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文H

一百零叁 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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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臣傅韫参见皇上,见过娘娘。”

    御书房内,风尘仆仆的傅韫恭敬见礼,刚毅的脸庞上爬上了一丝疲惫,但那虎目,却仍然精烁有力。

    皇帝与芙妃对视一眼,稳着声音说道:“起身吧。”

    傅韫闻言,站起身来,头依然垂着,没有半分逾矩。皇帝脸上滑过一丝满意,朗声吩咐道:“看座。”服侍之人应声而下,很快抬来座椅,傅韫再行一礼,这才坐下。

    傅韫从绪州一路疾行,到达京师之后直接入宫,在皇帝面前守礼守矩,皇帝看在眼里,心中对他的忌惮稍稍消了一寸。人说功高震主,傅韫镇守边关多年,战功赫赫,在朝堂、四野之中声望也极高。皇帝忌惮他,却不能轻易动他。皇帝还没到昏庸的地步,心里很是明白,除了一个傅韫,边关再无大将。再一个,就是傅韫在皇帝面前也好,每月例行的折子也好,从来都是恭敬有加,毫无居功自傲之嫌。

    此番突然召傅韫回京,傅韫领旨后立刻动身起程,福公公也说了,他一路疾驰,日夜兼程,毫无怨言。皇帝看着正襟危坐地傅韫,露出一丝笑意。

    “爱卿一路而来,辛苦了。”

    傅韫垂首拱手,沉声道:“多谢陛下关怀,臣不累。”

    傅韫放下双手,眼帘垂下,还没进京,就有人传来讯息,告知他此次皇帝召他回京的原因。傅韫心中冷笑,别说那小崽子现在跟他儿媳妇好好儿的,就是那小崽子一辈子不成婚,也不可能跟陆家再扯上一丁点关系。他恨不得将陆家人千刀万剐以报杀妻之仇!

    “皇上,”声音娇柔,妩媚婉转,芙妃柔若无骨的手攀上皇帝的胳膊,如水双眸看着,皇帝心里一片柔软。

    “爱卿啊,”皇帝安抚地拍了拍芙妃的柔荑,声音带着笑,“此番召你进攻,并非为了边关要事,而是想与你说说小辈之事,朕记得,你有一个儿子吧?”

    傅韫回道:“回陛下,臣确有一子。”

    芙妃眼睛一亮,与皇帝对视一眼,见皇帝微不可察点了点头,连忙开口问道:“不知贵公子年龄几何?”

    傅韫眼神冰冷,隐藏在眼帘之下:“回娘娘,犬子如今十二。”

    “哦?”芙妃脸上的愉快愈发明显,娇笑道:“傅将军如此出色,想必贵公子定时人中龙凤。十二,可是最好的年纪了,再过一年,可就能成家了。”

    傅韫头也不抬,只沉沉道了一句:“娘娘谬赞了。”

    芙妃见傅韫如此寡言少语,好像没听明白自己的暗示,撅着嘴晃晃皇帝的胳膊,皇帝轻笑一声,对他这个臣子,他还是自信能摸得透的。不挑明,傅韫是不会明白这些个暗示。战功再显赫,也不过一介莽夫,哪里有这个智慧。

    “傅将军不必自谦,朕听说你曾带过你儿子回过京师,可对?”皇帝满满的信心地看了眼芙妃,这是他的臣子,他又有何事不知?!

    果然,傅韫闻言一愣,仿佛每想到连这件事皇帝居然都知道了,愣了片刻才连忙告罪,回道:“回陛下,两三年前,犬子确实跟着臣来过京师。”

    皇帝得意一笑,道:“有人在京师见过你们父子,言道虎父无犬子,在朕面前好一阵夸赞。”

    “臣不敢当。”

    皇帝指着垂首回话的傅琰,看着芙妃笑道:“你看看,你看看,傅将军就是这样,这么多年了,还是一棍子打不出一句话来,你今天要是不直说,我看啊,他自己是不可能知道朕到底为何召他回京了。”

    芙妃娇笑道:“傅将军为人耿直,这倒是臣妾的不是了,藏着掖着的。”

