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垒是简越圈子里寥寥无几的知情人，虽然他很成熟，知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从不问起与本行无关的秘密，以出意外伤及友情，但多少知道一些——简越喜欢阳谋，在汽车行业没有什么压箱底的秘密。

    “你没开玩笑？”

    简越无奈道：“我这样子像是在开玩笑吗？走吧，你待会就知道我为什么要另开炉灶了。”

    符垒带着疑惑往前走，志桐汽修南面是四座普普通通的七层建筑，围成了一个四合院。建筑风格与志桐汽修类似，路边没有独立入口，不知道的人会认为是志桐汽修的一部分。事实上10月之前也是，海韵职院汽车研究所在这里办公，直到m9全体回归，在这里安营扎寨。

    刚进门，符垒便忍不住了：“不是志桐汽修吗，怎么牌子上是海韵汽车服务公司？”

    简越解释道：“海韵投资重建后，志桐投资旗下的企业均更名为‘海韵’。志桐汽修也不例外，现在的大名叫‘句江海韵汽车服务有限公司’。因为更名时间短，大家都习惯性称呼旧名，汽车研究所也在这里办公。”

    符垒哦了一声，随即问道：“职院有必要弄这么多的研究所吗？”

    简越说：“海韵职院所有的研究所都偏重于应用，虽叫研究所，实际上没有研发能力，本质上是技术部，汽车研究所也不例外。与酒水所研究酒是为了更好地卖酒一样，汽研所是为了更好地修车和卖车，还承担了部分教学任务，员工都是机械系的老师。换句话说，它是海韵汽车服务公司的技术部，只是挂了个研究所的名头。”

    符垒郁闷道：“你乱起名字，我爸也跟着乱起名字。海南教育界说，我爸根本不知道研究所是干什么的。如果不是他乐善好施，很多大学老师都去研究所兼职，黎海职院早就被人笑死了。”

    简越笑道：“歪打正着，对不？”

    符垒也笑了，“没错，不过老师们可不愿意承认是在职院兼职，都说是黎海集团研究院。我爸的脑袋比我活络多了，发现风向不对之后，立刻让红叔在集团内部增设了研究院。我出来的时候，他已决定正式成立黎海集团农业研究院，还想请孟格盛院士做名誉院长。这种气魄，我再练三十年也不会有。”

    简越一愣，“怎么说？”

    符垒嬉笑道：“我爸讨厌鱼，而孟院士刚好是研究鱼的。孟老头已经答应了，不知道他们以后怎么相处，想炒院士的鱿鱼可没那么容易。”

    简越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懒得批评没心没肺的家伙，继续往前走。符垒一把拉住他，“别跟我打哑谜，我这次出来主要是旅游，不是动脑。”

    简越苦涩一笑，开始避重就轻地讲故事。世界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但大部分人都不会记得谁首先找到了这条大家都愿意走的路，花了多大的力气。

    在巨头林立、竞争白热化的欧洲开一家汽车公司，而且是生产普通车，在行家眼里无异于是自杀的决定。即便是麦格纳这种在汽车领域浸淫已久的实力派零部件制造商，也不敢贸然以自己的品牌进入整车市场，转而选择为巨头们代工来实现自己的造车梦，而且主要做中高档车。

    沃林汽车诞生后，几乎没人认为它能做起来，连股东都没有信心。从现在流行的称呼即可以看出当初的心态——德国人称其为“沃林汽车”，波兰人称其为“wm”。前者意思是沃林集团汽车部，后者意思是沃林集团发动机分公司。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中国人称其为“沃汽”，起初也带有怀疑和调侃的成分，因为wm的第一款产品不是汽车，而是摩托车。此外，沃林集团虽大，但只有动力类产业使用“沃林”商标，wm是其总调度中心。换句话说，是专属。经营范围类似的沃尔沃直接叫“沃尔沃”，换到wm非要叫“沃汽”，绝不仅仅是沿用国内的习惯。

    欧洲媒体认为，沃林汽车能发展起来，muze和沃林财团的人力物力财力支持其次，主因是宝马的技术支持，全方位的技术支持。宝马意图扩张自己在中低端市场影响力的野心不死，成就了沃林汽车。

