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九月中旬,汴京城南安平侯府,傍晚时分。
白氏正陪着怀瑜说话,随侍媳妇刘嫂子面色青白而来,告诉白氏两个消息:一是怀珍的未婚夫君赵晖死了。再有童老爷子方才晕厥了。
白氏闻讯十分慌张:“没出大事吧,这会人在那里?”心里想着自己公爹真是老迈了,竟然这般脆弱了。
怀瑜也甚讶异,怀珍夫君毕竟不是血脉至亲,祖父即便痛心也不至于晕厥啊!
刘嫂子一脸凝重:“白老爷子已经看过了,幸无大碍,只是白老爷子交代说,咱们老爷子再不能受气了,否则神仙难救了!”继而轻声说了始末。却是昨日夜晚,怀珍夫君跟人争风斗殴,死在私馆子里。
赵家虽然捉拿凶手,捣毁了私娼馆子,却是人死黄泉难扶起,成了绝户了。
怀珍守了望门寡,赵家成了老绝户。赵家竟然想用灵牌子迎娶怀珍守节,并说只要怀珍过门替他们过继一个孙子承继宗兆,童家赵家还是正经姻亲,今后会提携怀珍同胞兄弟。
赵家是皇室宗亲,亲眷可以恩荫出仕。
童如龙正因为关家兄弟丁忧,起复难料而心忧自己与两个儿子前程。赵家此举无异于瞌睡遇见枕头,哪里肯放过,童如龙即刻动了心思,腆着脸来跟父亲童老爷子商议,要拿侄女儿一生换取自己二房父子前程。只是这童如龙恬不知耻,童老爷子及已然被气得面色铁青,他确是满嘴光面堂皇,能将□说成贞洁烈妇:这是打着灯笼难寻好事,侄女儿只要熬上十几年,等孩子娶亲,荣华富贵享之不绝了。
怀珍虽然不尽人意,童老爷子却是从小疼大孙女,怎能忍心她年纪轻轻受熬煎。童老爷子当即大怒掌掴童如龙,把她们两口子连带赵家人骂了个狗血淋头。结果急怒攻心把自己也气得厥过去了。
白氏这里慌张而去。
怀瑜想着祖父因为怀珍晕厥,心病不解只怕难以痊愈,一时坐立难安,少时拿定主意,让青柳替自己梳洗一番,来见婆婆许夫人。
自从怀瑜怀孕,许夫人便免了媳妇请安,闻听怀瑜前来不觉愕然,忙令人接了进去,亲手拉了怀瑜在身边坐下,笑道:“才听说亲家家去了,正要去问问,你到来的巧了,可是有事?”
怀瑜起身行礼,早被婆婆含笑拦住:“有事只管言讲,无需多礼!”
怀瑜便把怀珍出事,二伯父行事如何偏颇,祖父因此气病的事情说了一遍。
童家二房两口子捧高踩低众所周知,只是许夫人没想到他们买了大侄女儿又把主意打到二侄女头上,许夫人暗地骂一句童家二夫人难道不怕遭报应呢!想着童家二房错不过是媳妇娘家人,许夫人不好说破,因拍拍怀瑜安慰道:“别急别急,白亲家乃是圣手,老亲家公想必不会有事!”
怀瑜额首:“外公医术媳妇信得过,只是听说祖父需要静养,媳妇只怕二伯父不肯舍弃赵家,祖父难以安枕!”
许夫人微笑摸摸怀瑜手心儿:“些许小事儿,只管安心。你公公在朝有几个朋友,想来赵家也会给几分薄面!”
赵家只是闲散宗室,公公却是天子老臣当权派,有他出面,必定能偶达成祖父心愿。怀瑜看着自己婆婆羞涩一笑:“婆婆这般体谅,媳妇真是不知道该如何感谢呢!”
许夫人呵呵笑道:“这孩子,一家人说什么外道话!”
茶婶子一旁笑道:“大奶奶要感谢老爷夫人也不难呢!“
怀瑜婆媳同时仰头笑道:“哦?”