    傅韫冷耳听着上位人的调笑,神色不变,就好似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似的。为人臣子,不该你懂的,不能懂,该你懂的,你不懂也必须得懂。

    只是,现在他不想懂,他怕他听懂了,会忍不住出手掐死那个恶毒的女人。他明白,小不忍则乱大谋,他还有儿子,他不能只顾报仇,却赔上自己的命。那个女人,贱命一条,不值得他拿命去抵。

    “傅将军,”芙妃轻轻柔柔地声音响起,“本宫兄长有一女,名曰娉婷,年龄与贵公子相仿,模样是顶好的,琴棋书画无一不精,你看,可否与贵公子相配?”

    皇帝与芙妃端坐着,等待着傅韫听到这句话后露出惊喜的表情,他们甚至想好了该说些什么安抚傅韫的惊喜。

    果然,傅韫听到芙妃说完,居然惊讶地抬起头来,失礼地看着皇帝。

    皇帝瞧着傅韫难得变了神色,朗声大笑,说道:“爱卿,这可是件大喜事啊!”

    傅韫被皇帝的笑声一惊,回过神来,察觉到自己的失礼,连忙低下头,拱手道:“微臣多谢陛下、娘娘抬爱,只是……”

    芙妃心里一惊,唯恐有变故,连忙开口道:“傅将军无需推脱,贵公子人中俊杰,配我那内侄女,可谓金童玉女啊。”

    皇帝看着面有难色的傅韫,心中涌起不安,从定下这个主意开始,他就没想过会有意外发生,看傅韫的样子,难道……

    皇帝压下不安,扬手制止芙妃接着往下说,故作大方道:“傅将军有何话想说,直说无妨。”

    傅韫抬起头,双眼含着无奈,看向皇帝,拱手道:“回禀陛下,回禀娘娘,臣并非要推脱,只是,只是,”

    傅韫的表情无奈极了,“只是,犬子早些年就定下了亲,去年更是过了礼。只是那家女儿年龄尚幼,这事我们两家就没往外了说。”

    “什、什么?!”芙妃如遭雷劈,呆了,怎么可能就订了亲了,一点消息都没传出来啊。

    皇帝自然也是惊讶的,只是碍于脸面,没有失声惊呼,却是已经变了脸色。让傅韫的儿子跟陆娉婷结亲,是为了不费力气不动声色拿回傅韫手中的兵权。可他万万没有料到,此计居然落空了。

    芙妃狠狠绞着涂了鲜红丹蔻的手指,郁结在心,语气冲了起来,声音变得尖利:“呵,不知是哪家千金,居然能入了傅将军您的贵眼?”

    皇帝扫了眼芙妃,皱起了眉头,芙妃被皇帝冷眼扫到,浑身一颤,糟了,她怎么在皇帝面前就变了脸色……

    好在傅韫面色丝毫未变,他回道:“回娘娘,只是一般商人之女,其母与亡妻是旧识,所以才定了娃娃亲。”

    “商人之女?”皇帝慢慢念着这四个字,眼里满是怀疑。

    傅韫顿了顿,说道:“回皇上,是商人之女。其父在绪州有数间店铺,家境殷实。亡妻心疼犬子,不欲让犬子像微臣一般上疆场。该女是独女,亡妻在生之时定了亲,盼着犬子将来做个殷实商人,平平淡淡过活。”

    “哦?”皇帝话音轻扬,满是试探,“士农工商,商人地位低下,难道傅夫人不希望你家独子走仕途?”

    傅韫淡然回道:“回陛下,亡妻就犬子一个孩子,不愿他离开身边。微臣常年戍守边关,不能离开绪州,亡妻因此想让犬子留在绪州,做个升斗小民,不愁吃穿即可。”

    “这么说,真是商人之女?”皇帝看着傅琰,一字一句慢慢问道。

    傅韫站起身,朝皇帝跪了下去,抬起头看向皇帝,斩钉截铁:“回陛下,确实是商人之女。”

    芙妃在一旁,双眼欲要喷火,她满心算计傅韫手里的兵权,好不容易缠得皇上同意这个计策,不想却突然蹦出个什么商人之女!若是官宦人家,她还可以女方家的权势太盛,不宜与手握重兵的傅韫结亲为理由,劝皇帝暗自解决了那名女子。可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傅韫,堂堂大将军,居然给自己独子配了个身份低贱的商人之女!这让她如何劝皇帝防着傅韫权势日益壮大?!

