝着林霑磕了三个头。
她说:“爸爸,一叩头是谢谢你和妈妈这么多年的爱护有加,二叩头,是对不起昨日给你和妈妈带来的惊吓,三叩头,是希望你们体谅,往后我无法听从你们的劝告,只会一意孤行地朝着这条路继续走下去了。”
林霑见过了林羡的坚决与癫狂,已经不敢再拿孩子儿戏的眼光来看待林羡的感情了。他静默片刻,问她道:“林羡,你不会后悔?”
“我不会。”
“那你走你的路去吧,你妈妈这边,我来照顾,我来疏通。林羡,我只有一个条件,往后,再不要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了。”
林羡阖眸苦涩答应道:“谢谢你,爸爸。我答应你,想来,这也是她离开时对我唯一的要求了。”
林霑想到下落不明的萧菀青,不由地也是长长叹了一口气。孰对孰错,谁亏欠了谁,好似再也说不清了。
2013年,是林羡人生的分水岭。这一年,爱人萧菀青不告而别,下落不明。出院后,她才知道几日前,好友时满出国留学了,从此,杳无音讯。
巨变的发生只是一瞬间,留下的痛苦与遗憾却像是是漫长得没有尽头。
林羡和周沁的关系再也回不到从前,母女间,仿佛永远隔着一层薄膜,再也走不到对方的心中。出院后,林羡去了一趟温桐家,拿到了萧菀青留给她的银行卡,房产证和其他各项资料材料。她抱着这些东西,开着车一路哭着回去。她彻底搬出了父母家,回到了萧菀青家,再难再潦倒,她也没有动用过萧菀青留给她的银行卡、没有再接受过父母一分一毫的接济,自力更生。
2014年,林羡沉寂许久,用“久盼君归”的笔名,在网上发表了她在萧菀青指导下完成了大纲的第一篇长篇小说,经由几个微博大v的扫文号自发推荐,一举成名,一炮而红。所有收入,她都存入了当年她上交给萧菀青,萧菀青最后又经由温桐留给她的那张卡上。
她一直在想,萧菀青可能去哪里,可能从事什么行业。几次三番,她去到萧菀青最可能去的、她们曾去过的宜屏,走过她们曾走过的大街小巷,试图寻找一点点萧菀青来过的痕迹,终究是一无所获。背地里,林霑也一直在托人帮她寻找萧菀青,可人海茫茫,也是毫无线索。
她稍有名气,便改了微博简介,从始至终都是那一句:我等你回来。你不来,我不嫁。
她盼望着有一日,萧菀青能够看见,能够可怜她,能够回来看看她。
2015年,凌晨两点半,岸江市发生大地震。三点,林羡光着脚丫在人潮涌动的学校c,ao场寻找手机信号,突然,接收到了一个陌生的来电。电话那端,一片寂静。
c,ao场上兵荒马乱,林羡却觉得整个世界仿佛都安静了下来,只余下了耳边那似有似无的呼吸声。她似有所觉般,忽然哽咽道:“盼盼吗?我没事,你别担心。”
她听见,手机那端的呼吸声蓦然变得沉重而又急促,几秒后,电话挂断了。
林羡抬起头,天空飘起了小雨。她摸了一把脸,满脸水痕。
2016年,她卖出了两本影视版权,照旧给父母打去了一笔钱,在听到父亲婉转表示母亲想她了时,沉默许久后还是没有答应回去。
由去年的那一通电话,她已经可以确定萧菀青就是在宜屏了。可是,她已经不知道是第多少次满怀期待地收到线报踏上寻妻之路,而后,愈发绝望地独自踏上归途。
言喻欢来南区找她。她带着言喻欢来到了向南路,从街头走到巷尾,看着前方吃着冰淇淋冒着白气的小情侣,忽然就想起了那一年那个眉目温柔的女人,是怎样长睫扑闪,朱唇微启,在烟雾迷蒙中,美得动人心魄,带走了她少年时的全部心魂。
她仰起头,望着天边的那一轮明月,忽然泪如雨下。
今晚的月色真美。萧盼盼,你在听吗?
2017年,她研究生毕业,开始全职写作。年末,收到线报,再次前往宜屏找寻萧菀青,乘坐出租车途中,在高速路上发生追尾。
失去意识前,她脑海里浮现的居然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
是八岁那一年,她穿着小洋裙n_ai声n_ai气地对萧菀青说“阿姨,我想嫁给你”,萧菀青温柔地刮了刮她的鼻子,笑着答应她“好,等你长大了再说。”
骗子……
我是不是等不到了……
2018年,因为车祸,她断了两根肋骨,侥幸捡回了一条命,窝在家中休养。五年来,母女第一次破冰,周沁带着骨头汤,踏入了萧菀青的房子,和她谈起了萧菀青。
离开时,她合上门前,留下了一句:“我也托人在一起找了。”
林羡一瞬间红了眼眶,不知道心中的酸楚,是因为委屈还是喜悦。萧盼盼,你看,就为了这一句话,值得吗?