茶婶子扑哧一笑:“您就许老爷夫人一个百子千孙呗!”
许夫人立时笑了:“这倒是个好主意!”
怀瑜顿时羞红了脸颊。
三日后,由童老爷牵头出面,马家出面斡旋,童如龙退回了聘礼,怀珍跟赵家解脱了婚事。
童老爷子不齿童如龙行径,虽然怀璜居中距离斡旋,难解老爷子痛心疾首。老爷子决定即刻返乡,临幸勒令童如龙将怀珍怀珠两万银子妆奁打点出来交给自己。
二太太虽然肉疼,却怕童老爷子当真去衙门告忤逆,只得忍疼打点银子。
童老爷子一边吩咐白氏传信回去宜城,着怀琛前来迎接,他自己却是一日也不愿意再待在儿子家里,竟然带着怀珍到亲家公宅邸借居。
童老爷子忤逆老父之事虽然没有传到外面惹上御史大夫,只是在京都亲眷面前颜面丢尽,若无意外恩遇,童如龙今生只怕要老死在郎中之位了。
金秋十月,童老爷子偕同媳妇白氏在孙子怀琛护送下返回宜城去了。
怀瑜虽然万分不舍祖父母亲,却也知道,女儿不可能一辈子陪着娘家人。只得打点起精神,洒泪送别亲人。临别之时,白氏拉着女儿泪眼相对,哽咽难语,满腹叮嘱却只有一句:好好保重!
临别,童老爷子摈退左右,唯留下老寿头伺候祖孙说话。
“马家是个好人家,祖父相信你能够做得很好!”童老爷子声音中疲乏难掩:“老寿头,将案卷呈给四姑娘。”
老寿头一声吩咐,仆从抬上来十二只黄铜锁背柞木箱子。一一开盖请怀瑜阅览。
怀瑜翻看之下,却是十二处房产契约,不由愕然:“祖父?”
童老爷子愁绪难掩,亲手将一个紫檀木小箱子递给怀瑜:“童家祖辈靠着耕读起家,虽然丰衣足食,族里却没有能够支撑家业之人,我读书不成,转而经商,虽然挣了些银钱,却是屡屡遭人欺辱压榨,不得已,只好结交权贵,以为庇护。只是世事难料,难防他日被人构陷胁迫,你大伯二伯私心作祟,难以托付,你父亲又太过耿直,不屑与此,至于你那些堂兄弟,一个个都不叫人省心。祖父思虑再三,只好......”
怀瑜一眼便知,这些账目应该是祖父多年来跟关家关老爷子往来明细。怀瑜心中明白,祖父虽然乐善好施,急人之难。只是祖父一生能够挣得诺大家业,要说他一声奉公守法,秋毫无错,谁也不信。慈不掌兵,掌家也是一般。一个若无杀伐决断之气魄,绝对挣不来这一份泼天家业。
这些账簿虽是童家行贿罪证,却也是唯一可以制衡当日同盟凭据。一旦当年事发,童家可以据此自保,不至于被人拉出去垫背顶罪。
想一想童家男人虽然众多,竟然没有一个有祖父的谋略与胆魄,怀瑜很能理解祖父的愁绪哀伤。正如自己当年自己眼巴巴看着家产被夺父亲辞世一般,力不从心一样。
祖父一生纵横商场,老了儿孙难靠,其内心苦楚与不甘可想而知。怀瑜暗暗舒了口气,不在推辞,扬起满脸笑意:“孙女必定妥善收藏,不负祖父重托!”
童老爷子见怀瑜慷然允诺,一颗悬心落下,难得与露出笑模样:“这样祖父就安心了。”抬手指着十二只大箱子:“这些都是我早年买下田庄,多事三五百亩小庄子,虽然利润微薄,这些年每年讲所有收益悉数投产,如今已经土地翻番。祖父年纪大了,如今悉数转交于你,日后你大伯二伯或是族中叔伯兄弟落了难,你可动用这些资产周济一二,使他们不至于流落街头!”