    “商人之女……哼,傅将军,本宫问你,此女姓甚名谁,年方几何?”芙妃紧盯这傅韫,不肯放过他脸上任何变化。

    “回禀娘娘,”傅韫声音冷了下来,“与犬子定亲的女娃,不过八九岁,闺名妤儿,家住绪州城内城东向街正街街口。娘娘,可还有疑虑?”

    芙妃一噎,竟说不出话来。皇帝看也不看她一眼,反倒是站起身来,快步走到傅韫身前,伸手扶起傅韫,声音很是温和:“爱卿之言,朕毫无疑虑,朕相信芙妃也不会再有疑虑了。”

    傅韫顺势站起来,低声应道:“微臣明白。”

    皇帝看着傅韫,笑着问:“你那孩子骑射功夫如何,可有你的风采?”

    傅韫摇摇头,回道:“犬子不擅骑射,亡妻不许微臣教导他武艺。”

    皇帝惊讶地问道:“哦?那他日后真就准备做个商人了?”

    傅韫点头,道:“回陛下,此乃亡妻遗愿,犬子自当遵从。”

    “孝心可嘉。对了,”皇帝坐回龙椅,“你回来路上可有遇到二皇子?”

    傅韫眼光一闪:“回陛下,遇上了。只是二皇子与微臣皇命在身,只打了个照面。”

    皇帝笑了:“你们啊,遇上了,聊聊总是有时间的,哪里就赶那一时半会子的时辰了?”

    傅韫听着皇帝笑,沉默不语。

    “好啦好啦,朕知晓你忠心,朕下旨召你,你定是不会拖延。”

    傅韫这才出声,道:“皇上圣明。”

    他当然遇上了二皇子,不仅是二皇子,他还看到了一个熟人,上一次见到那人,那人就跟在他儿媳妇身后。傅家、楼家、苏家,早在十几年前就缠在了一起,千丝万缕。

    不过,只打了个照面这句话,也的确是真的。他与二皇子,没有必要“聊聊”,他们之间关于绪州大军的问题,早就借楼三爷的口商议妥当,绪州城有傅琰在,有儿媳妇在,他放一百个心。

    只是,他这次进京,驳了皇帝与芙妃的面子,皇帝怕是不会这么轻而易举放他回绪州。他想,不论如何,皇帝都会想方设法拖着他,拖到绪州大军兵权分散。即使二皇子手中没有分得有,皇帝也会暗中派人掌握部分兵权。

    绪州大军十五万,只有五万傅家军。他手中掌握着五万傅家军,以及另外十万大军的绝大部分。另外一小部分,则掌握在左右副将,督军手中。他傅家军的左右副将,不能插手那十万大军,这是皇帝早年就定好了的。而掌握小部分兵权的左右副将,则是皇帝亲派的人。

    说实话,他很能理解皇帝的想法,也觉得皇帝的计策不错。只可惜,他比皇帝看得透彻。有楼家在,绪州的兵权只可能握在两个人手里,一个,是他。另一个,就是二皇子。

    他手里的兵权,楼家不会动。楼家会动的,是皇帝亲派的左右副将和督军手里的兵权。到那时,与匈奴交战,最后所获俘虏多少,缴获马匹、兵器多少。皇帝,您猜,您又会知道多少?