    收购罗孚是宝马历史上一次惨痛的失败，差点被这个无底洞拖入万劫不复之地。一只小蝴蝶凭借其三寸不烂之舌和“商业天才”的威名，成功改变了历史——宝马不仅没有焦头烂额，反而暴起，将劳斯莱斯、宾利、路虎、迷你等品牌收入囊中，布局空前完善，提前坐上了豪华车市场的头把交椅。

    换东家后的劳斯莱斯将传统风格保持得非常好，保守的英国王室因此继续将其作为座驾；宾利年轻了些，主打运动牌，颇受科技富豪和富二代的欢迎；故障率大减的路虎成功翻身，现在已进入良性发展状态，可以自给自足；迷你库珀这种个性化、小众化的品牌，和宝马拉上关系后，在美国市场的销量飙升，在欧洲市场能跟菲亚特500分庭抗礼。

    媒体的看法也是主流群体的看法，他们只看到宝马带给沃汽的好处，没看到沃汽带给宝马的好处。不带任何偏见地说，宝马能在世界第一大汽车市场提前压住如日中天的凌志，是拜沃汽集团完整的产业链和严苛的品控所赐。它在美国新推出的车型一改美国人心目中欧洲豪华车小毛病多的印象，品牌美誉度大增。

    随着销量的增加，宝马的全球网络日益完善。与宝马存在一定血缘关系、共用部分零部件的沃汽也获得了宝马经销商的青睐，将其作为宝马集团产品的补充。亚洲经常有经销商前往利科洛洽谈进口事宜，l30、sk30、pt30、pt40在中国都有销售，而且是按照欧系车卖，价格高于韩国车。

    与常见的小车厂往豪华品牌身上靠相反，沃汽从不宣传与宝马的关系。这种行为被买家认为是波兰人的民族自尊心强，宁愿牺牲销量也要标榜自主研发。事实胜于雄辩，l30和sk30开起来有一股宝马味，pt30和pt40不少地方都带有路虎的元素。至于是谁抄谁，绝大部分人想当然地认为，肯定是沃汽抄宝马，因为后者资格老，旗下每一个品牌历史底蕴都非常深厚。

    简越低估了老牌巨头的影响力，等发现时已经迟了，沃汽越来越像宝马集团的成员企业。加尔茨集团很多主管跟宝马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不少干脆就是宝马出身；西格尔集团大部分主管则想走捷径，认为如果能靠上宝马集团，就不用这么累了。沃汽之前是一家不健全的车企，技术中心独木难支。

    此外，emk是在柯塞尔家族和迪科门家族的支持下发展起来的。柯塞尔家族简越比较了解，虽然奥古斯特过世后，双方疏远了不少，但很难完全脱开干系，风险不大。迪科门家族的问题则比较严重，虽然这个家族本身的势力不大，但关系圈势力很强，真正的财雄势大，足以影响到管理层的决策，风险极高。

    不确定因素过多，为避免竹篮打水一场空，简越组织了m9，亲自培养可用的汽车类人才。幸好他这样做了，不然现在只能将希望寄托在老下属的感恩之上。对上位者来说，这种局面既悲哀又窘迫，不仅会严重损伤威信，还无法获得稳定的收益。

    “喏，就这么多。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符垒咬牙道：“我终于发现还是中了我爸的奸计，他让我过来见你，根本不是为了让我说情，而是将没走完的手续走完。麻烦大了，逃不掉了！”

    简越竖起大拇指，笑道：“不愧是符国鞍的儿子，居然能在如此短的时间里想通这么多弯弯绕绕。不过关键点你想错了——94年6月你见到我并决定与我保持联系之后，便注定了今天这样的结果。”

    符垒轻轻地叹了口气，没有说话。简越继续：“甚至可以说，所有跟我有过较深交往的人都无法真正与我脱离关系，包括那些叛徒。我喜欢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外人根本无从判断哪些是真正的叛徒，哪些是我苦肉计的执行人。你要向张国庆学习，跟着我这样的人一条道走到黑，未必是坏事。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你们认识我是幸运，可以接触到也许这辈子都无法接触到的圈子。即便我不在了，你们仍然可以利用我这些年千辛万苦打造出来的国际通路。”

