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见到的时候沈黎才觉得，祝亦阳对他们家老爷子的评价其实是比较片面的，沈黎跟着他进门的时候，还没见到人就听到了他老人家爽朗的笑声。

    沈黎第一反应就是唉呀妈呀这可是个跟《红楼梦》里的王熙凤似的厉害角色啊。

    见了面之后这种感觉更甚，一身非常得体而又绅士的西装衬得老人家十分精神，开口就让人倍感亲切，三句话过后，沈黎已经被诓得直接叫“爷爷”了，再多说了几句，老人家就一个回头望向祝亦阳，不显山不露水地问：“你大哥怎么还没回来？一定要等我我睡着了再回来？”

    祝亦阳摸了摸鼻子，老爷子又说：“打小就这毛病，一要说谎哄我就喜欢摸鼻子，黎丫头你以后可得当心，他一摸鼻子就是要骗你了。檎”

    “行行行，我这就去打电话，老大再不来又要对我开战了，”祝亦阳掏出手机往偏厅的方向去，还对沈黎的方向做了个口型，“提宋珺。”

    沈黎一点就透，眨巴着眼睛问老爷子：“爷爷，上次我陪亦阳去找大哥的时候看见宋小姐也在，如果找不到大哥，问宋小姐说不定能找到他。”

    果然老爷子立马冷哼了一声，“整天就知道围着宋珺转，比人家亲爹都还上心，可再怎么上心又能怎么样，宋珺再怎么像唐铱那丫头也差了一个辈分，每天对着她就跟嗑药似的，我看他是又空虚又寂寞。”

    噗，老爷子说话还真犀利，沈黎差点笑场，这时候祝亦阳握着手机回来，对老爷子报告进展：“老大说路上碰到个熟人，一起过来，马上就到。魍”

    老爷子听完不怎么高兴：“别又是宋珺吧？那可就是真太熟了。”

    “珺珺的话不需要在路上碰到，直接就从家里带过来了，一定不是，”祝亦阳笑得和煦又无辜，“不过我听到点模模糊糊的笑声，还真有点熟，就是忘了在哪儿听过了。”

    老爷子哼了一声，又扭回头去和沈黎说话了。

    祝易山来得不算太晚，而且还真带了个熟人过来，原本沈黎已经很着急上火了，因为一直在和老爷子说话，又不方便去给唐秘书打电话，没想到她居然还是直接跟着祝易山来的。

    得，这俩人缘分天注定，就差临门一脚了。

    唐秘书一进门就撒娇：“祝爷爷，可算是见着您醒着的时候了，回回来您都睡着，我还以为您特不待见我，故意装睡的呢。”

    她这一声叫得老爷子笑得眼睛都眯起来：“雪君呐，快来快来，我还只当你嫌弃祝爷爷了，这么久都没来看我，这么说起来，你跟祝易山还真有缘分，怎么就回回挑着我睡着的时候来呢？”

    哈哈哈，老爷子这演技，炉火纯青的，开篇就点题，一点儿废话都不带说的，沈黎现在明白为什么祝亦阳会说，他老人家才是真正的演技担当，他们只需要配合就可以了。

    但祝易山也不是善茬儿，端着底下人送来的茶，喝了一小口就皱起眉来：“这是谁泡的茶，这么淡？难怪老爷子每天睡那么久，但凡多放一点儿茶叶老爷子也够精神了，也不至于每次我来都睡着。”

    “不怪他们，这是我特意让人给你泡的一杯淡茶，不然你每天那么精神，管宋珺管得那么紧，”老爷子淡定杀了一刀回马枪，“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才是她亲爹呢，亏得宋楚晨忍你这么多年。”

    沈黎想起来之前祝亦阳跟她透露的消息，宋楚晨当年就是将计就计把宋珺送到祝易山那儿，才抓紧了时机又生了个老二，这些年娇妻爱女幼子，过得要多滋润有多滋润，就只有祝易山一个人跟二傻子似的，替他人做嫁衣裳。

