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平看起来更加的苍老了。他站在寨子关卡之前，看着下面乌压压的西夏大军，脸上满是疲惫和忧虑。

    自从自己领命前来与石元孙三路兵马汇合之后。他每次都是总以为一切麻烦都已经预想到了，可是事到临头，他发现自己的准备还是远远不足。首先是他没有想到敌军这么狡猾，竟然使了奸计让自己上当，导致自己败得如此之快。

    更没有想到黄德和竟然会在最后的关头又摆了他一道，来了个临阵脱逃。

    这些也就算了，在他看来，只要自己还能拖住夏军小半个月的时间，他便是可以顺利完成这次的支援任务，这些他原本以为不是什么大问题。

    他更是想着，自己只要能拖住敌军小半个月，朝廷铁定会派兵支援，这样一来，西夏国的兵马不能攻破宋国的一城一池，最后也只能打道回府，此番西夏国对宋国的用兵之举也就会成为一次败笔。

    可是他没想到的事情多了去了。自己中了敌军计谋，黄德和临阵脱逃，导致自己万余兵马折损大半，如今更是领着这么一堆残兵败将退守在这西南山上，却又再次被敌军重重围住，情况再次陷入了危机之中。

    他已经没想过自己能活着走出这座大山，只想着如何将西夏的大军拖在此处的时间长一些，这样一来，自己也算是做了一件有用的事情了。

    然而，这一次，他又低估了李元昊。原本以为起码还要有两天的时间敌军的大军才能找到此处，可是从他率领这群残兵败将退到这西南山之上建立寨子到现在，只有短短的不到一天时间，他简直是在没有任何心理准备的情况下，忽然就发现李元昊已经带领着兵马来到了自己眼前。

    这不单单让他自己一个人感到震惊，也让让所有人都感到非常震惊，尽管现在这西南山上已被修建成了七个寨子，看起来寨子高耸山上，易守难攻，一时间李元昊的大军还是不可能打进来。

    可是尽管如此，刘平还是感受到了浓烈的绝望气氛。

    自己本来准备再准备个两日，然后好抵御敌军的进攻，可他连准备还没有最终完成，便是已经发现强敌已至，援军更是遥遥无期，也不可能有援军会来，所以现在能指望的只有自己。

    刘平暗自哀叹。面对夏国这数万的狼虎之师，他便是已经知道，寨破，只是迟早的事情。

    绝望，已经成了笼罩在西南山上每一个士卒头上的大山。

    刘平不知道自己能坚持多久，但是他知道，现在自己这方的士兵个个都是士气低落，若是不将眼前的这个难题解决掉，只会加快西夏军队破寨的时间。

    刘平其实心中还是很渴望有援军到来，就算是有人前来通报一个假报朝廷出兵支援的消息也好。不过他也是知道，想要在这个时候朝廷出兵前来救援，那简直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但是他就是有一股奢望，奢望有一股哪怕援军只可能是名义上的。

    因为他现在连这些名义上的援军也非常渴望，只要有援军在外，哪怕他们只是驻扎在那里不动，就足以安抚自己这边的军心士气。只要能把人心安定下来，他就可以缓过这口气。

    只是，这确确实实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现在的自己等人，已经成了一锅被包围了的饺子！