    此时,宫外,大皇子府。

    吴老公公把手上的帖子看了又看,看了又看,又看了眼递帖子来的随从,抖了抖,轻飘飘问了一句:“是本人?”,得了随从肯定的答复后,脸上褶子又皱了起来,吩咐让随从安排好客人,迈着小碎步赶紧去见大皇子。

    等到大皇子迈进花厅,看见的,就是丰神俊逸的成熟男子,悠然自得坐着饮茶,身旁的矮桌上放着一个大大的包裹。看见他走进来,这人才缓缓站起身,抚了抚并未起褶皱的衣袖,施施然行礼:“草民楼瑄给大皇子请安。”

    礼罢,便站在那里,目光柔和地看着他。

    赵崇烨心里一阵温暖滑过,这样的目光,他还只在谢相眼里看到过。

    快步走到楼瑄身边,赵崇烨面带微笑:“久闻楼三爷大名,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楼三爷,请坐。”

    楼瑄眼里滑过笑意,稳稳当当坐下:“一介草民,当不得这般夸赞。”

    面前的人论辈分,他该叫一声叔,只是,他见过很多长他一辈的人,甚至包含他父皇在内,还没有一个人有楼三爷这般的风采,一举一动均让人心悦神服。赵崇烨难得得在外人面前露出了真心的笑意:“楼三爷不必自谦,您当的起。”

    楼瑄眉眼舒展,拿过矮桌上的包裹,当着赵崇烨的面打开,说道:“此番下帖子前来烦扰大皇子,是因为草民与夫人有些想念侧妃娘娘,草民夫人这段时日做了些衣裳,点心,草民今日得空,想着给侧妃娘娘送来。”

    楼瑄轻轻翻开包裹里的物什,让吴公公细细查看,这是规矩,带进皇子府的东西,都必须经过严格的检验。

    赵崇烨看了眼比矮桌桌面还要大的包裹,心里叹息。玥儿入府这么长日子,这是第一次有人给她带东西。虽然他明白,楼三爷此次来,送东西是借口,可是,这包裹里的一样样,无论是衣物还是吃食,都格外精致。他认真看过,有几件衣裳,是进贡的江南素色浮光罗。

    这布料,统共进贡不过十匹,除却皇帝赏给亲王大臣的,整个后宫只剩四匹,太后两匹,芙妃一匹,剩下的一匹,匀给众妃嫔。他方才算了算,那包裹里,用素色浮光罗制的衣裳就有七八身……

    楼瑄见赵崇烨看着包裹里的衣裳一动不动,眼睛一转,笑道:“殿下,草民来皇子府之前,夫人千叮万嘱,一定要草民给您量身,说家里还剩得有些料子,想给您亲手做几身内衫。当然,草民夫人针线活不好,比不得宫里的制衣局。草民夫人就是一无知妇人,还请殿下恕她不敬之罪。”

    赵崇烨愣住了。

    从小到大,他所有的衣衫,全由制衣局婢女所制。他也是出了宫才知道,原来,在民间,一般人家,都是妻子、娘子亲手制衣裳。他从不奢望芙妃能给他这份关爱,也没想过让楼玥去做。楼玥每日给他做梨子甜食,已经够辛苦了。

    “殿下不必迁就草民夫人,她给家人做衣裳做习惯了。”楼瑄笑着看向赵崇烨。赵崇烨看向楼瑄的眼睛,真诚、关爱,一点都不参假。他喃喃问道:“家人?”

    楼瑄点头:“自然,玥儿是草民侄女,虽有些失礼,可草民夫人粗鄙,不懂规矩,心里就把您当成家人了。”

    赵崇烨看着楼瑄脸上的笑,晃了晃神,许久,才哑着嗓子说:“那麻烦尊夫人了。”

    楼瑄笑眯眯:“不麻烦不麻烦,她高兴着呢。”

    赵崇烨屏退旁人,等到花厅只剩他跟楼瑄,声音冷然:“高兴?因为觉得我没有威胁了?”

    楼瑄闻言,细细打量了一番赵崇烨的脸色,竟自在地端起茶杯,品了品,才说道:“殿下此言,草民不知如何回答。”

    楼瑄神色微正:“草民今日前来,一是送东西,二是应约。大皇子托谢相告知草民欲上一面,草民正好心有疑虑,希望能得殿下解惑。草民来意不单纯,可草民夫人却是单纯。她内侄离开京师,带走了二十件内衫,全是她亲手所制。现在,她好不容易可以歇息,却想着您。您如何想草民都无妨,可草民夫人的心意,即使您不接受,也请不要糟践。”

    赵崇烨放在膝上的手不自觉动了动,他垂下眼脸,半晌,才道:“抱歉。”

    楼瑄笑了:“殿下言重,家人间,不须如此。”

    赵崇烨微微叹息,“楼三爷,您如此一步步攻陷我的心防,着实厉害。罢了,我约你前来,确实有事要谈。”

    楼瑄抬手:“您请说。”

    赵崇烨眼眸漆黑如墨,深深看向楼瑄,轻声问:“楼三爷,令千金带回的马,您可满意?”