不值得,一点都不值得。
播放器由于过于老旧,终是罢工了。林羡花了高价,千辛万苦终于淘回了一部一模一样的机子。
她收拾电视柜,整理萧菀青珍藏的碟片,望着新海诚的言叶之庭,久久沉默。
很久以后,她放下了它,取出了下面一张,秒速五厘米,放入播放器中。
多年后,曾经的恋人贵树与明里在街头擦肩而过,贵树回过头,等待着长长的列车驶过,等待着望见那头同样该会驻足回首的明里。
列车终于驶尽了,贵树长久驻足凝望的对面,却只是空无一人,空空如也。
林羡低下头,怔怔地摩挲着这张碟片封面上萧菀青留下的已经有些模糊的字迹,忽然间,泣不成声。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萧菀青如是写着。
你有没有因为一个人,读懂一首诗。
相思始觉海非深,怨恨不如潮有信。
那一年她陪萧菀青一起看大话西游时,萧菀青在片尾曲一生所爱响起时,流下的她没有读懂的泪水,这些年里,她渐渐了悟。
你是不是已经忘了我?
萧菀青。
第159章
在不时来犯的大小台风侵袭中, 岸江市进入了2018年夏末。
赶在暑假结束前,已是大学辅导员的唐沫与长跑五年的男友结婚, 林羡答应作为伴娘出席婚礼。彼时, 林羡作为原著兼编剧改编的电视剧刚刚夺得了上半年的收视冠军, 紧接着,小说的电影版就将上映,林羡为配合合作方宣传的需要, 答应了随同剧组必要时出席相关活动, 并且接下了卫视的一个人物专访,正忙得不可开交。
林羡几年前踏入文创出版圈, 才从旁人的只言片语中拼凑着得知, 萧盼盼离开前,本已经帮着她疏通好了关系, 铺好了路,做好了为她保驾护航的准备。她离开后, 温桐受着萧菀青的嘱托, 看着萧菀青的面子,接过了萧菀青的木奉子, 帮衬了她许多, 让她这一路她走得顺风顺水。
而这两年, 林羡由于合作关系,算是半只脚踩在了鱼龙混杂的娱乐圈里。这个圈子没有了萧菀青和温桐的铺路, 她独自一人走得艰险。刚开始不知世事, 识人不清, 锋芒毕露,横冲直撞,无意间得罪了人都不知道。
后来,弯路走多了,接触的牛鬼蛇神多了,她慢慢地也摸索出了曾经在萧盼盼身上看到的处世姿态:常坐静思记过,闲谈莫论人非。逢人三分笑,少说多听,只进不出。她做不到她的盼盼那样好,只求学到七分,不求八面玲珑,但求无功无过。
再后来,一直不温不火的夏之瑾一鸣惊人地拿下了电影节的双料影后,在圈里站稳了脚跟。虽然时满出国后,林羡和夏之瑾圈子不同,几年里也不过见过几面、闲聊过几句,但夏之瑾十分顾念旧情,力所能及的范围里,开始有意无意地提携她,让她在这个圈里的路渐渐越走越开阔。
电影宣传活动正式开始前的剧组聚餐,推杯换盏,觥筹交错,大家醉意上头,开始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话题渐渐走偏。
林羡借口重伤刚愈不能喝酒,只在兴致缺缺地小口喝着饮料,琢磨着是不是差不多该开溜了。忽然,她耳尖地听见一个女声在问星光娱乐旗下的男主演:“最近都在传,你们星光要换当家了,时魔王的宝贝女儿要回来接手了?”
林羡握着杯子的微微一顿,是满满吗?满满要回来了?她瞬时间抖擞了ji,ng神,侧目倾听。
男人摇晃着酒杯,嘲讽道:“听说是吧,我们公司最近的男艺人打扮得都要比女人花枝招展了。”
早年圈里盛传,上得了时惊澜的凤床,就走得了星光的大道,真假姑且不论,这几年,时惊澜倒是转性了,成了圈里出了名的清心寡欲、洁身自好之人。晚签进来的一些人,没了捷径,暗地里没少惋惜自己生不逢时。这下,要换人了,还是年轻的,可都双眼放绿光了。
导演有些喝醉了,闻言像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酒后失言,耿直笑道:“可别打时惊澜那宝贝女儿的主意了,那家伙,喜欢女的,留学圈里都传遍了。”
“哇,我听说……”一群人顿时来了兴趣,顺着这个话题再次走偏,七嘴八舌地扯开了。
林羡已经无心听后面的那些话了。
回家的路上,她靠在椅背上,脑子里只有两个念头,一个是,时满真的要回来了吗?另一个是,夏之瑾知道吗?
