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潇湘苑的喧哗声一直持续到大太太用完饭才渐渐减弱。

    若是在平日里，这样有些没规矩的事儿顶多就闹腾那么一会儿，因为毕竟是大太太的院子。可是今个儿则不同了，大太太似乎乐在其中，任由三个姨娘尽情地说笑，尽情地玩牌。

    用春桃的话说，因为大太太今个儿赢了个满堂红

    三个姨娘伺候大太太用了午饭，又坐着聊了会家常，直到瞅着大太太有些乏了，这才起身告退。

    大太太也没留，只不过看起来心情很不错的样子，三个姨娘心里都安了心，走的时候也心里踏实多了。

    等到屋里一下子静了下来，芝兰和芝菊两个小丫鬟领头收拾着残局，春兰和春桃则陪着大太太。

    “太太平日里不是极喜爱碧螺春的嘛，今个儿为何要沏一壶西湖龙井？”春兰一边将刚沏好的西湖龙井倒进茶杯里，一边低声问道。

    不仅是春兰，春桃两个大丫鬟觉着奇怪，就连大太太自个儿也有些说不清。

    倒也不是西湖龙井不好喝，论起来，西湖龙井的味道也是极佳的，尤其是这种茶农自家喝的，比那贡茶还要好上几倍。皇帝老儿，皇亲国戚们自认为喝上的贡茶就是天底下最顶级的享受了，却不知茶商有茶商的秘密。一般而言，进的茶叶都不是当年最佳的，应该算是优品中次级的，为的就是以防来年种不出同样优等的茶叶进贡而被朝廷治罪。

    所以，用退而求其次，制造一种年年一样的假象，这是一个最为稳妥的办法。只要是皇商，都是心知肚明的。当然了，当年的极品茶叶最后肯定是花落茶商自家以及需要打点的各级官员之手。

    大太太尚未出阁之前，家里也是常备西湖龙井的，只是后来这种好茶被某个人“玷辱”了，所以潇湘苑这几年都不曾拿出来使用。哪怕明知西湖龙井现在是大老爷的最爱，大太太也只会冲泡一壶碧螺春

    碧螺春的情谊难道不及一杯西湖龙井？大太太眼中闪过一丝寒光，脸上的笑意却丝毫不减，看着有一种诡异的胆颤。只见大太太端在手里的茶杯微微一倾斜，茶盅里清亮的茶水顷刻间流泻在茶盘里，接着她拿起桌上的香炉盖朝着茶盘上空抖了几抖，水渍上面不一会儿就污了一层香灰。

    原来不是用来喝的，而是用来糟蹋的

    春兰和春桃看在眼里，却立在一旁不敢言语。

    倒是大太太江氏先开了口：“今个儿手气不错，把这些拿去赏了吧。”大太太用手帕擦了擦，脸上又是那般和蔼可亲的微笑挂着了，只见她用帕子包着手，随意地拨了拨，好像也没注意究竟有多少银子，就让春桃拿去分给潇湘苑的下人们。

    春桃掩不住喜悦，却还是恭敬地福了身：“谢太太赏赐。”她也知道，今个儿大太太高兴，不在赢了钱，而是让三姨太何氏输了个光。

    “你说何氏那张脸好看吗？”大太太笑容不减，支起身子重新端上了往常的碧螺春轻呷了一口，问道。

    “何姨娘臭着一张脸的时候最好看了。”春桃接过赏钱，附和着说道，“尤其是面对太太的时候，像挤出一丝笑容来却硬是笑不出来，那笑比哭还难看呢。”

    “是啊，”大太太放下茶盅，“你们说，她平日里挺明的一个人儿，今个儿怎么老是出错牌呢？”虽然平日里三个姨娘也不敢赢钱，却也自有分寸，输输赢赢的，只要熬到大太太用饭的时辰，让大太太赢去一些便罢了。像今个儿这般，何氏把口袋都给翻空了的情况，还是第一次发生。

    这毕竟是没有脸面的事儿，会被其他人笑话一阵的

    春桃返身出屋，自个儿留个大头，又给春兰留了一份，分别用一个香囊装好了藏在袖子里，这才出去唤来管事的说明了大太太的用意，打发了剩下的一小部分给潇湘苑的丫鬟婆子们。事情一了，便又匆匆回到大太太身边。

    此时，大太太依旧没有睡意，正和春兰聊着天。春兰说：“何姨娘手气臭呗，所以才输的惨了。”

    大太太不可置否，点明道：“因为她心不在焉”

    春兰和春桃对望一眼，她们又会不知呢？只不过这不是邀功的时候，还是让大太太做个聪明人，她们做个糊涂人的好。

    听到大太太说完，春兰故装讶异地看了一眼大太太，轻声道：“心不在焉？太太是说何姨娘心里有事惦记着？”