    楼瑄一听,脸上满意之色尽显:“草民听妤儿之言,知晓马匹均是好马,十分满意。”

    赵崇烨看不见楼瑄的惊讶,有些自嘲地扯了扯嘴角:“果然,楼三爷都不惊讶我竟然知道此事。”

    楼瑄眉梢翘起:“此事多亏殿下帮忙,草民不甚感激。”

    赵崇烨轻笑出声:“此事与我何干?”

    楼瑄叹气:“草民真心实意前来。”

    赵崇烨一顿。

    楼瑄缓缓说道:“您让谢相带话给草民,说明您与谢相关系甚笃。而谢相千金手中,又握有大泽国公主的信物。谢相在朝堂一直保持中立,却让他女儿出面帮助我们,若没有别的原因,草民是不信的。”

    赵崇烨抬眸:“那么,楼三爷是认为,是本殿让谢相出手相助的?”

    楼瑄轻轻点头:“是。”

    赵崇烨看向他,轻启嘴唇,问道:“有何凭证?”

    楼瑄看着眼前的少年,贵气逼人,俊朗无双,可深刻在眼底的孤寂让人一眼,就为之心疼。他心中叹息,默默从怀里掏出叠得整整齐齐的纸张,双手递给赵崇烨。

    “殿下,这画像,保存得很好,您好好收着吧。”

    赵崇烨疑惑地接过,打开,瞬间白了脸,红了眼。

    画像上,是极其相似的两名少女。异族打扮,大大方方坐在草地上,身后是成群的骏马。精致的五官,洋溢着天真烂漫。她们笑得那样纯真,那样好看。

    “画像是大泽国的大王子送来的,那位大王子,也就是画像中两位公主的亲兄长。殿下,看看这两位公主,您的眉眼真像您的娘亲。”

    楼瑄轻声说道。

    赵崇烨仿佛失了声音,展开画像的手颤抖着,他把画像摊在腿上,双手轻轻抚摸画像中人,却在即将接触的时候停了下来,隔空细细画着画像中人的眼睛、鼻子、嘴巴,一遍又一遍。

    “很、很像吗?”

    很久很久之后,带着颤音的沙哑声音响起。

    楼瑄听得赵崇烨问,微微笑着看着他,深邃双眼里满是温情,“很像,殿下,非常像。”

    赵崇烨抬起通红的双眼,站起身来,朝着楼瑄,深深鞠躬,楼瑄立马站起来,扶起赵崇烨:“殿下您……”

    赵崇烨正色道:“这一拜,是感谢您。”

    缓了缓,平息内心的激动,赵崇烨恢复了些许沉静:“这份情,我铭记于心。”

    楼瑄笑了笑:“殿下,草民并非想要您欠着人情。在草民看来,您帮了草民一家人大忙,这只是谢礼。”

    赵崇烨将画像细细叠好,小心翼翼放入怀中:“不论如何,我都感激楼三爷。您猜想得没错,我确实与大泽有关系。”

    楼瑄了然。

    赵崇烨复又说道:“既然楼三爷已经猜到,我也不需再瞒。我的生身娘亲,确实是大泽国的公主,名苜蓿。”

    楼瑄微微有些诧异:“苜蓿?”

    不是葡萄?

    赵崇烨见楼瑄面露惊讶,轻笑:“楼三爷以为我娘该叫什么?葡萄?”