    打蛇打七寸，老爷子棒棒打得准啊。

    祝易山把茶杯一放：“老头儿别来劲啊，当初我和唐铱的事儿也是您授意的，怎么着，替老哥们儿报完仇就没我什么事了是吧？我和唐铱那事儿也过了这么多年了，珺珺都这么大了，我就疼疼孩子，怎么就碍着您眼了，总拿她说事儿？”

    “你也知道过去那么多年了，这么多年当和尚给谁看呢？”

    “……”祝易山被噎住，“您怎么知道我当和尚？是不是每天晚上夜夜笙歌还得叫上您参观啊？我倒是没什么，就是怕您受不了刺激。”

    “我什么没见过，还会被你那点小凤小浪给刺激了，”老爷子越说越亢奋，“你每天晚上夜夜笙歌，你当我不知道你每天晚上都忙着哄宋珺呢？你跟谁夜夜笙歌啊，别告诉我你还想老牛吃嫩草，管唐铱叫岳母你叫得出口吗？”

    “老头儿别来劲啊，说话留点儿口德，不然我断子绝孙也是遭的报应！”

    这话说得就都有点儿过了，祝亦阳出来打圆场：“大哥你这话就过了啊，老爷子也是为你着急，老爷子你也是，大哥对珺珺那跟亲爹也没两样了，有您那么瞎说的吗？”

    各打五十大板，老爷子冷哼一声别开头，祝易山也端起茶杯灌进去一大口，放下来的时候和桌面发出“哐当”一声响。

    沈黎围观到现在，看他们爷孙三个过招，简直叹为观止，长得那么像的三张脸，俊得能勾得老中青三代女人神魂颠倒，吵起架来还跟孩子似的，还没感慨完呢，祝亦阳就一回头望过来，开始甩包袱了：“沈黎你怎么样，没被吓着吧？”

    果然老爷子立刻也跟着望过来，虽然脸上还有些没收回去的怒气，但语气已经和缓多了：“黎丫头别怕，大小子就这脾气，从小喜欢跟我犯倔脾气，亦阳比他好多了，不会冲你发火的。”

    沈黎往唐秘书身边靠了靠：“嗯……爷爷我不怕，就是我看雪君好像有点儿吓着了。”

    唐秘书看得津津有味的，立马就拆台：“我没被吓着啊，我看得都要鼓掌了，祝爷爷您还是那么中气十足啊，教育起他们来可带劲儿了，特别帅！”

    老爷子就吃这套，招呼着她过去：“就雪君说话最合我心意，你平时多带着点儿祝易山，不说让他像你这样说话哄得我老人家高兴，至少别天天气我！”

    祝易山冷笑：“我凭什么哄您高兴啊，谁哄我高兴？”

    “哄你高兴那不是未来大嫂的事儿么，这事儿谁也不敢越俎代庖啊，”祝亦阳笑着说，“说话珺珺也大了，再怎么疼她还是要保持点距离，宋楚晨都开始注意了，何况你还是干爹，早点成个家了给她生个弟弟妹妹，再来也方便。”

    祝易山没吭声。

    沈黎尴尬地笑了两声，有意去捧祝亦阳的场：“是啊，不过你也别光嘴里说，要有合适的女孩子得给大哥留意着。”

    “眼前这不就有一个吗？”祝亦阳顺着她的话把话题引到唐秘书身上去，“雪君就挺合适的，年纪家世各方面都挺配，关键还单身，是不是特意给大哥留着的好姻缘？”

    唐秘书傻笑：“老板你别开玩笑了。”

    老爷子冷笑：“你倒是打的好主意，就你大哥那混样，别糟蹋了雪君。”

