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剑穿心。

    在南海孤岛的塔中，顾长风半年时间斩杀了上万只怪兽，对剑的使用以及和朝夕剑的契合感已上升了不止一个高度，出剑的准确度和对力度的掌控更是异常成熟。他可以做到一剑穿心，同样也可以控制剑的深度，做到穿心而不死。

    他还不想让一片红死，因为还有一些事没有做。

    一片红神情呆滞的站在顾长风的面前，浓妆和红衫因为他的表情已变得没有任何美感。他腹部在流血，胸口也在流血，朝夕剑已被染红。

    作为一名横走江湖多年的恶人，一片红其实早就预料到了会有这一天，但没有想到这一天会来的这么快，会这么惨，他不甘心。

    然而不甘心只是很个人的事情。他知道，眼前这个看似斯文但却透露着一股狡黠的年轻人，绝对不会这么轻易的放过他。

    不杀，是为了什么？

    是羞辱吧？

    这可是自己经常做的事啊，自己又怎会想不到呢？

    身体的伤痛让一片红的说话声都变得哽咽，他颤抖着嘴唇说道：“想以牙还牙羞辱我？没意义，你做任何事都不会让我害怕。”

    顾长风把一个瓶子扔到一片红的面前。

    一片红朝瓶子望去，不明何意。

    “这里面是我小湿父自制的疗伤秘药，能让你马上恢复伤势。”

    一片红皱眉，疑问道：“什么意思？”

    顾长风平静说道：“刚才打败你，是因为你受了伤。我知道你不服，所以我再给你一次机会。”

    一片红双眼一扩，全然没想到顾长风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他不是要羞辱自己，而是要和自己公平一战？

    不过仔细一想，他也不觉得有多稀奇。任何时代，总有一些背景雄厚的年轻人，从小就有享用不尽的资源，和常人比起来有得天独厚的优势。他们总认为自己是天之骄子，不把那些成名的前辈放在眼里。这种人一踏进江湖，就认为自己是天下第一。哪怕现在不是，以后也一定是。之前被自己杀死的林沫就是这样，而现在，似乎又来了一个这样的公子哥。

    年轻人就是容易信心膨胀，以为侥幸的胜了就能一直胜下去。恢复伤势？再来一战？若真是这样，哼哼，一片红已经在想象把顾长风大卸八块的画面了。

    顾长风看着一片红的眼睛，虽然无法看穿他的内心，但此时一片红的想法都被他尽收眼底。

    能杀而不杀，就是因为他想杀就能杀。

    此时的顾长风的确信心膨胀，但他的自信有道理。

    正午的太阳向西边偏去了些，江畔忽然吹来一阵微风。风很暖，空气依然燥热。

    顾长风抽出剑，后退了几步，说道：“来吧。”

    似乎担心顾长风改变主意，一片红连忙蹲下，捡起花丛中的瓶子。

    瓶子里是一粒红色的丹丸，一片红定睛一看，脑海里顿时浮现出许许多多他见过的灵丹秘药的模样，却没有一种能和这颗丹丸联系上。

    但此时他已管不了那么多了，若顾长风说的是真的，那这就是他唯一的机会。

    更何况，顾长风根本没有必要骗他。若真要杀他，刚才那一剑就已经刺穿心脏了。

    一片红连忙将丹丸吞下。

    然后打坐，调息。

    顾长风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神情傲然，嘴角浮现出鄙夷的笑。

    子龙依然躺在花丛中，顾养玉和顾长荣也依然被红绸包裹，在泥土里拼命的蹭着小脚，时间一点一点的流失。

    微风吹拂，野花随风摇摆。

    顾长风忽然问道：“你好了吗？”

    一片红睁开眼睛，说道：“药效还没到。”

    “哦。”顾长风随意应了一句，然后执剑朝一片红走去，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他突然一剑刺进一片红的右肋。

    这一剑的力度很大，切开了一片红的肤肉，斩断了他的骨头，血流如注。

    “你！”一片红惊呼一声，望向顾长风的神情充满了不可思议。

    他大怒道：“你要出尔反尔吗！？”

    顾长风将剑抽出来，又一剑刺进一片红的大腿深处，冷笑道：“我本来就是说着玩的。”

    他用脚踩着那个空瓶子，说道：“这个东西……不过是我常备的感冒药。”

    一片红愤怒的难以自抑，不顾那把还插在身上的剑，猛地朝顾长风扑去。

    顾长风顺势将剑横着一切，一脚将他踢倒。

    鲜血从他的两条大腿间流了出来，打湿了地上的花草。

    一片红的胯下，已是一片血红。

    “啊啊啊！”

    一片红痛苦的嚎叫。

    顾长风冷眼看着这一切，声音淡漠的说道：“希望破灭的感觉很不好受吧？这时候的你有没有想起来，这世上有多少人的希望葬送在你的手中？”

    “有没有想起在那个小乡村里，有一个待产的年轻孕妇？她肚子里的新生儿，就是他们一家人的希望啊！”

    “有没有想起那个叫林沫的书院学生？他如此优秀，应该是他家族最大的希望吧？”

    “你杀了那么多人，难道是觉得杀人很好玩吗？”

