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诺南一直陪在许天一身侧，她安静得只剩下绵长微弱的呼吸，手里却一直紧紧的护着那份文件。

    他的手指在许天一黑色的长发中穿梭，一下一下的触摸这她绷紧的头皮！

    许天一睁着眼睛看着外面的天色，从黑暗到灰白，再到曙光乍现。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浮出天际的时候，她从床上起来，换了套职业套装，套了件深灰色的外套。

    如今已经是晚秋，有阳光的天气越来越少了。

    “天一。”

    郁诺南早在她起床的时候就坐了起来，他也是一夜未睡，眼眸中有些红血丝，脸上有浅浅的倦怠！

    许天一特意戴了个咖啡色的黑超，以遮住她的憔悴和眼里的红色。

    “诺南，送我去警局吧。”经过一夜，她的声音已经沙哑得不行！

    “天一……”这是郁诺南近三十年来最迟疑的一次。

    他清除的意味着，去警察局是代表着什么。

    “诺南，别问好吗？送我去警局，快点。”许天一已经有了祈求的意味，她不敢推敲自己的决定，怕会后悔。

    到了警局，依旧是局长亲自接待的他们。

    他胖胖的脸上满上汗水，迟疑的看着神色凛然的郁诺南，又看了看旁边憔悴的许天一，脑门上的汗流得更凶了。

    “您好，郁先生、郁太太。”局长抹了把脸上的汗，颤颤巍巍的在他们对面坐下，“不知两位今天来是为了何事？”

    郁诺南眉头微蹙，这已经不知道是这些天多少次蹙眉了，他的手紧紧的握住许天一发颤的手。

    许天一将牛皮纸袋包着的证据递到局长面前，并不说话。

    局长脑门上的汗掉得更厉害了，牛皮纸袋里的东西，他是第一个看的。当初就是想着许振国是郁诺南的岳父，才特意拿着文件去郁家走了一趟！

    郁诺南当时沉默了十分钟左右，才将文件丢进抽屉，让他压下这个案子。

    他自然知道是因为谁，可如今，这份证据再次被摆在他面前。局长如同接了一个烫手山芋似的，不安的看着从进来开始就脸色不好的郁诺南。

    “局长，公事公办吧，为死去的人讨个公道。”许天一的声音有些压抑，那份看似平静的面容下是剧烈颤抖的心脏。

    她匆匆丢下这句话便起身快步出了警察局，若是再呆一分钟，她真的怕自己会忍不住将那份证据撕成碎片。

    不管不顾，只希望活着的人好。

    “天一。”郁诺南拉住无所适从的许天一，强硬的扣紧她痉、挛的手，“天一，别想，什么都别想。”

    许天一抬起泪眼婆娑的脸，焦急慌乱的看着担心的郁诺南，“诺南，我不是一个合格的女儿，我举报了我的父亲。虽然他对我和念初不是那么好，但是他始终是我们的亲生父亲……”

    “天一，你做的没错，你选择了道德法律，父亲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就该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人来人往的街道上，郁诺南紧紧的拥着许天一，任由她不顾形象的在怀里哭得像孩子一样！

    得到了郁诺南的首肯，警察局办案的速度犹如神速，只不过才两天的时候，便把收到消息已经逃走的许振国捉拿归案。

    被抓的那一刻，许振国歇斯底里的骂着许天一，完全没有平日里在商场上的雍容气度！

    整整三天，许天一将自己关在别墅里没出过一次门，她窝在沙发上看着新闻台，报道的全是南方发大水淹死了数以十万的人。所有的报纸、网站，对许振国的事情只是零星的报道了几句，关于她举报的事情，更是连提都没提。

    许天一知道，郁诺南将这事压了下来。

    可是，有些东西看不到，并不代表它没发生，有些痛只是在心里最深处，看不到伤，可是却越扩越大，直到无法修补！

    许振国的宣判很快下来了，因为情节恶劣，没有自首表现。

    死缓——

    郁诺南一直在极力压制这个消息，可是，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许天一还是知道了，那天的天气像是盛夏一般有着灿烂的阳光，无风，枯黄的树叶干煸的铺洒在地上。