    祝易山“噌”地一下站起来，沈黎心都提到嗓子眼儿了，就怕他说什么伤人的话，更怕他直接摔门就走，万万没想到啊，他竟然忽然笑起来，一把把唐秘书扯过去搂在了怀里：“怎么着，就这么怕我糟蹋她啊？实话告诉你我还就喜欢，别着急别上火，赶明儿我就带上你孙媳妇再抱个大胖小子回来，四世同堂多好啊。”

    老爷子看着他们：“别只说大话啊，没给我抱个大胖小子回来怎么办？”

    “该怎么办就怎么办，”祝易山直接搂紧唐秘书的肩膀，“您看我们俩还配吗？”

    “配……”老爷子眯着眼看过去，“倒是挺配的，可你总也得问问人家雪君答应吗？”

    唐秘书还是那副笑嘻嘻的模样：“答应啊，刚刚在路上我就答应了，要不然怎么跟他一起过来呢。”

    老爷子：“……”不早说！浪费我表情！

    沈黎：“……”不早说！害我表演了这么久！

    祝亦阳：“……恭喜大哥大……嫂啊。”

    “觉得噎吗？”祝易山这次笑得是真有笑意了，“你们绕这么一大圈不就是想撮合我和雪君吗？耍我们挺乐呵的啊，怎么样，被反过来耍一耍，愉快吗？”

    唐秘书拽拽他的袖子；“你跟爷爷说话有礼貌一点啊。”

    “行了老爷子，巴巴陪着您演了这好一会儿戏，肚子都饿了，还不开饭吗？”祝易山松开唐秘书的肩，改为拉着她的手，“怎么样，要不要先颁个最佳抖包袱奖给您？”

    老爷子：“……阿宁啊，开饭！”

    沈黎真是没想到，唐秘书平时傻乎乎的，关键时刻竟然摆了他们所有人一道，祝亦阳对别人的事没多大兴趣，热闹看完了也就不去想了，倒是提醒了她一句：“别忘了在饭桌上答应老爷子的，过年我陪你一起回美国，早点儿把我们的事定下来。”

    “你怎么这么平静啊？”沈黎回过劲来，“是不是你们合起伙来骗我一个人啊？唐秘书和大哥都是在陪你演戏，就为了让我答应带你回美国？”

    祝亦阳摇头：“这还真不是，大哥那么深的心思，老爷子都瞒着，能提前告诉我么，倒是之前骗他那番话，现在想起来也是他在演戏配合我，真是枉费我拍了这么多年的戏，关键时刻竟然不如他一个商人演技好。”

    沈黎笑起来：“你拍了这么多年戏，可都是他当制片人的啊，他演技比你好有什么稀奇，不过我真没想到雪君……她平时二兮兮的，今天居然放了这么大一个雷，我还一直以为是我在逗她玩儿，现在想想，今天早上那通电话，靠得住是故意打来逗我玩儿的。”

    “老大教出来的好徒弟啊，”祝亦阳笑了笑，“不过他想得通就好，唐铱和宋楚晨都结婚这么多年了，珺珺也要出国念书了，小的那个都读小学了，他老是这么拖下去也不是办法。”

    “而且他足够幸运啊，谁能这么刚刚好在蓦然回首时，灯火阑珊处还有人在等着啊，”沈黎说不出的感慨，“雪君是喜欢他，但我也不希望她对大哥的喜欢到了那种不顾自己的地步，说真的，大哥现在是想通了想找个伴儿，谁知道他对雪君到底有几分真心？你说雪君和宋太太性格想象，他会不会是……把雪君当替身？”

    祝亦阳对着电脑一直在忙，闻言笑起来：“唐铱以前可不是这脾气，雪君是可爱，她就只能用刁蛮来形容了，大哥说是说为她拖到现在，可真要让他和唐铱过日子，离婚了也保不准，说到底就是自己还没下定决心，为谁拖都只是个借口而已。”

    沈黎还想说什么，但祝亦阳忽然问：“对了，回来之前老爷子特意把你和雪君叫进去，说什么了？”

