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四爷晃神的这一瞬，八爷已经与他错身而过，四爷蓦地反应过来，心头苦笑，爷这明明是有事来的，自己不说难道还指望这老八来问？老八在自己面前可从来都不是那个心软的！

    四爷这手下意识就拽住八爷衣袖，低声道，“这里说话不方便，换个地方如何？”

    八爷淡淡的瞥了他一眼，半响不语，却只见这人的脸色越发有些苍白了，八爷终于点了头，转身又进了书房，四爷心里略微一松，也跟了进去。

    要说这还真是四爷第一次进八爷的书房，只是这会儿四爷心里压着事情，也没多少心思去瞧这书房里的陈设，倒是对着墙上挂着的辟邪剑多扫了两眼……那回似乎就是这柄剑吧？那剑锋还当真是寒凉入骨了……

    八爷已经坐回了桌案前，静静的等着四爷开口，四爷随手将披风取下放在一旁，却也不坐，只站在那里，手紧紧的攥在袖子里，眸子微微暗了暗，才开口问道，“弘历南巡之事，已经确定了么？”

    八爷一听就明白了，心道果然这位无论到了何时也是那个胤禛！太子殿下不过是提了一句，这位就已经记在心里！八爷倒也不瞒着他，实在是没有那必要，早晚的事情还藏着掖着岂不是让这人笑话？八爷眯着眼笑了笑，“明日的大朝会八成就有消息，怎么？你有什么打算？”

    这要是没什么想法就这位那子难道还能上赶着来书房等爷么？八爷可是半点都不信！果然，四爷也不绕圈子，实在是在这个无比了解自己的老八面前，圈子绕来绕去到最后吃亏的指不定还是自己呢！

    四爷那拢在袖子里的手攥的更紧了些，眸子也略抬了抬，对上八爷明显审视的目光，问道，“你可是要随驾？”

    八爷唇角微微一弯，“你认为呢？”

    这态度几乎已是默认了！四爷眉心微蹙，唇角又抿紧了些，终于开了口，声音却有些干巴巴的道，“我……也要同去。”

    八爷微微眯了眼，心道果然如此！只是八爷的指节在桌案上扣了扣，却道，“你该清楚，纵使是身为皇子，也没有随驾之时带家眷的道理。”

    四爷面上倒没什么变化，微微颔首，道，“的确如此，可弘历那子定然是要带妃嫔出巡的，你若随驾，带上个身边人，也是正常。”

    八爷听了这句倒是不禁失笑，这难道是知子莫若父？确实就弘历那德行，身边不带着几个温柔解语的才是怪事！八爷却微微一笑，道，“话虽如此，可既有二哥在，又何必劳烦你？”

    四爷依旧是清清淡淡的神色，“此事与你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况且你随驾南巡将爷留在府内……你能放心离京？”

    八爷微微眯了眼，眉梢微微上挑，笑的意味深长，可那眸子里闪过的却尽数是暗色沉沉，“若是当年，爷自然是有所顾忌。可时至今日，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八爷这话似乎说的客气，只是那意思偏偏半点没客气！抛开了上一世的身份，纵使眼前这人再有手段又能如何？爷若是连你如今都拿捏不住，还配做什么皇子阿哥？还琢磨什么江山天下？八爷起身就想走，说实在的，八爷是真不想这位跟着去，跟着去做什么？难道让他去看爷和皇父怎么收拾弘历么？

    四爷的眸子闪了闪，身子顿了顿，然后略笑了笑，眉宇间满是怅然，道，“不错，时至今日，我既无依仗又无长物……”

    四爷的声音已经恰似叹息一般，似乎带了些许无奈和不甘之意，然后就非常干脆的跪了下去！八爷本是刚刚站起身来，就被四爷这意料之外的举动给惊的动作一窒！饶是八爷久经考验的面上功夫也忍不住这一闪而逝的讶然！

    八爷本欲迈出去的步子顿时定在原地，眉心皱的紧紧的，“你这是做什么？”

    四爷本就清淡至极的眉眼更是清清冷冷，抬眼对上八爷微眯着的眼，淡淡道，“而今我只有这孑然一身，思来想去，也唯有这般求你了。”

