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声在空旷的地道里回响着，给人一种莫名的压迫感。然而龙骑兵们不管这些。他们在这个幽闭的空间里生活了太长时间，以至于精神变得不正常起来。这对于领主来说是好事——在需要他们并且把他们从地下室里放出来之后，这些精神不正常的龙骑兵们就会像发疯一样攻击他们的敌人。然而对于被关在地下室里的龙来说，他们简直就是噩梦般的存在。

    皮鞭落下的声音盖过了脚步声，没有谁听到黑龙到来的动静。此刻这些龙骑兵们像往常一样通过虐待从笼子里随便抓出来的一头龙发泄心中的郁闷。领主并不反对这种行为。龙的骄傲深深埋藏在它们的骨子里，这么做能够让它们更加服从于人类的意志，同时也不至于把龙骑兵们闷成疯子。只要不把龙打死打残，领主是任由龙骑兵做他们想做的事的。

    然而当下一刻皮鞭落下时，土系青年龙斯帝博格却没有感觉到预期的疼痛。这不可能是它鳞片的防御作用——它身上的鳞片早就被龙骑兵们打得破碎。虽然之前经过一段时间的休养稍微好转了一些，但它现在又一次被皮鞭打得站不起来，只能像一只待宰的羔羊一样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等待下一刻皮鞭的抽打或是辣椒水的泼洒。

    然而没有。一个年轻的守卫抓住了皮鞭。抓着把手的龙骑兵惊恐地发现自己竟然不能从这个十七八岁的小鬼手中夺回皮鞭的控制权。“看门的，新来的吧！上岗之前没有接受过培训吗！你们这种下贱的守卫竟然敢进入地下室，而且还……还招惹我们这些龙骑兵？”他感到自己的高贵受到了侮辱——毕竟龙骑兵和地下室守卫在这个国家的等级秩序里相差不止一两个阶位，他厉声地向对方呵斥，试图掩盖心中的恐慌，“如果活得不耐烦的话，大爷我不介意给你一点教训！”

    在龙骑兵的预想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鬼一定会第一时间冲出来和他干架，他于是就可以光明正大地把不识趣的新守卫修理一顿，教教他在这里应该了解的潜规则。

    然而没有。

    在场没有人承受过三千年的囚禁。漫长的时光足以把棱角分明的石头磨成圆石，如今的龙皇再也不像当年那般意气风发，更多的是一种难以理解的平静，似乎很少有什么事情能够在他的心里激起涟漪。

    斯帝博格警惕地盯着眼前这个陌生的人类。这个轻易从龙骑兵手中夺过皮鞭的家伙……此刻就站在它的面前。它向“他”发出虚弱的嘶吼，与其说是警告，倒不如说是表达恐惧。它不知道这个新来的人类会怎么对付它。特别是当它看到四周的龙骑兵很有默契地散开，准备看看这个特别的守卫究竟有什么能耐的时候，它已经心如死灰。

    “行，好小子，果然有气势……如果你能打到它向你求饶，我就让你加入我们！”看到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最开始手持皮鞭的那个龙骑兵也不得不顺应大家的意思：先看看新守卫的本事，然后再确定究竟对“他”使用什么潜规则。

    于是新守卫就把皮鞭掰断了。

    ……

    看到眼前的一幕，龙骑兵们开始喧哗起来。刚刚那个龙骑兵心头怒火蹭蹭往上冒，冲上前去想要把这个毁了他皮鞭的混蛋扔出地下室，然而他随即发现自己竟然完全动不了！不仅是他，在场所有值班的龙骑兵也都动弹不得。他们身上的时间仿佛凝固了。并且当他们看到接下来的景象，他们的心也变得凝固起来。

    新守卫解开捆缚在土系青年龙四肢上的绳子。刚开始“他”以为它能够像自己一样在恢复到一定水平之后轻易地挣脱这种可笑的约束，然而“他”随后才隐隐发现这头小龙的实力有点……弱得超出“他”的预料。新守卫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现在也不是研究这个的时候。

    重新获得自由的斯帝博格立刻不顾一切地试图逃跑。然而它很快又倒了下来——它身上的伤势太严重，不允许它剧烈运动。它绝望地看着这个人类向它逼近，本能地发出求饶的“咕咕”声。人类不会听懂它的求饶，但是黑龙可以。

    斯帝博格看着人类在他面前停下，它似乎已经看到了自己的命运。它于是闭上眼睛等待死亡的降临。曾经有一头龙因为无法承受龙骑兵们的虐待，竟然活生生地流血而死。龙群对此感到极大的恐慌，却又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具不堪入目的尸体被拖出地下室，下场想想也知道是在被收集鳞片和其它价值连城的部位之后做成菜肴或是送进火堆里。现在也该轮到它了么……

    它看着人类在他面前蹲了下来，向它的脖颈伸出右手。它知道那是“他”要取它的逆鳞。只要那么一下，它的生命就到尽头了。它甚至已经感觉到人类的体温……

    ……

    嗯？

    事实似乎和预想中的有些出入。人类的手碰到了它的脖子，然后绕过逆鳞，直接把它的脖子揽住，把它紧紧地抱在怀里。

    “对不起。”

    黑龙怀里的斯帝博格身体猛然一颤。它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的人类，浑浊的双眼突然变得清明。这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发生的，这一定只是个梦！对，这只是一个逼真的梦而已……