    符垒叹道：“我知道，只是不想换一种生活方式。我从小就没兴趣做一番大事业，只想过自己想要的生活。我的情况你不陌生，正式加入是一个艰难的决定。我爸是我爸，我是我，我从没想过继承家业，自创业起，就没从家里拿过一分钱。以我的技术水平，即便没什么钱，移民也很轻松，不管在哪都可以做个生活安静的良民。”

    简越严肃道：“我尊重你的生活方式，从没想过让你正式加入，但我控制不了你爸的选择。你家在海南的关系圈你比我清楚，如果我想在海南做生意，很难与你家刻意保持距离，此其一。其二，无论你怎么逃避，都改变不了自己的出身。即便你能说服你爸从此收手，也于事无补，符家亲友众多，他们不会因为你从此安安静静地做个良民。换句话说，你在深圳做鸵鸟是一个很可笑的决定。”

    符垒默然，简越缓缓继续：“我走了很长时间的钢丝，但去年就已经下来了，脚踏实地，现在不需要走钢丝，也没有谁能逼迫我再次走钢丝。海狼计划虽然一团糟，但我成功地挖好了部分洞穴，正在加固中；‘广积粮’虽然失败，但我留在海外的钱足够我东山再起，也足以让想赶尽杀绝的人投鼠忌器；‘高筑墙’虽失败，但我建的不是城池，而是移动堡垒，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新血的加入能带给我更强的防御；‘缓称王’虽失败，——一个小老板算哪门子的王啊？我觉得不是我有病，而是你们有病——妄想症。如果我真像传言中的惹了一屁股的麻烦，还敢像这样生活吗？你们不怕死，我怕！”

    符垒啼笑皆非，没好气地说：“算你通过，你要怪应该怪你自己，是你太能折腾了。瞧你这些年做的事，任何一个正常人都怕。虽然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把所有的责任都撇得干干净净的，但这只能说明你思维缜密，不代表你没做过。”

    简越翻了个白眼，“你们真是有病，得去医院看看。不只是嘴巴会骗人，眼睛也会骗人。以康德会为例，你们只看到我弄了康德会，却不知道康德会是怎么来的。实话告诉你，在我去德国之前，康德会绝大部分的社团就已经存在，德国人也不是省油的灯。”

    符垒立刻来了兴趣，“能详细讲讲吗？”

    简越正色道：“这是德国的秘密，不在你需要了解的范围。你只需要知道——我没你们想的那样胆大妄为和神奇，也没有你们想的那么脆弱。我打听到的秘密，才是我去欧洲留学获得的最大的财富，而不是知识和关系网，任何错判的势力最后都会吃苦头。”

    “康德组可以说说吗？”

    简越反问：“你为什么会对它感兴趣？”

    符垒说：“我的直觉和阅历告诉我，康德组是m9的藏身之地。你喜欢军火，有用军火名做组织名的习惯，m9是手枪，近身防御武器，康德组最原始的职能是你的保镖。此外，你喜欢自嘲，百无禁忌，康德是溥仪做伪满洲国皇帝时的年号。对你来说，一举四得。估计那些盯着你的人做梦都没想过，你会把一家汽车研究所放在一群流氓的地盘里。”

    简越由衷地佩服道：“你他娘的真了解我，简直是我肚子里的蛔虫。”

    “呸呸！”符垒愠道：“别把我跟这么恶心的东西类比，如果不想说，我也懒得追根究底。”

    简越笑道：“今天是你正式入伙的第一天，不给点礼物肯定说不过去。康德组实际上有四个，k1的首领是法尔克-施维因巴赫，即现在的康德安保公司监事会主席；k2的首领是克萨维尔-奥瓦德的堂兄阿德里安-奥瓦德，老牌文-化流氓；k3的首领叫卡普-巴斯，军工专家，慕尼黑kbm改装厂的老板，康德组的交通工具都是在他那里改装的，包括装甲车。k4的首领叫弗里德曼-齐克，我在德国的卫队长。k1、k2、k3都有些犯忌讳，k4是纯正的良民，至少没有案底。”