说来可笑,当年早早有了对象的她们,最终却都只落得形影相吊。她的盼盼不见了,时满和夏之瑾分手了,唐沫的结婚对象,也并不是她大学的初恋男友。反倒是大学单身了四年的陈芷,毕业后半年,就走在所有人前面,风风火火地结了婚生了孩子,安稳幸福。
满满要回来了,萧盼盼,你呢?
屋里的留声机有规律地一圈又一圈没有尽了地转动着,低沉磁性的女声在黑暗的客厅里回荡盘旋,阳台小茶几上,茶香氤氲。林羡把萧菀青枕过、但早已没有了萧菀青气息的枕头抱在怀中,恹恹地倒在躺椅中,怔怔地望着前方无尽的夜空。
萧盼盼……她在唇齿间眷恋地呢喃着这个名字,眼底的微光渐渐黯然。
你过得还好吗?
我很不好。她蜷缩起双腿,把脸埋入枕头,在心底喃喃自答,最终,眼角挂着泪,沉沉睡去。
8月末,唐沫婚礼上,阔别多年,林羡终于再次见到时满。
林羡作为伴娘,帮着在新娘房里不便走动的唐沫跑前跑后,一个转身,她就看见,不远处的花拱门下,陈芷牵着女儿,正和一个穿着细高跟和收腰的婀娜长裙,披着大波浪发的窈窕女人亲热地攀谈着。
女人弯下腰,从手包里取出了一个大红包作势要递给陈芷的女儿,陈芷推辞。来往间,女人退了一步,微微侧了身子,对着林羡露出了姣好的侧脸,是林羡熟悉又陌生的轮廓。
林羡顿住了本欲转身离开的脚步。
陈芷余光突然扫到了不远处一瞬不瞬盯着她们的林羡,抬起手扬声笑着叫林羡道:“羡羡,你快看是谁回来了。”
女人顺着陈芷的声音,转过了身子,直直地朝林羡看来。
下一秒,她歪了歪头,举手投足间皆是林羡陌生的成熟美丽,妖娆的桃花眼里却满是柔和与怀念的神采,对着林羡微微一笑,打趣道:“林小羡,听说你现在已经是大作家了。”
那一年她们最后一次见面留下的记忆中,是她们在深夜的街头傻里傻气地寻找宵夜的落脚点,把灯红酒绿的酒吧当成餐厅和ktv,放肆地挥洒着青春,恣意地嬉笑怒骂着。一别经年,少女们都不见了,会在演唱会上疯狂呐喊到嗓子嘶哑的女孩陈芷都已经为人妻为人母了。
明明已经是物是人非了,可时满一句随意的招呼,一个熟稔的语气,就仿佛又把她们带回了过往那些亲密无间的岁月。
林羡喉头耸动了一下,薄唇渐渐抿成一条直线。
身后有人叫唤林羡名字,林羡侧目,听见说是唐沫妈妈在找她了。林羡转回头再次看向时满,时满善解人意地朝着她挥了挥手,示意她先去忙。林羡踌躇了片刻,启唇与她约定:“如果等会没有时间,宴席散后,等等我。”
时满点点头,笑着答应道:“好。”
而后,林羡果然忙得不可开交,时满与唐沫细聊叙旧之时,她被叫走了,只得了敬酒时候,和时满又见了一面。
宴席散后,宾客散尽,陈芷带着孩子和先生先走了,林羡尽心尽力,帮忙留到了最后,与唐沫夫妻还有老人告了别,就匆匆忙忙地往后走去。
时满说,在外面的车里等她。
果不其然,她刚出了门没几步,不远处停着的红色跑车就对着她闪了闪车灯。
她走近了车子,时满降下车窗,笑着招呼她:“是我,上车吧。”
林羡沉默地拉开了车门,坐到了副驾驶座上。她深吸了一口气,与单手搭在方向盘上闲适打量着自己的时满对视,淡淡问她道:“什么时候回来的?”