    报纸上，是许振国憔悴的脸，他穿着刑服，手背在身后。他的眼睛看着前方，纵容憔悴不堪，也是如鹰準一般让人惊骇！

    许天一心里一疼，有腥甜的味道从喉咙里涌出，被她硬生生的咽了下去。

    ‘死缓’两个字如同重锤一样砸在心上，痛得无以复加。

    这份报纸还是她早上出去的时候从外面公共区的凳子上捡到的。

    “天一。”郁诺南从她手里夺过报纸，他身上还有沐浴过后的清香，这些天，他怕自己会做傻事，一直就没怎么好好睡过。

    昨晚，她在他喝的茶水里放了些凝神的药，才好好的睡了一觉，一直到现在！

    许天一抬头，眼睛完成月牙一般的形状，“诺南，我饿了，你今天做饭给我吃好不好？”

    郁诺南将报纸收好，看见她的笑非但没有如释重负的感觉，反而那种担心又多了一层。眉头微蹙，拒绝的话在她祈求的目光中渐渐柔软下来，“好。”

    “那我去泡个澡，我刚刚看到用玫瑰花泡澡是美容的。”许天一从沙发上站起来，长久的保持着一个动作让她全身都有些僵硬，“郁诺南，我要吃大餐。”

    “好。”

    许天一看着他进了厨房，从冰箱里拿出牛排，开始撕包装袋。阳光从窗户透入，照在他精致的五官上，如谪仙般的雍容优雅。

    她倚着门框，眷念的看着他风华绝代的脸：“郁诺南，有没有人说过，你长得很好看。”

    郁诺南回头，看见她脸上调侃的笑容无奈的蹙眉，“有。”

    “谁？”

    “许天一。”

    她赌气的嘟嘴，然后转身上楼，把房间门从里面锁上。

    将浴池里注上水，然后拿过一旁的干玫瑰花瓣往里一片片的丢！

    她还了自己一个清白，为阿然的死昭了雪，可是，却害了她的父亲。许天一永远忘不掉，自己亲手将父亲送进了监狱，送进了黄泉路。

    许天一没脱衣服，直接踏进了浴池，动作缓慢的拿起一旁架子上的刀片，用力的划过手腕上的血管。

    空气中，血腥味混合着玫瑰的香味。

    她拿起手机开始编辑短信。

    “诺南，我爱你。”

    她的手指颤抖得不行，眼泪啪嗒啪嗒的落在手机的屏幕上，只有五个字，却编辑了十几分钟才写好。

    屏幕被水雾模糊，她要很费劲才能看得清！

    编辑好后，设置成了定时发送。

    干的玫瑰花瓣吸了水，变得饱满鲜艳，满满的浮了一层在水面上。

    水已经被染成了粉红色！

    血液在争先恐后的从她的手腕流出，没入水里。她很冷，哪怕是泡在这温热的水里依旧很冷，将热水打开，调到最高，但还是很冷。

    ***

    两年后——

    郁氏的慈善募捐晚会。

    乔家作为此次慈善晚会郁家的力邀嘉宾，自然来得很早！

    郁家还和两年前一样，金碧辉煌、奢华宏伟，每一个摆设都是经过了名家设计，每个地方都是恰到好处的奢华美丽。

    乔其靠着阳台上白色的雕花围栏，外面月华如水，泳池里蔚蓝的水泛着粼粼的波光。他的手指修长，优雅的执着高脚杯，晃动着里面淡金色的酒液。

    从两年前起，他就再不沾红酒。

    因为那酒的颜色，像血！

    这是两年来，他第一次踏进郁家。

    乔家和郁家的关系极好，但是这两年也渐渐疏远了来往，原因怕是只有他自己知道。

    天一，许天一，你这个狠心的女人。

    对自己狠，对别人更狠。

    “妈妈，你看，那个叔叔的裤子脏了。”

    不远处，传来孩子天真娇弱的声音，乔其低头，果然看见裤腿上不知何时蹭到了污渍。黑色的西裤上，污渍显得格外明显！

    他眉头蹙起，弯腰准备去拍。。

    小女孩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叔叔，你别动，我帮你。”

    乔其不是热络的人，此时听到孩子热心的声音也不由的抬起了头，他有些僵硬的扯了扯唇角，却在陡然间愣住，

    因为小女孩身侧的人......