    顾长风摇了摇头，说道：“杀人不好玩。太血腥，太残忍，而且没有一点意思。”

    一连串如珠炮般的话语轰炸后，顾长风的声音忽然放缓，平静而缓慢的说道：“但杀你，我却觉得有点意思。”

    一片红伸出手，指着顾长风说道：“你，你……你就是那个跟踪我的人，你究竟是……”

    顾长风没有回答一片红，也没有让他把话说完，因为他已经再次提起了剑，朝一片红的身上刺了下去。

    一剑。

    两剑。

    三剑。

    无数剑。

    直到一片红的身体已经血肉模糊，和他身上的红衫分不清彼此，顾长风才停下。

    他之前对一片红说的是假话，但刚才那一句是实话。

    杀这个人，他真的觉得有意思。

    花香混合着血腥味，在花丛中弥漫，有一些飘向江边，随风飘散。

    江畔的一棵垂柳轻摇，细长的柳枝伸在水中，在水面上拨动出阵阵涟漪。

    顾长风一步一步走到江边，用江水清洗双手和脸，又把剑上的血迹洗干净，才走到顾养玉和顾长荣的面前，将他们从红绸中救了出来。

    他要让自己干净些，他担心弟弟妹妹沾到肮脏的血。

    然后他温柔的看着他们，温柔的说道：“没事了。”

    他很想伸出手去抚摸顾养玉的脸，但意识到自己此时的身份，那只手悬在了顾养玉的发梢前。

    刚刚才经历过生死，顾养玉和顾长荣的神情都很惊恐，此时显得呆滞也是理所当然。但顾养玉脸上的呆滞却有其他的意味，她盯着顾长风的眼睛，仔细的看着他的脸，似乎想看出一些另外的东西。

    “谢谢……你……”

    顾长风问道：“你们是杨柳府按察使司的家人？”

    顾养玉点点头，然后朝顾长荣看了一眼，说道：“是的，顾大人是我伯父，他是顾家小公子。”

    顾长风终究还是忍不住问道：“顾……大人他，还好吗？”

    顾长荣这时也从惊恐中恢复过来，见救命恩人问及家人，连忙说道：“我父亲很好。”

    顾长风又问道：“顾夫人呢？”

    问完大人又问夫人，这就让顾长荣和顾养玉不得不惊讶了，顾养玉好奇的问道：“请问你和我伯父认识吗？”

    顾长风笑了笑，说道：“顾大人是正直的好官，天下人谁不识？”

    顾养玉也挤出一丝笑容，说道：“我伯母也很好。”阴差阳错的，顾养玉似乎意识到什么，抱着一线希望说道：“你认识我堂哥吗？”

    顾长风微微一愣，淡淡的说道：“不认识。”

    为了错开话题，顾长风转身朝子龙走去，观察着他的伤势。

    伤得很重，但还不至于致命，顾长风拿出一颗丹丸放进子龙的嘴里，说道：“服下之后，能固气护命，回去后一定要好生休养，才不会影响到修为的精进。”

    或是很累，子龙只轻轻的说了两个字：“谢谢。”

    轻轻的拍了拍子龙的胳膊，顾长风发自内心的对这位伴随自己长大的护卫表示感激，打趣的说道：“放心吧，这颗不是感冒药。”

    之前顾养玉危急之时，是子龙挺身而出，不顾自己的生死，也要多拖住一片红哪怕片刻。而顾长风在隐蔽处，一只手将他压住，他相救却不能救。大龙女的态度很明确，行动也很坚决，顾长风真的不敢保证若是没有子龙出现，大龙女会不会也逼迫着他眼睁睁的看着一片红对自己的弟弟妹妹做出恶行。

    他对子龙，真的很感激。

    子龙只是一个护卫，但已尽到了作为护卫最大的本分。或者因为他来自巫云山的真实身份，让顾长风猜到他来到顾家或许是有其他的原因。但救命之恩就是救命之恩，只需要记住这些恩情，不需要在想其它。

    子龙将丹丸吞下去，说道：“请问少侠的姓名，我回去后禀告大人，也好对你表示感谢。”

    “我叫风月。感谢就不必了，我还有事，先告辞。”

    言毕，顾长风在朝顾养玉和顾长荣看了一眼，然后转身离去。

    望着顾长风的背影，顾养玉若有所思的说道：“长荣，你有没有感觉到，这个人好像和我们很熟悉？”

    顾长荣眨巴着眼睛，说道：“没有啊！姐姐你是不是觉得他像你认识的人啊？”

    顾养玉说道：“我觉得他……很像哥哥。”

    顾长荣叹了口气，知道姐姐又在思念哥哥了，安慰道：“如果哥哥还活着，今天来救我们的，一定会是哥哥！刚才这个人，嗯……声音是有点像，但长相和哥哥差太远了。姐姐，别多想了，子龙伤势严重，我们快带他回去。”

    想起了子龙，顾养玉这才意识到现在并不是思考这些事情的时候，连忙和顾长荣一起去搀扶子龙。

    她只是记住了一个名字。

    而今日之后，江湖上会有更多人记住这个名字。

    风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