“前几天也才刚回来的。以前的微信找不回来了,我用新的微信加你,你没理我。我就先加回了沫沫,知道了她正好要结婚了,就让她先保密一下,想今天来观礼顺便给你个惊喜。”时满说得风轻云淡。
林羡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前几天好像是有一个没有备注的微信号加她。但她现在为了避免朋友圈的言论带来不必要的麻烦,除非工作需要,已经不通过没有备注的陌生人了。
“不好意思,我那天可能看到了,但以为是陌生人,就没有通过了。”林羡客气地回答道。
林羡变了,变得不爱笑了。在陌生人面前,林羡一直笑得很得体,温文尔雅,分寸恰好。可熟悉的人就能看出,她的笑,一点都没达眼底。
时满敛了一下眸,撩了一下被夜风吹乱的卷发,勾唇轻笑,佯怒道:“不好意思?这么生疏的语气啊,林小羡,你现在是把我当成不熟的人来看的吗?啧啧,亏我还一门心思地一回来就找你,自作多情地把你当成此生挚友来看待,你也太无情了吧。”
林羡被她的倒打一耙气到,不由地拧了拧眉,怒上心头,不客气地反唇相讥道:“你可得了吧,把我当成此生挚友,就是一声不吭不告而别,从此单方面切断联系杳无音讯失踪五六年吗?到底是谁无情了?”
“扑哧……”时满愉悦地笑出声,满意道:“你还是这样比较好,我比较适应。”
她把车子开到了环岛路上,在这条路上,她们兜了一圈又一圈。
“当年……”她给林羡解释:“我……在元旦当天,前去看望之瑾突发脑溢血的n_a_ai,撞见之瑾和傅芷琼拉拉扯扯搂搂抱抱,一怒之下在病房和她吵起来了,最后,她和我提分手了。她说就当是她配不上我,她不想和我在一起了,和我在一起太累了,我是她前行路上的负担。”说起往事,她还是有几分艰涩,但到底是可以面对了。
“后来,我胃穿孔进急救,在医院里躺了两天,没有等到她,我就知道,这次,她是真的不要我了。我人生中大半的时间,都是和她关联在一起的,绝望之下,我只想离开她,离开和她有关的一切事物,忘掉她。所以,我听从我妈的安排,斩断了国内的一切联系,出国留学,重新开始,学着自己生活。”顿了一下,她眸色真挚地道歉道:“对不起,我前几天联系上了唐沫才知道后来你和萧阿姨的事。对不起,我什么忙都没有帮上。”
林羡摇了摇头,无奈道:“和你又有什么关系,是我自己,太弱小了,无法保护好她。”明明已经这么久了,为什么只是说起她,说起她和她父母给盼盼带去的伤害,还是觉得钻心一般得疼。
她转移开思绪,想起那个这些年来出落得愈发清冷端庄的女人和酒局上听到的关于时满的传闻,试探性地问时满:“满满,你……你这些年……”
“你想问什么?林小羡,你怎么变得这么扭捏了。”时满嗔道。
“你这几年,谈恋爱了吗?”林羡想到夏之瑾对自己的照拂,想到她这些年孑然一身冷冷清清的模样,心一横,问出了口。
“我以为你要问什么呢。”时满她把车停在海滩边上,单手支在下颌上,听着浪涛声,眼眸淡淡地,漫不经心地回答道:“谈了啊,说来你别吓到,我有点记不清多少个了,可能有一打?大家好聚好散,其实也挺开心的。”
林羡噎了一下,欲言又止,一时间不知道还要不要把想说的话告诉她。
“不过,回来了就都断了,我现在单身,你要是有什么合适的朋友要介绍给我的话,我很欢迎的。”时满眨了眨桃花眼,调侃道。
“没有要介绍的。虽然不知道你想不想知道,可是,还是想告诉你。”林羡双手摩挲了一下,坦诚道:“我这几年和之瑾姐也算是在一个圈子吧,她一直都是一个人。不管外界怎么传,事实上,她和傅芷琼从来没有在一起过,傅芷琼前两年有女朋友了,是之瑾姐牵线的。这几年,之瑾姐没有换过微信头像,一直都是和你情侣款的那一个,这两年,我和她见过几面,我发现她不知道是没有换手机还是没有换手机型号,至始至终,都是和你情侣款的那一个。而且,不工作的时候,私底下她非常偏爱一条项链,项链的吊坠下方是一个戒指。我问过她,她说,是没有送出去的礼物。我总觉得,她……没有忘记你。”
时满本以为这么多年了,阅尽千帆,自己再次听到她的消息,早该波澜不惊了,可没想到,她还是难以自已地起了波澜。戒指……
明明早该忘得一干二净了,可悲哀的是,她发现,她还是把她们在一起的细节,记得那样清楚。她记得,那一夜她醉酒与她吵架时,夏之瑾好像,是有拿出什么要送给她……
该死,她不记得那个盒子最后去了哪里。
她强作镇定,装出满不在乎的样子,转移话题道:“你想多了,这么多年了,早就都过去了。不说她了,林羡,你……对萧阿姨的下落有什么线索吗?”