    “天一......”

    他发现他的声音有些抖，手中的酒液倾斜，瞬间倒了他一手。

    许天一抬起头来，脸上有着雍容温润的笑意，不复以往的讥诮，她的笑容里只有温润，和郁诺南一样的温润！

    “先生，我好像认识你。”

    乔其还在震惊中没回过神来，许天一的话却直接将他打入了地狱。

    好像——

    “妈妈，那个叔叔哭了。”

    小女孩惊奇的声音再一次响起，乔其伸出手，刚好接住脸上落下的一滴泪，滚烫的，灼热的。连断腿都没哭过的乔其，此时竟然哭了！

    许天一也好奇的看着他。

    “天一。”

    身后，传来郁诺南担忧的声音，许天一脸上的好奇很快掩去，只剩下一脸幸福的笑意。

    “爸爸来了。”

    小女孩欣喜的扑到郁诺南怀里，许天一笑着摇头，也走了过去。

    郁诺南神色不变的看了看乔其，然后弯腰抱起已经抱住他腿的孩子，宠溺的捏了捏她的鼻头，“小冉，刚刚有没有不乖？”

    “没有，我很乖，我刚刚还准备去帮叔叔拍掉腿上的灰呢。”小冉嘟囔着嘴，撒娇的在郁诺南脖子上蹭。

    许天一走过去，挽住郁诺南的脖子，“不是说很忙，怎么来了？”

    小冉从郁诺南的怀里转过头去看乔其，冲着乔其挥手，“叔叔，我叫郁可冉，爸爸说会哭的男人都是好男人，爸爸就为妈妈哭过呢，所以，叔叔，我长大了要嫁给你。”

    “......”乔其无语，这是谁教的孩子。

    “小冉。”许天一无奈。

    “......”郁诺南尴尬。

    曙的吸从。乔其静静的站着，看着他们一家三口幸福的没入人群中，心里竟然分不出是什么感觉。刚刚还觉得美丽的景，此时映在他眼里只剩下一片灰白！

    不记得，那是不是也是不幸中的万幸？至少，不会再像两年前那样——自杀。

    当年，郁诺南抱着浑身是血的许天一冲进医院，那时，他正在医院做最后的复查。

    他和郁诺南从小一起长大，第一次看到他如此狼狈的样子，衣衫尽湿，脚上只穿这白色的袜子，因为一路奔跑已经成了黑色。

    许天一脸色惨白，头发湿漉漉的搭在身上，衣服湿透，勾勒出她瘦弱的身材。手腕处一道狰狞的伤口触目惊心，被水泡过，皮肉往两边翻卷。

    一路跑过，有血渍滴落在白色的瓷砖上！

    “医生，医生。”

    郁诺南此时急得像无头苍蝇一般叫着医生，以往一贯的沉稳淡定此时早就不复存在，头发凌乱的搭着。

    早有医生推来担架车，郁诺南将许天一放上去，紧紧握住她的手。

    整个医院因为这一幕气氛都变得沸腾起来！

    水珠一滴滴落在许天一的脸上，乔其看见，郁诺南竟然在哭。

    “在想什么？”郁诺南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他的身后，手里同样拿着一杯淡金色的酒液，“在想天一？”

    “是。”乔其丝毫不否认，“她失忆了？”

    “是，应该也不是。”郁诺南皱着眉喝了口酒，看得出，他对两年前也还心有余悸。

    听着这模棱两可的答案，乔其挑了挑眉。

    “当年，趁着天一没醒来的时候，我找心理医生对她进行了催眠，选择性的抹去了一些记忆。”他深深的吸了口气，脸上已经没了笑容：“我真怕她会活不下去。”

    阳台上安静的只有风吹过的声音。

    乔其的手在抖。

    郁诺南回头，看着乔其紧绷的脸，“包括你那段，乔其，如果你为她好，就不要让她记起那些曾经不美好的事。”

    “郁诺南，你这是在自欺欺人。”乔其的唇瓣紧抿，虽然是这么说，但是她知道，但凡有别的办法，郁诺南都不会选择这样。

    “自欺欺人也好过看她死在我面前强。”他低头，自嘲的笑了笑，“乔其，我爱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