    这个啊……

    “爷爷特意说让我们不要告诉你们兄弟两个，”沈黎笑得调皮，“不过我打赌雪君肯定一出门就告诉大哥了，但是我可不要告诉你，爷爷说过的，女人嫁了人还是得有自己的东西。”

    “老爷子也就那点儿宝贝，想要什么跟我说，”祝亦阳把手枕在脑后，仰靠在椅子上，“保管比他给你那点儿多。”

    但其实老爷子把沈黎和唐秘书叫进去，也是分别交代的事情，她们两个人彼此并不知道老爷子具体和对方说了些什么。

    沈黎跟着老爷子进书房的时候还挺紧张的，老爷子大概看出来了，就先给她放了张碟子看——祝亦阳从小到大照片集的碟子。

    一张一张如数家珍，都能一一准确而饱富情感的给她介绍照片由来，以及当时的情景，沈黎也就是在这张碟片里，看到了祝亦阳已故父母的照片，他母亲在的时候，他真的还很小，不过从照片上来看，他还是更像他父亲一些。

    祝亦阳的父亲，几次从他嘴里和祝融嘴里听到的已故长辈，沈黎说不清楚自己看到他照片时的心情，但也许是因为心疼祝亦阳这么多年来的心结，她总觉得这位长辈为人还是有些问题，但……祝老爷子告诉她：“他是我所有侄儿中最像我弟弟的那个，可惜……阴差阳错，他对小茵倒是真心的，到最后也没告诉她真相。”

    沈黎简直听得震惊了，这……这是说祝亦阳的父亲真的姓祝？那么他母亲才不是祝家的女儿？

    “原本他可以堂堂正正回来，只不过小茵会知道真相，他担心她受不了，想着反正无论他是否回祝家，她都依然注定是祝家的人，那么……”祝老爷子说起这段往事也颇为惆怅，“总之他还是回来了，用他和小茵都更能接受的一种方式。”

    沈黎没想到这里头还有这样的反转，就问道：“那……阿姨又是怎么回事？祝伯父为什么会在和阿姨结婚之后，又在外头有了祝融？”

    祝老爷子也清楚她和祝融之间的渊源，这时候说话也不藏着掖着了，“外头那件事是意外，他也因为这个意外付出了惨痛的代价，亦阳对小茵没有太多印象，一直就认阿芬当妈，他爸爸在外头闹出这种事，他当然难以接受，不过他爸爸现在也走了这么多年了，阿芬也已经放下了，我是鼓励她再找个伴儿好好过自己的日子，不过她一直考虑着亦阳的感受，没有找人。”

    “难怪阿姨现在天南海北地跑，留在这里……大概也只能总是想到那些不太愉快的事情，”沈黎明白了，“这样也好，阿姨是无辜的，她应该用她自己热爱的方式去生活。”

    “亦阳在这件事上一直对他爸爸当年无意中犯的错误耿耿于怀，祝融……他也是个可怜人，”祝老爷子叹气，这时候才终于让沈黎感觉到他真的只是个垂暮的老人，“以前我一直担心，现在有你在，我也就放心把他交给你了。”

    “爷爷您放心，”沈黎这时候当然只能拍胸膛保证道，“即便没有我，这些年他也把自己调试得很好，更何况现在有我了，我会好好照顾他的。”

    “彼此照顾就好，我只希望你能一直给他陪伴，”老爷子示意她把碟片取出来，“他的未来有你共度，这是他的过去，也一同交给你保管，祝融那孩子还有些事看不开，将来可能还有变数，我会尽量保他，但如果他们之间真的产生了特别大的冲突……”

    他会希望她怎么做？保谁？又去劝谁？

    但老爷子说的却是：“我希望你能帮亦阳看到自己的本性，到时候无论他做什么决定你都要支持他，站在他身边陪着他，至于祝融，无论祝家亏欠他多少都是他爸爸的错，归根到底和亦阳无关，在这件事里，亦阳和阿芬都是受害者，不需要他去替他爸爸做偿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