提到萧盼盼,林羡眸色渐渐沉郁。她点了点头,无力回答道:“我只能够确定她应该去过长泽、重安、桂南、宜屏,很大可能现在还在宜屏。再详细的,却是怎么都没有了。宜屏太远了,那里几乎没有任何关系网,很多东西,我都调查不到。”有些东西,光有钱是接触不到的。况且,为了萧菀青的隐私与安全,很多信息,她无法安心地全盘交托给别人去查,更因为不能影响到萧菀青现在和她们之后的正常生活,她更不能利用她自己的影响力来发动网上的力量寻找她。
她只能试图一直站得再高一点,再明显一点,让萧菀青看到她,看到她一直在找她,一直在等她。
时满纤细的指尖在方向盘上轻扣了两下,主动请缨道:“要是大海捞针还真是比较困难,有具体的方向就好办多了。你把你这几年找到的线索整理一下给我发一份,我帮你一起找。宜屏那边是有点远,有点麻烦,不过记得我在国外有认识的几个朋友好像是那附近出来的,我问问他们有没有什么关系或者渠道。”
林羡心底再一次燃起希望,乌黑沉寂的眼眸霎时间亮了起来,握住时满的手腕认真道:“满满,我该怎么感谢你才好。”
时满低下头看林羡的手,才发现,她的手臂上有两道浅浅的类似与刀痕的伤疤。她脸色沉了一下,半晌,装作什么都没有看到的样子,伸出手指在林羡的薄唇旁比划了两下,轻笑道:“你像以前那样,对我多笑笑,不客气地和我拌拌嘴就好了。”
林羡觑了她一眼,见她嬉皮笑脸的样子,白了她一眼,终是也低低地笑开了。
第160章
9月繁星满天的夜晚, 长泽市远郊时惊澜购置的私人度假别墅内, 游泳池旁, 时惊澜穿着轻薄的丝质睡衣,长腿交叠, 优雅地靠坐于躺椅之上。她挂断了电话, 晃了晃手中的高脚杯, 若有所思地搁置在了一旁的小桌上。
温桐游累了,脱掉了帽子,抓着扶梯,撩着shi漉漉的长发从游泳池中上来了。她个子本来就高挑,窄腰长腿, 因着常年健身塑形, 全身的肌r_ou_轮廓更是刚柔有度地恰到好处。
温桐的工作能力, 有目共睹, 时星在她的带领下, 快速,并且稳定地分走了新媒体市场的一大块蛋糕。今年, 因为市场拓展、战略版图继续拓宽的缘故,温桐转战长泽市,近几个月都驻扎在这里。时惊澜自己也辗转于各地的各个酒桌和高尔夫球场, 无暇分1身, 因而, 她们有接近两个月没有见过面了。
时惊澜一瞬不瞬盯着温桐姣美的身形, 眼神复杂又晦涩。
作为老板, 她欣赏温桐对待工作的态度,作为情人,她又有些恼恨。若不是时满归国接手了一部分业务,她得以偷得浮生半日闲,借口度假来长泽市,约见了温桐,温桐,是不是不会主动回去找她?
温桐注意到了时惊澜盯着自己的眼神,看了看自己光1裸着的大半肌肤,勾了勾唇,暧昧地对时惊澜挑了一下眉。
时惊澜与她视线交汇,从容淡定地移开了视线,漫不经心地把躺椅边上搁置的浴巾扔给了温桐。
温桐伸手接住,轻笑了一声,坐到了与时惊澜隔着一张圆桌的躺椅上,垂着头随意地擦拭着身上的水迹。
“刚刚接到电话,满满开始帮林羡找萧菀青了。”时惊澜平静地告知温桐道。
温桐擦拭的动作顿了一下,侧目看了时惊澜一眼,突然释然地敛了一下眼眸,淡声道:“让满满帮忙吧,林羡,也算萧值得了。”
时惊澜略微有些惊讶:“你以前不是这么想的。”
萧菀青刚离开的时候,林羡联系不到时满,走投无路之下也曾冒昧地找过她,忐忑地哀求过她能不能帮她找找萧菀青。她说,她一定会记得这份大恩,来日一定会报答她的。
时惊澜看在时满和温桐的面子上,有些动容,但到底没有真心追查到底,无疾而终。因为她回过头询问温桐,温桐沉默了很久,告诉她,算了吧,她尊重萧菀青的决定,若非深思熟虑,走投无路,萧菀青也不会走到离开这一步的。就算找到了,又能改变什么?林羡无法长大,无法独立,无法说服父母,萧菀青就永远不可能得到真正的安心与幸福。更何况,在萧菀青的保护下,林羡也永远不可能真正独立,真正长大,真正脱离父母。找到了,不过又是一番互相折磨。
“前两天,林羡她妈妈,周沁,给我打电话了。她问我,这几年有没有萧的消息,问我,能不能帮帮林羡,一起找找萧。”温桐放下浴巾,淡淡解释道。
