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蓝的血液混着苍黄的泥土从银发少年的脚下流过，只留下令人作呕的气息。

    银漠抬起迷茫的双眼，扫量四周，低头，正好迎上雨清芙那种千愁百绪，百感交集的动人脸庞。

    冰冷的石壁，陌生的格局，半生不熟的雨清芙以及熟悉的昏黄。

    银漠内心一怔，心中闪过千言万语，他头疼欲裂，一时之间也想不起事情。

    此刻的他不恨雨清芙也不爱雨清芙，反而是能够平静地询问：“你……没事吧？”

    话一出口，气氛便有些尴尬。

    如此心平气和的与仇人之女对话令银漠感觉十分别扭，但雨清芙将自己作为筹码为了营救自己的举动，刚才拼死保护自己的行为，银漠无法当做这些从来没有发生，所以他无法再如此冷漠地对待眼前的少女。

    雨清芙望着这个夺走了自己身子的男人，玉脸一红，别过脸道：“没……没事，你醒了就好。”

    久久的沉默之后，银漠淡淡一笑，打趣道：“这可不像我认识的雨清芙，如此害羞。”

    刚经人事的少女当然害羞，你这个笨蛋！

    雨清芙内心嗔骂，表面却是一语不发。

    少年全身发热，声音沙哑，于是轻弹纳戒，掏出搜集的魔掌血液，轻轻递一瓶给雨清芙。

    雨清芙一愣，盯着玉瓶，不知所措。

    “放心，没毒的。”银漠浅笑，温柔夺人心魄，仰头，咕噜几口，刹那间，清凉舒适传至每一个细胞。

    雨清芙声音轻如蚂蚁：“我不是那个意思。”她接过玉瓶，轻轻抿了几口。

    瞬时，一种无法言喻的美妙浸染心身，燃烧过后的娇躯急需补充水分，经此清凉，感觉妙不可言。

    “原来，你自己带有水，悲普却帮你找水去了。”雨清芙轻声呢喃。

    银漠却是一愣，摇了摇头：“悲普也在这里？”

    脑海中刹那间浮现一抹雪白的倩影，断裂的记忆疯狂地涌入脑海，他记得自己被众人包围，梦依然威胁着雨清芙，自己被鱼肠一掌拍至昏厥，却为何突然到了这个地方？

    现在梦依然消失不见，如今陪在自己身边的是雨清芙。

    少年刹那间反应过来，神情之间也变得有些激动，情急之下抓住雨清芙的肩膀，大声询问：“依然呢，她有没有事？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为何在这里？”

    不等少女回答，激动的银漠突然一阵晕厥，懵懂地坐在地上。

    他的身体很虚弱，急需调养，情绪不宜波动。

    雨清芙小心翼翼地坐了下来，指尖往前一点，一团火焰在两人之间凭空燃烧。

    “等你身体好了，我再告诉你吧。”雨清芙盯着银漠，担忧却又深情。

    “你不告诉我，我好不了。”银漠一阵苦笑。

    雨清芙思索几许，她知道两人之间的关系，无奈地叹着气：“梦姐姐她没事，只是为了救你，作为筹码被关押到了不详之剑。”

    银漠刚刚恢复些许红润的脸于顷刻间变得惨白，手掌定格在半空，脸庞肌肉微微抖动。

    半晌，他一拳砸向地面，银色发丝如杨柳垂落，掩饰着他的表情。

    “我真没用，还是无法保护任何东西。四年前如此，四年后也是如此……”砸向地面的手鲜血横流，随后摊开成掌，抓住一捧泥土，青筋暴起。

    “活着不是还有希望吗？什么事都没有结束的。”雨清芙盯着少女，妖娆美目中带着一丝丝的心痛和鼓励。

    半空的火焰光芒大盛，散出一丝丝暖意，包围少年。

    银漠缓缓抬头，潮红的眼眶承载了千年的忧伤。

    但他知道，一切如雨清芙所说，活着就有希望，事情还没有结束，谁知道最后，流泪的到底是谁？

    “半年后，你带着我去交换梦姐姐就行。”雨清芙笑靥如花，突然豪爽地拍在银漠的肩膀上：“所以，梦姐姐会没事的，你别担心。”

    一个笑容，令银漠千疮百孔，百感交集。

    眼前的女人真是傻到家了，为了自己和另外一个女人做到这种地步，像货物一样被运来运去。

    需要时来到自己身边，不需要时却悄然离开。

    “对不起，谢谢。”银漠别过头，同样不敢直视少女那温暖的脸庞。

    他对雨清芙，内心充斥着说不明道不清的情愫，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也没有勇气去探索。

    雨清芙渐渐放开胆子，恢复本色，连忙摆手：“没事没事，我跟梦姐姐姐妹情深，我可不是为了你。”

    她已经决定退出，就不能像以前一样，故作怜态地回应：你知道的，我要的不是对不起谢谢。

    她已经想通，只要喜欢的人幸福就好，又何必让他犹豫不决，心怀愧疚？

    然而她单纯如水，无论内心承载的沙石还是彩色的珊瑚都是一览无遗，又怎能瞒过如此聪明的少年？

    雨清芙越是如此，银漠越是不知所措，而这被这种情绪围绕的他心烦意乱，根本不像自己。

    少年轻轻抬头，伸出手怀抱中金色的火焰，摇了摇头，自嘲地笑了笑：“你想听故事吗？”

