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死的时候，有没有一分后悔呢？

    我什么都看不见，他的脸埋在陈鹫身上，直到陈鹫消散，他也整个人垂下头去。

    令那么多人畏惧的陈疑，就这样死了。

    死得轻描淡写。死得无声无息。

    我没想到，陈疑的结局竟然会是这样。我转头去看旁边的其他人，那些陈疑的手下们，他们都用呆滞的目光低头看着那个已经毫无声息的人。我看到有人目光中闪过解脱，有人目光中闪过茫然，有人目光中蕴含着恐惧----恐怕，是不知道回陈家该怎么对其他人交待吧？

    “顽顽，你怎么了？”孙小乔突然回头看向我，眼睛里装满了惊讶。

    我有点晕，晃了晃脑袋：“怎么了？”

    孙小乔很紧张地朝我走过来，一边说：“你，你没事吧？”

    “我没----”

    刚说出两个字，余下的话，都没吐出口。

    我突然觉得脑袋越来越晕，腿也开始发软，浑身都没力气。

    这时候我看见巫闲云也朝我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一个小瓶子。

    “把这个给她喝下去！”他看着我说。

    这是我昏迷之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

    -等我醒过来的时候。天亮了。

    我躺在床上，有人拉开了窗帘，刺眼的光芒，从窗户外洒进来。

    房间里全是这带着淡淡温暖气息的光。

    “你马上要回去了吧？”有人这样对我说。

    我一转头，看到蒙惇。

    他坐在我床边，手放在我枕头旁，眼睛盯着我，显得有些紧张。

    我不由得想笑，我都没怎么样，他担心什么？

    “你怎么了？”

    “你额头还有些烫。”蒙惇没回答我的问题，自顾自地说。

    他伸手放在我额头上：“这些天，你不是见到我。就是见到陈鹫，你终究还是受不了阴气侵袭。”

    蒙惇的脸上流露出一丝悔意，难道，是对我的吗？

    “你难过什么呢？我没怪你啊。”我忍不住说。

    虽然这种想法好像有点奇怪，然而，我总觉得我舍不得他这样难过自责。

    我换了别的话题：“你知不知道，我晕倒之后，后来又怎么了？”

    陈疑死了，其他人怎么办？

    虽然陈疑才是最可怕的，但作为能够诞育出这种变态的陈家，我不敢掉以轻心。

    蒙惇迟疑了一下，轻轻将手留在我额头上。我感觉到了一丝冰凉，将额头的烫压下去。

    他说：“有人过来收殓了他，你的朋友……陪着去了，他们都没回来，你等一下，等他们回到这里。事情应该就能解决了，你放心吧。”

    “你哪里都能去吗？”我把被子卷在脖子那儿，小声问道。

    等到说了这么几句话，我才发现自己的喉咙居然有些哑。

    也不知道阴气侵袭到底是什么情况，我只觉得自己这种样子，有点像是发烧。

    “是啊，我去了。”

    “……那你，知道这一切的原因吗？”我没来由想到这个问题。

    “嗯。”

    我没想能得到答案，却也没料到，蒙惇看着我，竟然轻轻点了点头。

    我有些惊讶：“你知道？”

    “他们会说起。这里聊到，那里聊到，拼凑一下就成了。”蒙惇微微挑起嘴角说。

    如果他当真知道，我会否可以问他呢？

    “你得好好休息。”但没等我开口，蒙惇先伸手将我按在床上，让我好好躺着休息。

    我叹息一声，只以为没机会听了

    谁知世间的事情总是如此，不是这边翘，就是那边翘。

    我刚想真的再睡一觉时，蒙惇说：“你好好休息，我当故事，讲给你听。”

    听得这话，我立刻竖起耳朵：“那你要说什么故事？”

    蒙惇笑眯眯地看着我，目光里的柔情简直令我有些……害怕。役岁余亡。

    但我真是想听故事，也就只好忽略他看着我时，那种诡异的眼神。

    我假装没有看见，迎上他的目光问道：“是……什么故事呢？”

    “以前，有个将军，他有一个夫人。他们自小认识，之后，他妻子的家庭发生了一些变故。两小无猜的女孩，先失去了母亲，后失去了父亲，差点连他也要失去。他好不容易娶她为妻，谁知道……世间的事情，很难圆满。这将军出去打仗，战死在外地，尸骨无存。当时的王，只能命人为他造一座衣冠冢。”