当年那样反对抗拒的人,如今都不得不退让了,林羡在此间表现出的坚定与深情可想而知。
“这几年林羡的努力与坚持,我都看在眼里,本来也在暗地里帮她一起找了。我相信她说的爱是真的,不是少年人的游戏了。萧,这一次没有看错人。”
林羡用她的坚定执着,得到了父母的妥协与认可,也得到了她的尊重与认可。
她想到这几年不知道在何方、不知道过得怎么样的柔婉得好似扶风弱柳、又坚强得有如凌冬铮梅的挚友,眼神渐渐悠远……
时惊澜见温桐明显在想萧菀青,因而怔怔失了神的模样,微不可觉地蹙了蹙眉,红唇渐渐抿紧。
半生浮沉,历经世事,她早就过了需要山盟海誓,情话绵绵的时候了,可温桐,到底是有些太风轻云淡,进退有度了吧。
五年里,她们像情人一般,在工作之余,一起吃饭、度假、上床、甚至,见过家长,但是,却谁也没有挑明过对彼此的感情,更没有确定过关系。温桐除了最开始的一两年还能看得出对她有明显的柔情与眷恋,后来竟越发地不卑不亢,不动声色。时惊澜一开始还觉得享受这样没有拘束的关系,到后来渐渐沉沦,认清自己想要稳定,就变成暗自忍受了。
谁先动心,谁就输了。主动权从最初在她手里,不知不觉中好似过度到了温桐手中。
时惊澜放不下面子主动挑破关系,沉下了气,开始暗示。她以为温桐在意她在外的风评,收起了早年为了生意,逢场作戏,毫不在意满天绯闻的姿态,成了圈里出了名的洁身自好,不近男女色。可温桐除了某次在床上玩笑般地询问过她一次外界关于她转性的传闻,居然依旧无动于衷,没有表示。
时惊澜捉摸不透愈发干练沉稳的温桐心思,有些暗恼,又有些心痒。
她掀开盖在身上的薄毯,起身赤着脚踩在鹅卵石铺就的地板上,爬上温桐倚靠着的躺椅上,单腿跪在她的长腿旁,俯下1身,如古潭般沉静的眸子幽幽地地凝望着温桐,面色冷淡地问她:“你在想什么?”
温桐回过神,目视着这个向来惯于掩饰自己的女人,伸手揽住她的腰,把她带向自己,眼底有狡黠的笑意一闪而过。
她轻吻着时惊澜细嫩的耳垂,含笑地低柔问她:“你想知道什么?”
对于什么都唾手可得的人来说,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对于掌控欲极强的人来说,无法掌握的,才是热情最持久的。这是这些年她在与时惊澜你来我往的感情交锋中,慢慢学会的。
“这个问题,我是替众多花痴你的对象粉们问的。作者大大,你缺对象吗?”端庄靓丽的女主持人含笑打趣面前事业有成、才貌双绝的年轻女人。
沉默片刻,林羡紧抿着的薄唇渐渐松动,抬手覆在领口,隔着衬衫抚摸着胸前那一块早已熟悉得像她身体一部分的温润白玉,唇边重新挂起浅笑,淡声道:“可能要让大家失望了。”
她目视着镜头,像是透过镜头在看着什么,眸色深深,温柔又忧伤道:“说起来,如果她能够看到这个节目,我想告诉她,我的心从来没有变过,我非常,非常想她……”语到最后,一直从容沉稳的语调,竟带了几分哽咽。
十月末的夜风从打开着的窗户吹拂进来,带着深秋的丝丝凉意。倚靠在床上身形单薄、长发微卷的端丽女人像是感受到了冷意,不由地抱紧了怀中半人高的毛绒泰迪。她凝视着屏幕里卓尔不凡的女孩,温柔如水的眸里盛满了化不开的深情与忧郁。
这里是宜屏下属的一个生活节奏缓慢的小县城,靠近那一年,萧菀青与林羡身心交付的那一晚行至的那一段江岸。
离开岸江市后的很长一段时间,萧菀青失魂落魄,茫然无助,满心是对林羡的牵挂与不舍、对往后漫长人生的绝望与厌倦。像是又一次被命运放逐,天地虽大,她却无处可往,无枝可依。
她以为自媒体写稿、兼顾游记投稿为生,带着林羡赠予她的所有美好回忆,拖着行李箱里那一只她们都曾紧密拥抱过的小泰迪,漫无目的、身形萧索地走过许多她曾与林羡向往过的陌生城市,试图填补心里那流着血的名为空虚的巨大窟窿。
可走的路越多,遇见的人越多,周围的环境愈热闹,她便愈寂寞,愈仓惶,愈明白,对林羡的思念是她深入骨髓无法医治的隐疾。
