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六章:功成出外(四)
实际上,元子攸已经在河北作过一些布置。他任命任命司空公杨津接手尔朱荣担任过的北道大行台,都督并肆燕恒云朔显汾蔚九州诸军事,赴河东招抚诸州。任命源子恭兼尚书仆射,为大行台、大都督,率步骑一万于太行山筑垒,隔断河东与山东的联系。前中书令魏兰根依附尔朱荣,曾经向尔朱世隆密告,差点坏了诛杀尔朱荣的大局,因此尽管元子攸发布了赦令,他依然无法心安,通过待诏王道习向元子攸自请出外。元子攸也应允了他,任命他为北道行台,于定州率募乡曲,安抚山东地方。
“这三位都难以成事。”周惠很直率的告诉元子攸。由于知道自己不为元徽所容,在中枢待不了多长时间,他把话说得非常直接:“杨司空虽然卓有声望,却无掌军之能,以区区五百羽林军入河北募集府户军,如何能够寄予厚望,又岂能撼动尔朱氏经营数年的河东老巢?源仆射算是知兵,但麾下部属多为降将,如今孤悬于河东、山东之间,一旦遭遇尔朱氏大军的进攻,恐怕难以持久;至于魏行台,长于谋略,短于兵事,为幕僚尚可,为主将则必丧大军。”
此言一出,众人大多变了脸色。城阳王元徽自不必说,向来都与周惠不睦,如今好不容易筹划了这三项举措,却被周惠批得一钱不值,心里哪能过得去?元子攸知道周惠擅于分析时局,之前的几次判断无不中的,可是见他这样悲观,一时间却是难以接受。甚至连向来看重周惠的杨侃,也因为周惠贬低了他的叔父杨津,心里颇有几分不悦之意。
“依周将军之见,该如何应对呢?”他带着些嘲讽的语气问道。
“在控制范围内征集大军!先死守大河、虎牢防线,力保洛阳不失。同时以尚书左仆射朱瑞稳住关内的尔朱天光,以平南将军独孤如愿拉拢天光麾下的武川镇诸将,令其无暇出兵;对河西纥豆陵步蕃、燕辽刘灵助许以重诺。令其趁虚攻击河东尔朱氏老巢。那么一旦达成僵持,或逼得尔朱兆、尔朱世隆撤军,则其威望大丧,再也无力统合尔朱氏旧部。而朝廷便可徐徐招抚河北诸州。”周惠毫不犹豫的回答,丝毫没有在意杨侃的语气。
这是他现在能想出的最好办法。关内尔朱天光刚刚平定万俟丑奴,尚有宿勤明达逃往东夏州;其麾下的贺拔岳、宇文泰等武川镇诸将,对朝廷颇有几分忠诚,大有拉拢的余地。如此双管齐下。则尔朱天光内外不稳,必定要先巩固关内辖区。河西纥豆陵步蕃,历史上曾经逼得尔朱兆放弃京师,并且在尔朱氏的秀容老巢将其击败,后来才死于尔朱兆和高欢的联合攻击之下;燕辽的东北道行台刘灵助颇有野心,在尔朱荣、元天穆伏诛后,已经有自立门户之意,若朝廷给其名分,必然会选择叛离,分化尔朱氏对山东的控制力度。
若能达成这样的有利态势。那么以尔朱兆的用兵水平和轻躁性格,绝对无法攻破大河防线,也不可能长久的支持下去,而麾下的尔朱氏旧部也必定各起心思,那时朝廷才有逐一招抚的可能。
至于现在,尔朱氏有新立的朝廷,又挟着为尔朱荣、元天穆讨回公道的名义,颇能得到一些尔朱氏旧部的拥护。这时候朝廷想招抚,显然是事倍功半,没有多少成功的希望。
此外。周惠这一系列筹划,还有压制高欢的心思。在原本的历史上,高欢正是由于帮尔朱兆击破了纥豆陵步蕃,才得到他的绝大信任。得以统率二十余万六镇军民。之后尔朱兆弑杀元子攸,刘灵助借着为天子复仇的名义进攻尔朱兆,带动山东诸州纷纷叛离,高欢才趁机统合了冀州的高氏、封氏等山东大族,然后逐步扩大势力范围,筑起了起家的根基。
这正是对历史先知先觉的好处。可以对症下药,或者未雨绸缪。只不过,先知仅仅是第一步,若是得不到支持,也不过是痴人说梦而已;而按照通常的情况,先知往往都是孤独的,难以得到世人毫无保留的信任。
元子攸也就是这么一位“世人”。听到周惠推翻之前的所有举措,重新提出了全盘筹划,他根本接受不过来。因此,他只能虚言安慰道:“周卿费心了。然则兹事体大,尚要从长计议,朕也须细细思之。”
周惠知道,元子攸是无法接受这番建言了。他在心中叹息了一声,与其余诸臣一同离开了含章殿。
城阳王元徽录尚书事,总统内外,自然是留了下来。等到众人一走,元子攸询问他的意见,他立刻趁机诋毁周惠道:“陛下,老臣认为,臣惠心怀叵测,不能予以信任和重用,最好依旧遣出京师!”
元子攸悚然一惊:“皇叔何以见得?”
“此事显而易见,”元徽放言道,“陛下不妨想想,若朝廷征集大军,能征的是哪些军队?不过是像抵御元颢时那样,征召河南府户和各郡郡兵而已。这些人能否起到作用且不谈,只说那河南府户,还不是像城东王建那两军一样,尽数归于臣惠的麾下?而臣惠收纳了这些新征的士卒,军力大增,难保不会效仿元天穆那样恃威擅权,是去一虎再生一狼矣!”
“这个么……”元子攸沉吟片刻,主动为周惠辩护道,“周卿不会是这样的人。他的名誉一向很好,为报恩尚且不惜弃官下狱,何况是为朕效力呢?只说这一次,他为了护卫朝廷,于一天内行军百余里,又犯险潜出城外截断河桥,这都是忠于王事的表现。以此观之,如何会恃威擅权呢?”
“老臣有此疑虑,自然不会是空穴来风,”元徽继续给周惠上眼药,“陛下说他忠于王事,老臣却认为是图谋钻营而已。否则的话,他身为府户军都督,为何弃大都督元宝炬不顾,私自将另外两支府户军收于麾下?宝炬为其旧交,兼有姻兄之亲,尚且夺其部属,岂非见利忘义之徒?另外,他进城之时,曾私自斩杀城门校尉侯伏规。侯伏规虽为尔朱氏党羽,却毕竟是从四品朝廷大臣,连出外掌军的使持节大将都不敢私自处分,他一个地方都督却说杀就杀,这岂非跋扈之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