    刘平在心中哀叹一声，他不敢再看寨下的正在企图攻破寨子的西夏军，心虚的把目光挪向了西面的夕阳。

    那里，夕阳折射出淡淡的红芒，似乎在讽刺着这位已经头发鬓白的人，他，已经老了，他的期限将至。

    ……

    李元昊知道，再过不了一会儿的功夫，刘平与他的余党就要完了。

    不可否认，刘平选择在这里修建的寨子来抵抗自己的大军，确实是收到了很大的效果，最起码自己并不能轻易地将其拿下。

    就算是将其拿下，不但要折损很多兵力，而且还极为耗费时间。

    现在最重要的就是时间。

    天气依然越来越加冰寒，李元昊很清楚的知道，自己的大军此番前来侵略大宋国土，却不曾佩戴着棉衣等御寒之物。

    如今还未到下雪之时天气已然这般寒冷，很多士兵都快要受不了，那到了下雪之后，还得了？

    他很清楚，若是真的下雪，自己的大军将会遭受到前所未有的打击。

    不要说要面对宋军，单单是这自然之力就是不可能抵抗得了的。

    所以现在最重要的就是时间，在最快的时间之内将刘平等余党拿下，而后集中兵力，一鼓作气拿下延州城！

    但是这个刘平实在是狡猾无比，将兵力分散成七部分，建立了七个寨子，愣是将自己的大军阻挡住了。

    多次进攻未果，李元昊便想到了从正面、后面两面夹击的办法。

    他留下了大部分的兵力在前方依旧采用强行攻击的方法，给敌军造成一种全力进攻的假象，而自己却带领了一千精锐绕到了他们的后方，从后面包围。

    李元昊就不相信这样还不能拿下这股残兵败将。

    此时天气冰冷无比，千余人马快速奔驰在山林之间，竟然少见的没有发出多大的声响，他们的速度很快，很快的就到了西南山的后方。

    他们在远远的地方停住了，然后李元昊对旁边的一个将领沉声说道：“你率领几个人过去打探一番，不可暴露行踪。”

    那将领得令去了。李元昊心中终于是松了口气，喃喃自语：“这下子我看你还能抵抗到何时！”

    派出去的人去得快，回来的也快，不一会儿的功夫，那将领带着几人再次返回，径直回到李元昊身前恭敬说道：“皇上，臣已率人探查过了。前方不曾发现敌军踪迹，还请皇上定夺。”

    李元昊大手一挥，沉声说道：“如此甚好，想必那刘平也料想不到朕会领兵从后方进攻，来啊，全军全速前进，务必要在天黑之前拿下刘平余党！”

    “是！”众人低声应是。

    ……

    空中依旧飘着一股战争留下的血腥味，彦青站在浪黄一族的城门口上，看着远方，怔怔出神。

    此刻他心中着实是有些难受。

    要是真说起来，这浪黄一族能落到这般下场，都是自己的缘故，若不是因为自己，恐怕如今宋军也未必能够攻破城门。

    不过要真说起来谁对谁错，这是谁也不能定夺得了的，有时候战争就是这么残酷的一件事情。

    若不是夏国出兵侵略宋国，宋军也不可能有这么一支大军冒着覆灭的危机来到夏国之内，自己更不会来到此处，这浪黄一族也就不可能会遭受到毁灭之灾。

    彦青的心情复杂而失落着。那一道灰色却充满了怨恨的眼神时时刻刻都充斥在他的脑海中，他忘不掉那浪黄一族的阿古丽死后看着自己的眼神，忘不掉那浪黄一族的可敦毅然决然的将自己脖颈划向自己刀锋的场景，忘不掉敖保看到自己妻子死亡那一刻的疯狂……

    他们本与自己无亲无故，却因自己而丧命……

    到底谁是对的，谁是错的？自己这样做，到底是对是错？自己为了上位，为了报仇，却不顾他人的死活，这样一来，自己跟那些为了自己一己私利而导致生灵涂炭的可恶之人有何区别？此刻，彦青有些茫然了。

    风依旧微微地刮着，天色越加阴沉。

    终于，在一阵大风吹过之后，一朵朵晶莹的雪花缓缓从空中飘落了下来。

    下雪了！

    城中依旧还在打扫着战场，呼延碧桃站在城门之下，与折继闵在说着话儿，眼神却时不时飘向城头的彦青，见他像个雪人一样站在那里，背影萧条，不知怎的，心中竟是一疼，旋即对折继闵说了几句，便缓缓朝着城头而上。

    彦青依旧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连眉毛都挂满了雪花，听闻身后的脚步声，他也不曾回头，只是叹了口气说道：“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啊……”

    呼延碧桃沉默了片刻，轻声说道：“你在自责，对么？”