第一年的十一月,林羡的生日,凛冬已至,萧菀青躲在在极北的小镇旅馆里写稿,看窗外小雪洋洋洒洒下了一夜。
羡羡说,要与她看人生中的第一场雪呢。
她伏案闭上眼,往事历历在目,女孩的笑语犹在耳旁,睁开眼,目之所及,却只有深沉凄楚的夜色与苍凉。
寒冬腊月,她终是撑不住病倒了,缠绵病榻大半个月,断断续续地发着高烧,看着窗外雪下了一场又一场。
很多个夜里,她烧得迷迷糊糊,咳嗽得睡不着觉,无力起身烧水止咳,瘫软于异乡的小床上,消极厌烦地问自己,这样活下去,还有意义吗?不想挣扎了,活着好累。
可她侧目看着床头合照里林羡望着自己的爱怜神色,抱着怀中小泰迪冰冷却柔软的身躯,到底还是舍不得,还是贪恋。
有生之年,她还想,还想再见林羡一面。即使,只是远远的一面——
在林家原谅了她以后,又或者,在林羡忘却了她以后。
假使有一天她要死了,回不到故土,葬不在故乡,她的灵魂还能在哪里安放?
病终是慢慢地好起来了,她带着病躯,结束了漂泊,来到了这里,来到了这个除却岸江市外,有着她与林羡最多幸福、最多无忧无虑回忆的地方。
倘若当真有撑不下去的那一天,她想在林羡曾经给予过的温柔乡里埋葬。
2014年,萧菀青终于在网上等到了林羡发表的第一篇小说。她死去已久的心,终于在爱人的文字中,在重获林羡的消息后,一点一点复活了。
凭着敏锐的市场直觉与过往丰富的书籍营销经验,她背地里帮林羡有策略地买了她过往合作过的、信任的隐晦营销,亲自拟定了针对不同平台投放的推荐策略与稿件。加上温桐的锦上添花,本就有实力,只是欠缺名气,没有受众接触渠道的林羡,如她所料般,一本成神。
萧菀青像是在大海中失去方向随风漂泊着的船只,在拥有了远远注视林羡的渠道后,重新找回了航行的方向。
林羡在成长,她无法在她身边陪伴她,可她依旧想要成为她安心的后盾,想要尽己所能地帮着她,为她遮风,为她护航,让她走得顺一点,走得远一点。
她重振旗鼓,隐藏于网络之后,捡起了曾经与温桐规划过的蓝图,以自身卓越的文字能力与ji,ng准的市场眼光为资本,以公众号为第一平台着手经营属于自己的自媒体。她一个人,自知时间有限,ji,ng力有限,故而求质不求量,自己撰稿外,重酬接收优质投稿,稳扎稳打地积累受众,在几篇大爆的社评文之后,公众号逐渐走向正轨,她也慢慢打入了一部分自媒体人的小圈子。
她没有很大的野心,只希望有一日林羡站得更高后,倘若需要有人为她说话,有人为她造势,她可以站出来发声,即便,她的声音可能微弱。
2017年,对门熟识已久的老邻居敲响了萧菀青的门,询问她是否有时间帮忙代一个班高中语文的课。学期中半,学校一时半会招不到合心意的代课老师,所以一下子就先想到了信任的她。对方自她搬来这里无意中照看过一次他早下课自己溜回来却没带钥匙的小孙子后,一家人就对她多有照顾。
公众号现在除却她,日常运营还有其他人员,她的工作量并不大,主要是审稿与撰稿。兼之不知道是不是远离人群太久了,她写稿也有些瓶颈了。萧菀青思虑再三,应下了这个请求。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她始终远远注视着林羡,获取着与林羡有关的有限消息,看着她一点一点成长起来,走向高处,飞向高空。熬过最初分离时毫无林羡音讯的痛彻心扉与撕心裂肺,远远关注着她的日子久了,工作忙了,萧菀青发现,生活开始变得没有很难过,只是不快乐。
像是一个单方面的长久异地恋,林羡始终是她牵肠挂肚的恋人,她只是,很久都没有与她相见了。
她只是,时常夜深梦见她,不舍地从梦中醒来,会发现,枕头又shi了一大块。
林羡说,她的心从没有变过。
萧菀青看着屏幕,眼眶发酸。她拾起床头的合照,指尖眷恋地摩挲着女孩明媚的面容,目色缱绻地低头亲吻。
羡羡……她在心底里哽咽地叫唤她的名字。
这些年里,她看着林羡的微博简介,无数次想过不顾一些回去找她。可是时日越久,她便越是没有勇气了。