    八爷定定的瞧着眼前这人，一时间心里当真是五味杂陈！只是八爷那神色却彻彻底底的冷了下来，平日里唇角上常带着的那分笑意也一丝不见，“你求爷……爷就该答应么？胤禛，爷怎么不知道你还有这么天真的时候？”

    你是什么人？爷又是什么人？当年爷在你面前可没有一丝一毫的情面可讲，纵使是抛开一切跪地求恳又何曾换得你半分心软？而今就算是再世为人，世易时移，难道你在爷面前就有什么情面？昔年你可以狠心寡情，今日又凭什么要爷手下容情？老四，爷可是半点都不欠你的！

    四爷淡淡抬眼，倒是微微一笑，“应与不应在你，做与不做却在我，且尽人事听天命。”四爷顿了一顿，又续道，“如今想来，当年你在养心殿外一跪就是几个时辰，不也是一样？”

    当年的四爷还曾多少有些想不通当然更不需要去想，以自己这八弟的灵透慧黠为何明知前路坎坷希望渺茫却仍旧甘愿在自己面前低头求恳……可到了如今，四爷才是当真感同身受！那就是无可奈何，不得不为！当自己的所有一切都在他人掌握之中……还有什么拿腔作势的资格？

    八爷狠狠的闭了闭眼，当年？当年！八爷这心里当真说不出究竟是何滋味，好半响，八爷终于冷冷一笑，“你既然有心，就跪着吧！”

    说罢，八爷一拂袖，转身就走，却听见四爷低低的声音，“此生初见那日，你为何不直接杀了我一了百了？”

    八爷脚步一顿，身子略僵了一瞬，也不回头，只是一声低笑，“当年你又为何不肯给我一个痛快？”

    四爷的心口霎时一缩，指甲狠狠的掐进手掌之中，下意识的无声苦笑，只是，四爷却没瞧见八爷那微微蹙起来的眉心。

    却说八爷出了书房，只觉得心底压抑的厉害，似乎此生此世，只要遇见这么个人，一切就变得再不可预计！八爷心知这绝不是什么所谓的心软，可偏偏就这个人，一次次的挑衅自己的底线，自己却一次次的轻飘飘的放过！就是这人今日跪在自己面前，八爷心头闪过的也不是什么这人终于也有这一日的欣喜，更多的却是一种酸涩，更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郁与失落！

    这种心情应该么？如果换了当年，若有一日胤禛跪在自己低声求恳，八爷可以肯定那时心底深处能够体味到的绝对是一种宿敌终于臣服的喜悦！也许就犹如当年自己跪在他胤禛面前之时胤禛的心头所想！可现在呢？这又算什么！

    八爷几乎是满心茫然的立在庭院里，怔怔然的陷入深思……而四爷呢？四爷正微低着头，敛着眸子，神色淡然的跪在书房的地面上！

    书房本就是清静地，而此时更是静得几乎没有任何声响！虽然寂静无声，四爷也不认为这么重要的地方就剩下他一个人在……老八一向做事滴水不漏的，当年那书房就能守得风雨不透，爷的粘汗处都拿不到任何消息，而今难道还真放他一个人在书房里？暗处八成还是有人守着呢！

    四爷这视线慢慢扫过自己的掌心，已经掐了好几个血印儿出来，瞧着那印子，四爷终于低低的叹了一声……当年胤禩跪在养心殿前也是这般心情么？

    当年自己与胤禩斗得天翻地覆一般，几乎都入了魔障！终于尘埃落定那一刻，只觉得哪里能让这个一直给自己添堵的冤家对头就这么去了？岂不是便宜了他！更何况，胤禩在任何人面前都八风不动有成竹的笑面实在是让四爷只觉得厌烦！

    胤禩倒果真是能屈能伸又能忍的主儿，奈何，纵使他在自己面前低头求恳，却也始终是一副处变不惊的态度……偏偏胤禩越是这般姿态，自己当年怎么就越不肯撂开手给他一个痛快！虽说不到绝路没有人愿意寻死，可当年胤禩明明到了绝路，却也不肯自己了断！为的是什么？不就是那份身为皇子的傲气么？

    当年胤禩死讯传来，那一瞬间从心底透出来的是什么？是真真正正的轻松！这唯一的冤家对头终于不在了！自己终于不用再琢磨他了！终于可以放弃这莫名其妙的执着了！可之后呢？却是刻骨的寂寞！再没有一个人能如胤禩一般了解和明白自己！可作为一个帝王，需要这样的人么？那样一种透彻的了解对于君王来说，是何等危险的存在？