怀瑜闻言震惊不已:“童家今日局面即便不能富贵荣耀,也不至于那般不堪,这些产业还是祖父留着使唤,万一他日族人有难,孙女必定不会袖手旁观!”
童老爷子闻言肃静面色:“女儿出嫁从夫,手里一针一线都属于夫家所有,祖父今日托付你一个出嫁女儿已经难堪,焉能再让子孙软了骨头?”
言罢,童老爷子推回账目:“他日我会将童家三门三房族谱传给你父亲,有机会得见族谱,你便会知道宜城童家因何而生。”
怀瑜查看着箱子里的契约,果然是分布辽阔,关外有树林子牧场,川陕有田庄玉行,江南有茶园桑园蚕丝行。
怀瑜再看祖父,心中敬仰滔滔不绝,祖父生意遍及大江南北,丝毫不比自己婆家差,却能够如此低调不动声色。只是怀瑜敬仰同时也甚悲哀,祖父为儿孙族人谋划至此,前生自己父亲却那般穷困而死。
“狡兔三窟,总没有坏处!”对上怀瑜眼中清冷,疑惑,童老爷子咧嘴一笑:“杞人忧天是不是?”
怀瑜这才收起不平,一笑收起钥匙:“孙女答应祖父,有生之日必定不负重托。”
童老爷子松了口气。
怀瑜这里却是犹豫再三,终于忍不住言道:“只是这些田产日后再托何人?”
童老爷子闻言笑了:“这孩子,倒是想的甚远,等你老迈不堪,怀瑾只怕孙子也有了,倘若那时节童家依然锦衣玉食,我一人之力恩泽四代子孙,死可瞑目了。余下事情该你们兄妹操心了,与我这个老祖宗无关了!”
怀瑜闻言微愕,自己有孙子是个什么模样呢?鸡皮鹤发,白发三千丈?瞬间,怀瑜也随祖父爆笑起来!
怀瑜原是爽朗之人,这一番好笑不近把这些时日离愁别恨冲淡了,更把新婚怀孕所唤起的柔弱怯懦丢开了,身上飒爽英姿又被激活了。
童老爷子回了宜城,老寿头却留在京都,明面上说的是帮助白外公打理生意,实际上老寿头是童家暗产负责人,之前,他对童老爷子负责,今后他只对怀瑜负责。且他年纪老迈,他手里事宜必须有人接手,他留在京都,一为协助怀瑜打理这些产业,为主是将产业慢慢移交到下一任主管之手。
时光如梭,到了腊月之时怀瑜已经肚皮圆圆似个皮球,每日里按照外公吩咐在院子里游走散步,强身健体。她走路颤颤巍巍不自知,还自我感觉甚好,自觉身轻体健。只把许夫人马老太他担心不了,生怕有所闪失,恨不得整日替儿媳妇抱着肚子才安心。丫头婆子更不用说了,每日亦步亦趋环伺左右,好在许夫人自由一套理论,虽然派人紧跟媳妇,却是交代媳妇要多走路多活动。
自从怀瑜诊出喜脉,许夫人亲自制定菜谱,几乎每隔一周就要调整,出了水果青菜不做硬性规定,其余鸡鸭鱼肉都要照单进食,什么时间吃鸡鸭。什么时间吃牛肉内脏,许夫人都有严格规定,且每日亲自盯着,不许半点差错。
许夫人安排食谱深得白外公推崇,并略加修改成为孕妇食疗秘方,在京中贵妇中间深受欢迎,白外公也因此叨光,成了京都贵妇最信任圣手,短短几年后,原家集济安堂在消失四十年之后,再次成为京都最受欢迎医馆,当然这是后话了。
回头却说怀瑜自从进入腊月之后,饭量陡然大增,每日水果零食不住口,一旦住嘴,便觉浮肿空空饿的慌。怀瑜不仅饭量大增,逮住什么吃什么,绝不挑食。惹得马老太太惊异不已,只好怀瑜手里糕饼别有滋味。好几次跟怀瑜交换食品,却是滋味腻味,至少不能算作是美味。