    彦青又叹了口气，沉默片刻，这才说道：“若并非是我，这浪黄一族便不会遭受到灭族之灾了，有时候我在想，为何人总会有这么多的贪婪？若人人都静下心来，不曾起那争夺之心，这天气岂不太平？这样岂不是更好？”

    呼延碧桃轻笑一声，摇头说道：“这世人若真如你所说那般，这世上恐怕早已没了斗争，只是这是不可能的事情，你所言，乃是人性之根本，也说不上对与错。若今日立场对换，夏军攻破延州城，你认为他们会是善良的好好先生，对好好对待延州城那成千上万的百姓？”

    彦青默然。

    呼延碧桃又说道：“我等只是为了保卫家园而来，若不是夏军侵略我宋国在先，我等此时此刻又岂会来到此地？所以说，今时今日这般结果，这都是夏国咎由自取，我们只是一个为了保卫自己家园，保卫自己亲人的寻常人而已，你说对么？”

    对啊，何必要想这么多呢？说到底自己也只是一个世间千千万万人里面的寻常一人而已，这种杞人忧天的事情自己何必多想？自己此番前来，正如她所说的这般，只是为了保卫自己的家园，为了保卫自己的亲人而已。

    想到亲人，彦青心中顿时一疼。

    在这世上，自己再也没有亲人了啊！自己的母亲，自己心爱的女人，都离自己而去了，就剩下自己在这陌生的人世间，不知道未来，还会有多少的风险……

    可是不管怎样，自己来这里的目的，不就是为了让她们在九泉之下得以安息么？

    想通之后，彦青顿时笑了，如拔开云雾见天日，心情一下子就变得极好了起来。

    呼延碧桃站在他的旁边，看着他露出笑意的侧脸，心神有些恍惚，似乎被彦青所感染，心情也变得极好了起来，她深深吸了口气，让冰凉的空气直达肺腑，看着远方一片白茫茫的景色，只觉得人生最美的场景莫过此刻。

    两人不再说话，都在体会着这份难言的微妙气氛，却传来一声大煞风景的话来：“这么冷的天，你们两个在这里站着做什么？”

    彦青一笑，回头看去，就看到折继闵与张岊并肩走了过来。

    还未说话，旁边的呼延碧桃就瞪眼说道：“天气热，在这里吹吹风不行了？”

    讨厌，两个大煞风景的家伙。

    折继闵两人一愣，旋即对视一眼，相继哈哈大笑了起来，看着彦青两人的眼神都有了一丝古怪。

    彦青视若不见，抖了抖身上的雪花，哈了口气，说道：“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折继闵走到彦青身旁并肩站着，说道：“如今时间紧迫，我等不能在此消耗时间，接下来我与张将军会率领大军直扑夏州，你就带着你那十来个弟兄去贺兰谷与王仲宝将军汇合吧！”

    彦青一愣，说道：“你说的可是并代钤辖王仲宝王将军？”

    折继闵说道：“正是，我已飞鸽传书，如今王将军已然率领大军前往贺兰谷，两军双方齐入夏州，逼迫李元昊退兵。如今按照时日来算，王将军此刻估计也快到了，你便去与他汇合吧！”

    彦青皱眉，说道：“我与你们一同前行不好么？”

    折继闵笑着说道：“如今浪黄、党儿二族已然被我等歼灭，就算是前方也不会有多大的对手，可是贺兰谷却不同，传闻贺兰谷中的长鸡岭有一蕃将镇守甚是了得，彦哥儿你才识过人，去与王将军汇合，说不定还能助他一臂之力呢！”

    彦青苦笑，说道：“折将军过谦了，既然将军如此安排，那彦青遵令便是。”

    折继闵拍了拍他的肩膀，眼中满是赞赏之色，说道：“彦哥儿不必妄自菲薄，此番若不是有你，说不得还要死伤好些弟兄都不能攻破这城门，此番一战，彦哥儿当立首功！”

    彦青笑了笑，也没有过于谦虚，旋即对折继闵与张岊两人抱拳说道：“既然如此，那我便去准备一番，如今时间紧迫，便不再逗留了，二位将军，这就请了！”