    可不是嘛瞎子都能看出来

    大太太的目光直直地盯着茶盘里残留的西湖龙井污水，一圈一圈的涟漪仿佛带着沉重的枷锁，就算划开的那部分得了自由，却早已面目全非：“今个儿来打牌是谁的主意？”

    春桃应声答道：“奴婢私下问过了，华姨娘的丫鬟说是何姨娘一时兴起……”

    “哼，一时兴起？我看她是有备而来”

    春兰转了转眼珠子，凑近一些，弯下腰，道：“太太的意思是？……何姨娘是为了两个姑娘绣绣屏的事儿？”

    大太太投去赏识的一个目光，春桃却皱着眉问道：“两个姑娘绣一个绣屏完全是没有问题的呀，更何况还会找人打下手的。”

    五姑娘和六姑娘自小学习女红，当年为了能学到邱家的《锦绣针笈》，更是没日没夜的练习，那手艺在亲戚平辈里头绝对是堪称一绝。

    所以，按道理来说，要完成顾大姑娘的绣屏，五姑娘和六姑娘绝对不在话下。

    “关键是……”春兰领悟地笑了笑，看着愚笨的春桃心里窃喜的很，然后好心为她解惑道：“要完成这绣屏是不难，只是不足半月的时间赶工赶起来，少不得起早晚睡的，到时候，那脸面上……”说着，便是一阵笑。

    春桃听了，半响才恍悟地张了张嘴：“原来如此”又一脸讶异地说道：“莫非……那何姨娘还有这个心思？”想了一想，又觉着不对劲，蹙眉道：“五姑娘和六姑娘尚未出阁，就算何姨娘中意那顾家，也断然不会真的带着两个小姐抛头露脸啊？老太君和大老爷也不会答应呀？”春桃瞥了一眼大太太，忙又补充一句：“再说了，何姨娘不过是一个姨娘，她哪有资格提这一出？太太才是姑娘们真正的母亲呢……”

    这话很受用，亲生的又怎样？又不能名正言顺地叫她一声“娘亲”反而，她的女儿将来的命运都牢牢掌握在自个儿的手中。大太太欣慰地一笑，微闭了一会眼。

    话虽如此，但看今个儿的状况，何姨娘似乎很有把握似的。春桃微微蹙眉，略略沉吟了会，才点头道：“说起来，顾家大公子早已成亲，膝下女儿成双，就算姑娘们有意，大老爷也未必会答应……”虽然顾大公子前途无量，可惜早已经是妻妾成群了，如此一来，邱家怎会屈就，拿女儿过去当个陪衬？

    当然了，若是有利可图，邱家也可试上一试，毕竟充其量也只是个庶女。只是，五姑娘今年年初刚刚及笄，六姑娘更小些，才满十三岁，这两个毛都没长齐全的丫头片子能冲出重围，得到顾大公子的青睐，为邱家带来利益吗？

    尚未可知

    “倒是顾家还有一个庶出的少爷，和咱们小姐……”庶子配庶女，倒是绝配

    可惜听说顾家嫁了女儿后，那顾二公子马上就会回襄阳了。

    “哦——如此说来，等到顾大姑娘出嫁后，那顾家人岂不是都不在江陵了？”春桃恍然大悟一般，“怪不得了”五姑娘和六姑娘想巴结上顾家，不管是中意哪位少爷，等到顾大姑娘二十八的出嫁了，两个少爷都会陪着顾老爷和顾太太立即起程，不作等待。

    毕竟，顾家在江陵除了一套祖宅，什么都没有了，他们现在的家，现在的生活重心都在襄阳了

    可是，这么急火地赶制绣屏，就算顾家人欣赏五莲和六莲的手艺，十来天后见到两个熊猫眼睛，憔悴不堪的面貌时，甭说顾家的家长不悦了，就算是两位年轻气盛的少爷偷见了也没了继续交谈的胃口了吧。

    所以，想改绣屏尺寸的事儿，原应该就是这两个丫头的主意吧

    瞧着四帮衬着，何氏急的团团转的，结果却被苏雯伊一句话轻飘飘地打碎了痴梦

    说起苏雯伊，大太太的眉心又不期然地蹙起来。这个儿媳妇今个儿的打扮不同往常，平日里素素净净的一个人，经过一番打扮后确实更加明艳动人，有一种别样的风情。

    只是苏雯伊突然之间的改变是为了什么呢？

    大太太想不通，便随口问了下悦心阁最近的状况。

    听春兰说：“二爷这几日好像都没见过二，只让夏平在屋里伺候着。”

    大太太听了一愣：“哦？竟有这等事？”

    这是不是意味着二失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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