两年前林羡声名鹊起之时,关于她的家世也被挖了出来。粉丝八卦里流传过一个笑谈,说是听过林羡母亲讲座的人说,在半年前的某次讲座上,周教授无意间说起女儿,表示对她的唯一要求竟是,希望她谈一次正常的恋爱。所以说,他们的作者大大以前谈过的恋爱是有多不正常。
萧菀青明白,周沁对她的抗拒并没有随着时间消散。
况且,林羡风华正茂,世界越来越广阔,而她,却渐渐走向日暮。她从林羡那样的年纪走过,明白了,有时候坚持久了,人会分不清,你坚持的是爱,还是对过往放不下的执念。
她害怕她的出现,已经是越来越不合时宜。
她抱着毛绒泰迪,眼眸shi润地在黑夜里回放观看着珍贵的,会说话的,鲜活的,她长大后的爱人,一遍又一遍,含着泪直至天明。
十一月上旬,学校进行期中考试的前一天,大雨滂沱。
萧菀青上完语文课,耐心地给问问题的同学答疑完后走出班级,在回办公室路上,又一次遇见了时常与她偶遇的那个女同学。
女生与往常一般,像是要下楼,笑着与她打了招呼,看她穿得少,叮嘱她下雨了天凉,小心别感冒了。而后,女生就顺着路与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走到了楼梯口,分道扬镳。
一切都很寻常,除却,她们偶遇得过分频繁,并且,那个女生的教室,在楼上她们走动的反方向。
萧菀青没有教过她,并不在意,甚至不记得是从哪一天开始,这个女生开始出现在她的视线里。直到有一天隔壁班曾经教过这个女生的老师无意间提到了她的班级,她才后知后觉地看穿女孩笨拙的小心思。
碍于女生没有挑明过,她也只好装作一无所觉的样子。她无法回避女生的偶遇,但回避了女生偶尔关于她私人信息的一切问询,拒绝了女生索要任何私人联系方式的请求,回绝了她以任何名义赠送的一切礼物。
萧菀青不知道,从她第一次亮相国旗下的讲话,温秀的容貌与出众的气质,就让她成为了这个小县城学校的学生乏善可陈的课余生活的一大谈资。口口相传,她早已是学生中公认的女神老师。
她偶尔推却得厌烦时会感慨,这个女生与她未曾深交,究竟哪里来的执念。只是看着她与林羡当年相似的年纪,又不由地体谅。
因着林羡,她对这些半大的有些天真又有些莽撞的孩子,多了几分分外的耐心与温柔。
后面两节没有课了,萧菀青在办公室里稍作休息,见外面的雨势小了些,从包里取出备用的雨伞,作别了同事,悠悠地出了办公楼,步入了雨幕之中。
刚刚小了的雨,在她的行进中又渐渐地大了。
萧菀青今日穿着藏青色的掐腰连衣裙与驼色的过膝风衣,在斜风大雨中,她的衣角与裙角被打shi了一大半。
无可奈何,她加快脚步到了校门口,躲避在一旁传达室延伸出来的檐角下,收了伞,暂避风雨。淡笑着与搭话的门卫寒暄了两句,她便低头专心地抖落衣角的雨露。
听得雨声渐小,萧菀青再次打开伞,准备离开。
然而,她抬起头,抬起脚,不经意地目视了正对面的马路一眼后,她就像被什么定住了一般,僵住了脚步,睁大了眼睛,心跳如雷,不知所措。
不远处的马路对面,一个年轻秀雅的女孩,正撑着一柄透明的长伞,隔着车水马龙,目光直直地凝视着她。
女孩脚踩着白色的休闲鞋,下着灰色的烟管裤、上身是休闲衬衫与小西装,衬得她稳重又不失活力。她撑着伞,腰杆笔直,目光一瞬不瞬地锁定在萧菀青身上,步履从容,一点一点地朝着她走近。
萧菀青鼻头发酸,喉头发紧,怔怔地站在原地,过分激荡的心绪让她头脑有些空白,茫然无措地看着林羡穿过车流,一步一步地坚定走向她。
女孩终于在一步之遥的萧菀青面前站定,与萧菀青对视的乌黑眼眸中,似有暗波涌动。半晌,她倾斜了伞,挡住了从侧面向萧菀青袭来的风雨,微微勾唇,不悲不喜地与她低哑招呼道:“萧盼盼,好久不见。”
嗓音,是萧菀青梦中回忆过无数次的,熟悉,又陌生。
萧菀青仰头眷恋地凝望着女孩熟悉的面容,心间酸涩得发疼,张了张口,发不出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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