    楼瑄扬眉:“是。谢家小姐赠与玛瑙葡萄,草民以为那是殿下之物。”

    赵崇烨轻摇头:“本来应该是玛瑙苜蓿的,只是菡萏舍不得我将娘亲遗物送离身边,所以换成了玛瑙葡萄,连夜偷跑了出去。”

    “谢家小姐很重视您。”楼瑄温和地说道。

    赵崇烨想到古灵精怪的妹妹,心头温暖,笑道:“菡萏很懂事。”

    话语简单,可维护之情却浓厚至极,楼瑄感觉到赵崇烨对谢菡萏的重视,说道:“我们苏家有福气。”

    赵崇烨一顿,他怎么就忘了谢菡萏许给了苏家人,啧,突然有点不高兴了怎么办……

    楼瑄朗笑出声,道:“殿下放心,苏钟会好好待谢家小姐的。”

    赵崇烨愈发觉得心里不爽快。

    楼瑄嘴角翘起,很明智地转移了话头:“那么如此说来,玛瑙葡萄竟然是谢家小姐的?”

    赵崇烨颔首:“那是菡萏娘亲的,她,是我小姨。呵,其实我知道自己长得很像我娘,我小姨说过的。我只是,就算知道小姨与娘亲是孪生,却因为从来不曾见过娘亲的样子,总是怀疑罢了。”

    楼瑄沉默了。

    玄记四部都出动了人手,几乎将整个京师人口全部查了一遍,谢相府里,不是没有打探过。只是,谢相夫人这么多年,一直称病不出,京师内见过其真实面目的人屈指可数。而她的身份来源又完全没有任何破绽……没想到……

    赵崇烨站起身,缓步走到窗边,将窗子打开,看着远方那一大片金碧辉煌,眼神闪烁。

    许久,他说:“我与谢相暗中筹划多年,不经意间发现京师内部竟然隐藏了一股庞大的势力。经过两年多的追寻,才发现源头与您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再联想到尊夫人,我与谢相便推测,这股势力是为赵崇裕而备下的。”

    他转过身来,看着楼瑄:“皇帝偏爱芙妃,对芙妃所生之子宠爱有加,若不是太后执意阻拦,此子定被定为太子。到那时,又哪里有赵崇裕这个原皇后嫡子的活路?”赵崇烨嘲讽地勾起嘴角,“楼三爷,我说的,可对?”

    楼瑄对上赵崇烨的目光,十分坦然:“殿下分析得很对。皇帝、芙妃与苏家,结仇已深。若您为太子,且不说您是否顾念手足之情但芙妃,是决计容不下崇裕的。”

    赵崇烨轻笑,眼底是化不开的郁结:“是啊,我那母妃……”

    “所以,当草民得知确实是殿下您助草民一臂之力的时候,实在有些不解。”楼瑄说道,“您与崇裕,按理说,该是不死不休才对。您帮助草民买马,就肯定知道草民是为了二皇子。既然如此,您为何要帮您的对头呢?”

    “所以楼三爷就开始由谢相入手,一步步查到我这里?”赵崇烨问道。

    楼瑄道:“是。”

    赵崇烨静了下来,过了一会儿,他说道:“七年前,我得知自己身世时,只觉得好笑。父皇母妃待我如真如宝,尤其是与赵崇裕相比。因此我半分不信。直到谢相察觉我的不对,找到我;直到买通的御医告知我芙妃不可能孕有子嗣,我才知道,那么多年,我竟然将杀母仇人敬为生身之母……”

    “楼三爷,我跟赵崇裕,还真是亲兄弟,是不是?”赵崇烨看着楼瑄,满是自我嘲讽。

    楼瑄站了起来,面色沉静:“殿下与崇裕,当然是亲兄弟,你们身体里流着相同的血脉。”

    赵崇烨愣了愣,随后说道:“是啊,亲兄弟,所以连遭遇都那么相似。共同的杀母仇人,共同的父皇。呵……”

    楼瑄看着赵崇烨,目光真诚:“草民为二皇子所做一切,只为了将来有何不测之时,保他一命。二皇子身负血海深仇,他的仇人比您多太多。若有一日,二皇子深陷困境,草民不求殿下出手相救,却恳请您”

    “不落井下石。”赵崇烨打断楼瑄的话,并自顾自接上。

    “楼三爷,您说您真心实意而来,那么我也可以告诉您,我是真心实意请您来。我将身世坦白于您,便是我的诚意。父皇而今只有我跟崇裕两位皇子,无论到时谁坐上皇位,我相信,我们都不会伤害彼此。更何况,父皇终究是父皇,他不仁,我们不能不义。我做不出弑父的事情来,我想,赵崇裕也做不出。我坦白告诉您,我只想让陆芙儿一家血债血偿,之后,请父皇让位,颐养天年。至于那个位子,到时再说。”