    “啊？”雨清芙一愣，随后点点头：“你想讲我就听。”

    “我八岁的时候，母亲为了我素未谋面的父亲抛下了我和弟弟独自离开。

    我以为母亲不爱我们，天真的我想让母亲愧疚，难受，带着弟弟走进了沙漠。”

    时隔多年，银漠脸上依旧露出一丝惊恐和不忍：“那段心塞的旅程想起来依旧令人后怕，而我弟弟的懂事更令我难过。

    结束这一切，拉我们脱离苦海的是银族人，那三年是我这一生最幸福的日子。

    可是后来的事情，你也知道了。”

    虽然是简单几言，雨清芙却仿佛亲生历经了那段感触：“对不起，银漠，我父亲……”

    “嘘”银漠单指放在唇边：“你那时也不过九岁吧，这个故事不谈论机械之所和荒古脉地，你也不用愧疚和解释，耐心听。”

    “我与你说这些，只是想告诉你，我是个爱憎分明的人，我一直以为爱就是爱，恨就是恨，两者间是无法改变的。

    可是一路的历练让我对“情”的认知和固执有了很大的改变，我从出生就未谋面的父亲却留给了我很珍贵的东西；最初要杀我的苏辰竟然和我成为了朋友；我否定凶神冷漠的悲普的一切，却没想过他会拼死保护我。

    很多人不是我初次想象的那样，很多事也不是我表面看到的那样，而现在我也渐渐理解母亲，她离开我们定然有她迫不得已的理由；父亲不肯见我们，说不定是为了保护我们。

    而摧毁了我最后一缕坚持的人是你——雨清芙。

    得知你的身份后，我以为你在戏弄我，身为荒古脉地的大小姐，却故意来到我身边。

    可是你那些傻里傻气的举动，苍白无力的辩解，从不死心的坚持反而让我不知所措，于是我迷茫了，我动摇了，现在的我甚至不知如何面对你了。

    我曾经遇见一个女孩蓝欣，她与你一般，明明知道父亲是错的，自己也许会付出生命却依旧义无反顾地放弃了生的机会，只为了保护父亲。

    那一刻，我想起了你。

    原来世界上真的存在你这种人，即使前方是万劫不复的深渊，也会义无反顾地往里面跳。

    你不求结果，只为了体验跳下深渊瞬间的轻盈。

    雨清芙，我不恨你，甚至很感谢你，你将自己当成筹码营救我的那一刻，我的眼泪止不住地流下。

    如果你不是荒古脉地的大小姐，我也许早就喜欢上你了。

    你的努力得到了回报，现在对你，我不知该进该退。

    这些，是我的心里话。也是你不久前问我有没有喜欢过你的真实回答。

    当时的我，为了让你彻底死心，所以狠心撒谎。

    你以后的人生我无法指点，你继续坚持，或许终有一日，我会爱你像爱依然一样。

    但也有可能是三个人的爱情，你始终不能有姓名。

    而我也是如此，也许即使和你在一起，也无法磨灭对你父亲的憎恨，也许我会因为你而改变。

    如今与你聊起这些，并不是想证明我不是无情，也并不是鼓励你继续努力。

    只是我需要给自己的心一个交代，诚实面对，彷徨迷惘的我无法前进。

    我不知道说出来有何意义，但是说出来后，我感觉轻松许多，也能够坦然自若面对你了。

    至少在以前的某个时候，某个片段，我是认真对待你的，也从来不曾憎恨你。”

    银漠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金色的火苗渐渐熄灭，黑暗中只剩下雨清芙妖艳的赤瞳流下清泪两行。

    有何意义，当然有意义！

    因为你的这番话是证明我不是笨蛋的有利证据啊！

    雨清芙喜极而泣，尽管她没在奢求什么，但是热情得到回应的这种心情如同贫瘠的土地上万物复苏一般，太激动人心了。

    谢谢你的坦白，银漠。

    不过我已经决定放弃，如你所说，我不怕三个人的爱情自己始终不能有姓名，只是怕影响了你和梦姐姐之间的信任。

    “半年后，你送我回到不详之剑，结束这一切吧。

    我想和你在一起，但我依旧选择站在家人这一边。”

    银漠点点头，会心一笑，内心唏嘘不已，这是他希望的结局，却为何替雨清芙感到有些不值。

    “真的甘心结束？你可是付出了你最宝贵的东西啊！”悲普的声音突然穿插进来，黑衣少年手握重剑，望了一眼雨清芙，随后望着银漠，笑道：“你醒了。”

    “最宝贵的东西，是什么？”银漠迎上悲普的目光，讶然问道。

    悲普刚想开口，雨清芙却抢先一步，哀求地望了一眼悲普：“天真，我最宝贝的就是天真了。”

    紧接着岔开话题：“先不谈这些琐事了，如你所说，银漠需要注入生命力，你发现什么没有？”

    悲普鼻子嗅了嗅：“刚才是不是有妖兽袭击。”

    雨清芙点点头。

    “那你应该看见了血液流动的特殊规律，前方必然有蹊跷，血液聚集之处，恐怕不缺乏生命力。”

    “血液聚集？”银漠一一怔，蓦然站起：“这里是什么地方？”

    “沙皇宫，沙魔的皇宫。”

    “沙魔？”银漠眼里散发出炙热的光芒，嘴角划过优雅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