    符垒想了想，“你把m9放在这么敏感的地方培养，似乎不是你的风格，是不是还有补救措施？”

    简越说：“kbm分成三部分，白色、灰色、黑色生意彼此独立，没有隐患。”

    符垒自嘲道：“瞧我，居然问这么业余的问题，如果康德组连这点都考虑不好，早就被德国警方端了。据我所知，kbm是一家很小的改装厂，总雇员只有30来人。就算工程师全部是m9的成员，也远远不够。”

    简越傲然道：“你太小看我拉关系的能力了，我跟玛佩尔不是普通朋友，这点小忙她是肯定会帮的。你也太小看我的控制能力了，莫琳汽车改装厂是我一手创立的，虽然柯塞尔家族帮了我的大忙，但它一直是我直接控制的产业。emk拆分后，这家改装厂独立注册成dma技术有限公司，董事长兼ceo是我的亲信普菲斯特-戈巴特博士，m9的前主任。”

    符垒痛苦地挠了挠脑袋，“这么多关系你分得清吗？”

    简越笑道：“我有独门秘籍，每个人我都分得清清楚楚。还有问题吗？”

    符垒摇头，随即加了一句：“出来之前，我爸再三交代，不要好奇心过剩。就算他不说，我也知道——你虽是我的朋友，但只是生活上的朋友，如果掺杂了工作，我没资格问这么多，甚至我爸都没资格，到此为止吧。——m9有正式名字吗？”

    简越说：“有，普庆动力科技有限公司，在国家工商总局注册的，刚刚核准通过，办公地在丰台科技园。注册资本实缴两个亿，董事长你认识，就是张国庆；总裁叫魏至纯，日本京都大学博士，你不认识，但应该听说过——荣燕的男朋友。更准确地说，是未婚夫。”

    符垒沉思片刻，“小脸，白白净净的，没戴眼镜，笑起来有些羞涩，一米七五左右，清瘦，对不？”

    简越惊讶道：“对，你在哪里见到他的？”

    符垒笑道：“严格来说，我和魏至纯算校友，他硕士是在我们学校读的。97年，他应邀回母校参加45周年校庆，顺便给师弟师妹们做报告，介绍国外的前沿研究进展，我凑热闹参加了。他看起来很年轻，我当时还以为是本科生。你相反，呵呵。”

    简越恍若未闻，“还有呢？”

    符垒说：“就见过一次，但没有交谈过。如果我没记错的话，97年的时候他就有28岁，今年应该32岁了。以他的条件，找个靓点又有才的女生很容易，荣燕也毕业好几年了，为什么还不结婚？”

    简越说：“因为荣燕父母不同意，嫌魏至纯年纪太大，又不会赚钱。无奈之下，荣燕只好去求老乡张国庆帮忙，让他给找一份薪水高点的工作。刚好张国庆觉得自己在技术方面有欠缺，于是将魏至纯留在身边，处理技术类事务。”

    符垒说：“你另开炉灶，又将荣燕从易茂凯召回身边工作，这是对易泉鹏一帮人赤裸裸的不信任，易茂凯那边恐怕会生变数。”

    简越淡淡地说：“回国之后发生的这些事，让我意识到我在人才策略上犯了一个很愚蠢的错误。见到姚善誉的大学同学朱雪健之后，更确定了自己的判断。有些人，你不端架子，他们就真的蹬鼻子上脸，我这次一定要让那些不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的爱国贼和卧底痛彻心扉！”

    符垒笑道：“你在我面前发狠有什么用，我又不是当事人。等到你大开杀戒的时候，我早就回深圳了。”

    简越嘿嘿一笑，“论揣摩人心的本事，你跟你爸差得远呢。实话告诉你，易茂凯和普庆动力的人正在楼上开会，赶得早不如赶得巧，走吧！”

    符垒哀叹一声，颓然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