    偏偏却没有想到殡天之后，再睁开眼却又遇到了这个人，而这回呢？到当真是风水轮流转，难道还当真是前世因由今生结果？可那人又为什么留着自己呢？纵使是当真如胤禩适才所暗示那般要留着自己软刀子磨人，可这手段比起当年似乎也实在是太温和了吧？

    四爷一边低头研究着这书房的地缝，一边琢磨着如今这相当难言的心情！只是，恍惚中，四爷心头却蓦地划过一抹念头……似乎自己来时虽有挣扎纠结，却始终觉得在胤禩眼前如此作为，并没有多么的屈辱不甘，而似乎在这人面前甚至可以不用去隐藏自己的心思，这……

    这念头不过是一闪而逝，可四爷却蓦地冷汗涔涔！瞬间身子猛地一晃，牙儿几乎硬生生的咬出血来！难道这两年的生活，竟然对自己影响如此之深么？那么、那么日后……

    却说八爷在庭院里怔怔然站了好一会儿，才对一直踮着脚在自己不远处伺候的小林子招招手，让小林子去瞧瞧还在书房里的四爷，小林子几乎是苦着脸应了，偏偏八爷又淡淡的吩咐了一句，“着人送侧福晋回去休息。”

    只可怜小林子战战兢兢的进了书房，等一瞧那架势……小林子很想哭一哭，这位侧福晋那子是自己能够请得动的么？

    四爷既然不肯走，小林子只有回去寻自己主子复命，而此时的八爷已经坐在九爷的屋子里了！九爷这边晚膳早就摆上了，只是等到了时辰八爷还没过来，九爷倒是当真有些许奇怪，遣了人去问才知道，本来自己八哥都要来了，却被老四给截住！

    九爷本就心里有些许的不痛快，可毕竟无论如何自己八哥还是来了么！九爷倒也把自己一贯敏感的子收起来，只笑眯眯的为自己八哥布菜！

    只是这菜吃了没两口，小林子就哆哆嗦嗦的来了！八爷一瞧就知道怎么回事，这眉头皱了皱，却也心知肚明，如今看来这老四倒真是拧上子了！

    八爷撩了筷子，沉吟半响，终于开了口，冷声道，“你去对他说，他喜欢跪多久都由他，爷的心思不可能改！”

    小林子只觉得这心肝儿狠狠的跳了跳，应了一声转头就要往外跑，八爷又接着道，“他什么时候起来了，你什么时候再回来复命！”

    等小林子出去了，九爷才开口问道，“老四……他跪着呢？”

    八爷眼瞧着自己弟弟毫不掩饰的喜形于色，忍不住眉梢微微跳了跳，然后才点了头。九爷忍不住笑眯了眼，更加勤快的给自己八哥布菜……

    只是，出乎八爷意料，自己弟弟却没有对胤禛为什么会跪在书房这事儿有任何的兴趣！其实人家九爷对这事儿的过程是真的不关心……相对而言，九爷更关心那结果！眼瞧着刚才八哥的贴身内侍领命而去，九爷忍不住在心底腹诽，你这一晚上都别过来复命才好呢！

    转眼就是第二天的大朝会，果然一如八爷所料，这边八爷吩咐人准备的折子一上，那边弘历就直接下了明旨，巡幸江南！满朝文武对这事儿是半点风声都没听到，而今一下子就成了既成事实……可是既然已经成了事实，除了接受还能怎么样呢？眼瞧着龙椅上皇帝那盎然的兴致，满朝大员一个个都不得不做了闷嘴葫芦！

    而八爷看这南巡之事已经是板上钉钉，大半力就转到了昨晚那事情上去了……话说，莫说是昨晚，就是到了今早，爷都没见小林子来复命，总不至于老四还真一直跪着呢？

    其实八爷本就没认为单凭区区一个内侍就能请得动胤禛，他不过是传递一种姿态，那就是无论如何，爷这心思定下来绝对没有改的余地，你跪也没有用的！可这一晚上都没瞧见该来复命的小林子，八爷这心里还真就忍不住泛嘀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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