    楼瑄闻言,缓缓露出微笑。

    “殿下所言,草民深信。那么,陆家覆灭一事,还请殿下鼎力相助。”

    赵崇烨道:“那是自然。”

    楼瑄微微点头,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带着笑意说道:“有件事,草民差点忘了。我那宝贝闺女过段时间就回京师了。”

    赵崇烨挑眉,这与他有关系?

    楼瑄一见赵崇烨的反应,笑了,“我宝贝闺女与殿下您的关系不大,只是她带回了一个人,那人,想必殿下一定会见。”

    “谁?”赵崇烨心头一跳,沉声问道。

    楼瑄露出一抹略带狡猾的笑:“您的舅舅,大泽国大王子。”

    楼玥一身浅粉色云缎衣裙,斜云髻上插一支白玉发簪,浅笑着在院子里清点着今日送来的雪梨。等清点好,直起身子准备招呼身边的安宁和筱书同她一起搬进小厨房,才刚起身,就看见一道颀长的身影。

    赵崇裕拎着那个巨大的包裹,站在院子门口,目光柔和地看着院子里忙碌的粉色身影,只觉得胸膛变得特别柔软。

    “殿下,您来了?!”

    赵崇烨看着惊喜地看着他的楼玥,朝她慢慢走近,声音低沉:“高兴?”

    楼玥好看的双眸闪闪发光:“嗯,高兴!”

    赵崇烨微微笑了:“走吧,进去再说。”说完,空着的那只手牵起楼玥,朝屋内走去。

    楼玥边走边偷偷瞧着赵崇烨,赵崇烨偏头看了她一眼,发现楼玥脸蛋红扑扑,连耳垂都染上了绯红。牵着楼玥进屋坐下,赵崇烨将包裹轻轻放在桌上,说道:“方才你家人送来的。”

    楼玥一听,怔了一下。从她进了大皇子到现在,这么长时间,他爹娘从未送过东西给她,怎么突然……

    楼玥看了看赵崇烨,有些犹疑:“家人?是我娘吗?”

    赵崇烨沉默不语,径直将包裹打开,包裹里精致的衣裳、四五个合得严严实实的小食盒一览无遗。

    楼玥看着这几乎占了整张桌子的东西,抿了抿嘴,伸手摸摸衣裳,入手滑腻如水。眼睛里黯然许多,双手摸过很多东西,最后,才拿过最上面的一个食盒,微微用力打开。

    食盒内是八样别致的小点心,一打开盖子,清香扑面而来。楼玥盯着点心看了半晌,声音有些低落:“是我三婶,对不对?”

    赵崇烨心疼楼玥脸上遮掩不住的失落,大手将楼玥的脸捧起,温温柔柔:“东西呢,全部是你三婶亲手做的,不过是由楼三爷亲自送来的。玥儿,他们对你很好。”

    楼玥双眸与赵崇烨双目相对,聪慧如她,看懂了赵崇烨眼里的心疼安慰,也看明白,赵崇烨所言是他真心认为。

    小手覆上大手,脸颊不自觉地蹭了蹭,“玥儿知道。叔叔婶婶真心待我好。”

    说着,她内疚起来:“我曾经做过很多错事,我放任外人嘲笑妤儿妹妹,还差点害死了歆苒……”

    “知道错了?”赵崇烨轻声问着。

    楼玥低下头,愧疚难当:“知道了的。”

    “楼三爷夫妇没有怪罪你。”赵崇烨劝慰道。

    楼玥点点头:“我知道。叔叔婶婶是好人。”停了一会儿,楼玥又说道:“一开始,我以为您不喜欢我,所以我心里不高兴。后来,后来是婶婶劝了我,她教了我很多很多。我很感激她。”

    赵崇烨柔和地看着楼玥,他知道,他看上的人,聪慧过人,知恩感恩。

    楼玥叹了口气,面上呈现出明显的难过:“殿下,我有件事一直没告诉您。”

    赵崇烨眉梢一挑,露出一丝兴味的笑:“是什么?现在想说了?”