    折继闵与张岊心中早就不将彦青当做是一个寻常的年轻人看待，深知此人能被狄青那般推崇，更是被道教真人碧虚子推崇为不是池中物，都知道这是一个前途无可限量的年轻人，如今一同遭遇这浪黄一战所表现出来的才能，两人都对这彦哥儿心下喜欢得紧，闻言齐齐抱拳，肃然说道：“请！”

    ……

    这是一片连绵不绝的群山，雪花飘洒，远远看去，就像是一座座雪白无比的冰山，天色朦胧之间，越显景色美妙绝伦。

    山谷之中，一队近乎五千人的大军正在停顿休整，战士埋锅造饭，炊烟袅袅。

    王仲宝岁数不大，正值壮年，乃并、代州钤辖，任东上阁门使，看起来脸庞清秀，乃是一个文人书生。

    他身穿甲胄，坐于帅帐之内，刚吃过士兵送来的饭菜之后，摆开了地图刚刚准备研究，突然一个士兵快步而进，大声说道：“将军，前方发现一队十余人的兵马朝着我方快速而来，看不清是敌是友！”

    王仲宝闻言眉头一挑，旋即笑着说道：“哦？此时此刻竟然有人前来，莫不是那传说中的彦小哥来了？来啊，取我的兵器来，随我去看看！”

    士兵得令，取了他的宝剑而来，与他一同出账去了。

    到了前方，王仲宝凝神看去，便看到远处一条白蒙蒙的白线出现在眼帘之中，旋即等到近了些，便看到十余人骑着快马朝着这边而来。

    只是此刻不知来者是敌是友，除了他之外，旁边的一众士兵全部弯弓搭箭，一副警惕之相。

    彦青骑在马上，任凭冰冷刺骨的寒风刮着自己的脸庞，他骑在马上，虽然隔着距离有些远，可远远就看到了前方的大军所在，两杆军旗随着风摇曳着，上面上书宋，王两字，显得极为显眼。

    待到近了，彦青挥手，旁边的众人顿时勒马停住，旋即彦青策马上前几步，大声喝道：“前方可是王仲宝将军的大军所在？”

    话落，王仲宝眼神亮堂堂，示意旁边的一个士兵确认一番，那士兵见状，策马上前，大声喝道：“正是，你们是何人？”

    彦青闻言一喜，大声说道：“我乃受折继闵将军军令前来的彦青等人，特意前来与王将军汇合，还请通报一声！”

    王仲宝闻言就笑了，旋即策马朝着彦青等人方向而去。

    他一动，旁边的士兵连忙策马跟上。

    双方近了，王仲宝率先说道：“我是王仲宝，阁下可是彦青彦小哥？”

    彦青就看到骑在马上的王仲宝，见到此人竟然像是一个文人秀才一般，心下不禁有些钦佩，下了马来，拱手说道：“卑职彦青，见过王将军！”

    彦青一下马，身后的林东等人亦是跟随而下，抱拳齐声说道：“见过王将军！”

    王仲宝见了这许多人推崇如此之高的彦青竟然是一个这么年轻的后生，此刻心中惊诧更深，见状笑道：“早就听折将军说此番随同之中有一年轻悍士彦小哥，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果真十年少有为啊！”

    饶是彦青此刻脸色被寒风吹得发白，也不禁微微一红，心想这些带兵打仗的将军都这么喜欢夸人的么？闻言谦虚说道：“将军谬赞了，都是折将军厚爱而已。”

    初次见面，王仲宝就对彦青的好感直线上升，在他看来，这彦小哥虽然年轻，可却并不曾有傲据之色，为人谦和，再看他后面的十余人，个个都是眼神如刀，端的是一群好手。

    双方寒暄一阵之后，王仲宝便带着彦青等人返回营帐之内，两人都知道此刻时间乃是金钱，也就不浪费时间，径直在地图上研究起来。

    最后两人敲定，待到休整过后，大军全军直扑贺兰谷的长鸡岭，直捣黄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