怀瑜这人甚有自律精神,好几次夜半饥饿难忍,却因为夜半三更不好意思闹腾只得干挺着饿肚子。
马骁得知心疼不已,为了媳妇夜半不至于挨饿,搜罗了大量核桃红枣花生葵花之类干过藏在怀瑜枕头下面,方便怀瑜肚子饿了,随手可食。
腊月初,正在跟饮食斗争的怀瑜忽然接到怀瑾信鸽,告知怀瑜三个信息,一是关家关天遥偶感风寒转成伤寒,久病不愈。二是关家请了批命师批命,说是关天遥病症是因为关家进来阴气太盛之故,需要半个喜事冲一冲霉运。故而,关家要求提前迎娶童怀珠进门。三是怀珠以悔婚代价,胁迫童老爷子说服族长,解除自己母亲童罗氏家庙修行惩罚。
童老爷子为此甚是气愤,责骂怀珠。最终还是迫于情势妥协了。一来童老爷子虽然当初对这桩婚事十分不满,却是信守承诺之人,绝不会允许儿孙在自己眼皮底下出尔反尔。
二来,童如虎因为关王氏答应只要怀珠进门不仅不要妆奁,还会奉上三千两白银,二百两黄金作为聘礼。
童如虎如今已经穷疯了,顿时被着五千银子聘礼打瞎了眼睛,满口应承婚事。
正因如此,童怀珠一说不嫁,童老爷子跟童如虎唯有妥协份了。
怀瑜接信毫不意外。只是对于怀珠是否会认命出嫁有所怀疑。
腊月十五,白老爷子忽然起身返回宜城,说是观念女儿女婿与外孙,趁着春节生意清冷,回宜城团聚去了。
怀瑜闻言甚是伤感,外公与父母兄弟们一家亲,独独剩下自己一个人成了外人了。
此后,京中再无宜城消息。
转眼便是上元节。怀瑜已经怀孕七月,大腹便便。这一日,马骁交给怀瑜一只信鸽,怀瑾告诉怀瑜十分不好消息,童家老爷子再次中风了!
却原来童罗氏母女三人故技重施,她们母女设计怀珊与姐夫张继宗私相授受骗局,然后借此威胁童如虎香姨娘母女,要怀珊替嫁,否则便将怀珊私通姐夫之事传扬出去。
童如虎只要银钱到手无不答应。
香姨娘母女则是羊落虎口,不得不雌伏,心里期望关天遥能够痊愈,否则,自家闺女尚未及笄,若是少年守寡,岂不是在这世上白走一趟!
童罗氏母女自以为得计,却不料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强中更有强中手。王玉兰虽然迫于童如虎淫威面上不敢龇牙,私底下却买通了怀珊陪嫁丫头,在新娘辞亲之时,当着全族亲友之面故意错手掀开了怀珊头上盖头,替嫁之事当堂败露。
阖族上下一片哗然。
童老爷子当堂责令执事婆子将怀珠拘押上轿,旋即因为羞愧难当,当堂晕厥!
怀瑾信件泪痕犹在:祖父中风之时,一家人寄希望外祖,至少能够拖延到小外甥出世。如今看来,已成奢望。祖父之病,外公也束手无策。而今,祖父身子日渐衰败,生机日日减弱,恐命不久矣!
父母深知姐姐正在紧要时刻,本不欲打扰,只是祖父昏迷之后,常常梦中呓语,念叨姐姐,思念之情溢于言表。痛定思痛,弟弟决定告知一切,何去何从,姐姐自行决断!
下面还有些啰嗦敬语感慨,怀瑜已经泪盈于睫看不清楚了。
马骁见妻子双目通红,额上青筋暴绽,脖子梗梗,强忍悲痛。知道妻子怕犯忌讳,忙着伸手搂在怀里拍哄:“想哭就哭出来,千万别憋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