    楼玥点头:“现在想说了。”

    她红了一张脸,声音小小的:“我以前不说,是因为我不愿意那样做,您以前本来就不喜欢我,我怕说了,您就更不喜欢我了。”

    赵崇烨戏谑道:“噢,那玥儿现在想说,是确定本殿心里有你了?”

    楼玥的脸红得更厉害了,跟火烧云似的,可即使这样,她仍是忍着害羞很肯定了点了点头。

    赵崇烨笑得更放肆了。

    楼玥恨不得把头埋进赵崇烨怀里,可无奈赵崇烨捧着她的脸,她挣不脱。

    楼玥缓了缓,等赵崇烨笑话她笑完,才低声说:“两个月前,我娘来过。”

    赵崇烨点头:“我知道。”

    楼玥有些惊讶地抬头,很快就想明白了:“府里的事情,您肯定是知道的。”

    顿了顿,她接着说道:“我娘来,什么都没带,她一句我好不好都没问过,第一句话就是‘听说大皇子到现在都没碰过你?’。”

    楼玥想到两个月前的事,心情低落下来,连闪闪发光的双目都黯淡了。赵崇烨用大拇指蹭蹭她的脸,楼玥抬头,冲他挤出个笑容。

    “我没想过我娘会问这般的问题,又难过这事连她都知道了,就实在答不出口。我娘便知道是真的了。后来,我娘说她娘家,也就是芙妃娘娘的母家——陆家,旁支有一女子,生得不错,若我得不到您的欢心,她就将那名女子送进来。我娘还说,只要那名女子得宠,在您面前为我说说好话,也许我还能入了您的眼。这样,对我爹的仕途,才能有所帮助。”

    楼玥苦笑着,似乎想把心里的话一股脑全说出来,一吐不快:“殿下,您可知我当时心如刀绞!我娘亲,知道我不受宠,丝毫不担心我过得怎么样。可是殿下,我在乎的不是这个,我娘在乎我爹的仕途,我能明白。可是,我真的受不了,受不了我自己的亲娘,要把她女儿的丈夫分给另一个人!”

    “谁都可以送人进来,可那个人怎么可以是我娘,怎么能是我娘……”楼玥目光哀戚,眼角微红。

    赵崇烨听着楼玥颤抖着声音,字字泣泪,叹息一声,将楼玥拥在怀里,让她背倚着他的胸膛,无声安慰。

    楼玥的手放在自己腰间,那里有她相公有力的手掌握着,让她安心。

    “殿下,”楼玥语带叹息“若不是我婶婶,我一定会像我母亲那样,眼里只有利益。如果我真是答应母亲将那名女子送进来,您一定不会多看我一眼。您喜欢聪慧的人,可是不喜欢城府深的人,特别是女人,对不对?”

    赵崇裕将头抵在楼玥肩上,在楼玥耳边轻声说道:“玥儿真了解夫君啊。”

    楼玥婉然轻笑,带着尚未褪去的忧愁:“夫君是天,玥儿怎能不去了解呢?”

    赵崇烨笑声愉悦,片刻后,才缓声说道:“你娘与芙妃娘娘是亲姊妹,性子确实相像。玥儿,以后,跟陆家人少接触些罢。过段时间,也许陆娉婷会来寻你,到时,你便称病吧。”

    楼玥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快速地点点头。

    赵崇烨轻声问道:“不问我为什么?”

    楼玥摇摇头:“您总归是为我好。”

    赵崇烨反手握住楼玥的手,轻轻摩挲。楼玥娘亲也是陆家人,他现在,与楼三爷联手,加快了对陆家的颠覆。楼玥娘亲姓陆,虽已经外嫁,不会被牵连太深,但可能会被波及。至于陆娉婷……定亲傅家不成,他的好母妃,怕是会把主意打到他头上。表哥表妹,亲上加亲,这借口多好用。

    不过,他不急。

    让他猜猜,他的好母妃知道与傅家结亲的人家只是普通商户之后,会暗里做些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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