    衣冠冢指的是没有尸骨的坟墓，没有亡者的尸体而只有亡者的衣冠。

    就算是对于现代人而言，尸骨无存都是极悲惨的死法了，何况是古人？

    我心中不解蒙惇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他怎么不说陈鹫之死的事情？

    难道他刚才说的那些模棱两可的话，真的只是模棱两可而已吗？

    我哑然地看着他，但心中涌动着某种难耐的好奇心，于是，鬼使神差将责问的话吞了回去。

    “后来呢？”我若无其事地问道。

    我心里突然翻腾起炙热的火焰，在心脏处升腾。

    他说的一切，我突然觉得十分熟悉，什么都说不上来，但每一句话，都牵动我的心。

    蒙惇迟迟不肯开口，我有些忍不住好奇心，就催促起来：“你……接着说？”

    问完看到他脸上露出得意的表情，就立刻意识到又是自己傻跳进了他挖好的坑。

    我心中不悦，但见他一脸微笑也说不什么，只好往旁边转头表达自己的愤怒。

    蒙惇像逗什么一样笑了起来：“我接着给你说呀？”

    我背对着他忿然：“但我并不想听了。”

    他突然俯下身，整个人压下来，不是压在我身上，但我能感觉到他的心跳----还有冰凉。

    人是温暖的，他没有温暖，又像块冰，但我却没来由地烧起了脸。

    蒙惇在我耳边小声地说：“可是，我想说给你听呀。”

    那团火从心脏一路烧上来，无端端烧红了脸，眼睛都烧得有点酸。

    我继续往旁边转，结果就是把整张脸都埋进了枕头里。

    “呵呵呵……”

    蒙惇的声音本来就低沉，笑起来更低，又在我耳边吐出浑厚的气息。

    明明是鬼，你怎么不吐冰呢？

    我突然觉得有些生气了，是他一开始说其他，我想听了，又不肯接着说，我不想听的时候他又非得要让我听……他到底有没有把我的心思放在眼里？

    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我能够感觉到那股包围我的冷气慢慢离开了。

    有一只手撑在我身边，我能够感觉到旁边的床铺凹陷下去。

    鬼也能这样？

    那跟人还有什么两样？

    我伏在枕头里，悄悄偷看那只手，骨节分明，有些眼熟。

    这是蒙惇的手，我也没怎么仔细看过……为什么会毫无理由地觉得它眼熟呢？

    “你在看我吗？”蒙惇又伏下来，我赶紧躲回枕头上。

    蒙惇轻轻摸了摸我的头发，竟然没有说假话。

    他真的接着说下去了。

    “你要听后来的事情吗？”

    我没说话，也不知道他能不能明了我的心意----这叫默认。

    蒙惇在我看不到的地方又发出了奇怪的笑声。

    我突然想起来，他是能读懂我心思的！

    那我之前那些复杂的想法，岂不是都被他知道了？

    “是啊。”蒙惇笑呵呵地又靠近我了一些，“你别闹了，明明是想听，怎么不告诉我呢？”

    我有些羞耻感。

    他就明知道我想什么，还放任我胡思乱想？

    “何必要说，反正，你总能知道！”我闷声抱怨。

    “是啊。”蒙惇从我背后轻轻捏了捏我的耳垂，“你说得对。”

    我意识到蒙惇实在很喜欢做这些小动作，动手动脚，是习惯还是怎么的？

    对别人也做吗？

    ----我那话，是吃醋还是怎么的？

    蒙惇果然又笑出了声音，我忍无可忍地爬起来瞪他，反而被他借机抱在了怀里。

    “喂！”我急了，以前蒙惇从来都没有做过这种孟浪的事情。

    我飞快地把他推开，他也没抱太紧，我一推，他就顺势往后一倒。

    这个态度不错，但他脸上偏偏又挂着十分欠扁的笑容，叫我看得牙痒痒。

    “你别生气。”蒙惇突然偏头，我两边嘴角都挑高了，看着我笑，“你不喜欢吗？”

    我只是咬着牙看他。

    蒙惇继续自言自语：“你喜欢的，我看得到你的心，你喜欢。”

    他的眼神突然变得很认真，我原是生气，看到这眼神也不由得被吓住。

    但蒙惇这犀利的眼神没撑太久，马上就变得温和了。

    “我吓着了你吗？”他的声音又变得轻飘飘的，像是一片柳叶打在湖上，翻了两滚，顺着水流向远方去。

    蒙惇身上，有许多秘密，蒙着雾，我看不分明。

    我不知道他笑着到底是不是真心想笑，哪怕是真心微笑我也不懂他为何要开怀。

    最重要是，他看着我，好像看着别人。

    “我没看着别人，我看着你。”

    我又忘记，蒙惇能看懂我的心思。

    “你总呆在我身边，到底是为什么呢？”我很真诚地问他。

    “难道，你真的不知道吗？”蒙惇问我。

    我没说话，没点头，没摇头----也不是默认。

    “你知道的。”蒙惇的目光深邃而严肃，他用那种眼神看着我开口，我怎么敢说，那不是真心话？他慢慢凑近了我，我坐在床上，他的脸贴在我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