    人类怎么可能会龙的语言！

    龙和人类的发音器官结构有着天壤之别。即使有龙族炼金大师的特殊设计使这具身体能够发出正常人类所不能发出的声音以应对紧急情况，但为了尽可能地避免露出马脚，黑龙还是很难以替身的形态说出标准的龙语。再加上年代久远，很多文法和词汇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斯帝博格不应该听得懂黑龙的话。然而它还是听出来了……只是它宁愿相信这只是个梦。因为如果这是现实的话，那么现实大概会比梦境更加虚幻。

    “你究竟是……谁？”

    “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我们先去救你的同伴。”新守卫把斯帝博格放到背上，背着它向地下室深处走去。越来越强烈的气息告诉它，在前方有一大群它的同类。只是不知道是自己的嗅觉因为长时间没有使用而退化还是因为别的原因，黑龙发现和从前相比，它所嗅到的气息淡了许多。想起背上这头土系龙实力的弱小，黑龙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

    “喂喂，人类，那些混蛋怎么办！难道你打算放了它们吗！它们做了好多坏事，我还曾经亲眼看过它们活生生地把我的伙伴打死……”看到黑龙一脸木然地走过龙骑兵，黑龙背上的土系龙突然大声叫嚷起来，挣扎着要下去把几个龙骑兵全部咬死。

    然而黑龙并没有让斯帝博格下去。它继续向前走着，甚至没有再回头看那群被它定住的人类一眼。“不，它们会活着，而且活得很好。”黑龙的语气听起来很平淡，然而斯帝博格却能从中听出压抑着的巨大愤怒，而这种愤怒在它接下来的话里充分体现出来，“杀死它们是很简单的事。如果大家都决定要它们死亡，我绝不会反对。然而比起让它们痛快地死去，我更想在它们身上做一点它们曾经对你们做过的事情……这种痛苦是极端而漫长的，从**到精神层面，让它们在绝望中崩溃。”

    ……

    土系青年龙望着这个不可思议的人类，惊异于它不仅能够说出龙的语言——当然也许不是很标准，但那确实是只有龙才会使用的语言，即使读取了记忆也无法学会，更不必说使用。而且这个人类似乎对它的其它人类很厌恶的样子，对斯帝博格自己却非常维护……

    “你不是人类，对不对！”最后，土系龙得出了这个结论。

    听到斯帝博格的话，黑龙身形突然顿了一下，随即又继续向前走，不过脸上隐隐露出一点笑意。原来自己的演技已经退步到这个程度了啊……竟然连一头小土系龙也能发现自己的问题了。想当初自己潜伏在人类的社会里，到最后在世人震惊的目光里谋杀了它们的帝王，直到现在黑龙还对自己的成就感到得意。虽然自己现在看起来确实很可疑，但为了避免惹上麻烦，黑龙还是决定继续隐瞒自己的身份。只要它不承认，这个岛上不可能有生物能够确认它的真实身份。毕竟，龙族炼金大师的杰作可不是盖的。

    为了让自己的话听起来更有说服力，黑龙恢复了对外界那种冰冷的性格：“我只是奉命行事而已。做完这些事情之后我便会去领赏，之后你们的事和我再无关系。”

    ……

    一阵沉默。

    “这样啊……我还以为你也是龙的话，就可以带大家去把入侵者驱逐出去了呢……”

    斯帝博格的声音里带有明显的失落，即使是黑龙也受到了影响。它在世人看来冷血无情——紧接着便又是那一堆又一堆的**，而事实上它也确实配得上这些“称号”，只不过那是对异族而言。小时候的记忆永远难以抹去，那些熟悉而又陌生的面孔……是大家让自己能够活到现在，即使是主动投入陷阱，背上三千年甚至更久的负担，只要能够拯救种族，黑龙也绝对义无反顾。

    然而是自己太天真了么……斯帝博格是幸运的，它遇到了自己。而且前方的那群残存的龙也很快就能重获新生。可是那些死去的，或者仍然在别的地方生死不明的同类，即使自己付出了惨痛的代价，也仍然没有能够让它们回到蓝天之下。

    也许自己真的不适合这个身份。它只是想尽可能地帮助大家，最后却莫名其妙地成为了龙皇，结果现在大家却落魄到这个地步……

    “咣！”

    黑龙撞到了墙上。

    “喂，你脑子里在想什么？我见你一直朝墙上走去，还以为你有穿墙的本事呢！真是差劲……”斯帝博格的大嗓门又在背后响起。土系龙的声音像大地一般厚实，有如洪钟，在黑龙听起来却有点刺耳。

    看来别说是做一代龙皇，现在自己连走路都要别人搀扶了呢……苦笑着的黑龙一拳砸在“墙上”。它知道自己的嗅觉不会出错的，那群龙就在墙壁的后方。与其花费时间寻找开关把门打开，倒不如直接从墙上钻过去。斯帝博格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个暴力的家伙。它本来打算在下一句话里指出机关的所在，没想到这个“人类”竟然在墙上砸出一个洞，再猛然一推把洞口扩大，然后就这么施施然背着自己穿了过去……

    其实黑龙还有更好的办法穿过这堵墙，只不过它没法把斯帝博格留在外面，那样太危险了。而且这个办法要利用它最后的底牌，如果不是紧急关头，它绝对不会轻易使用。

    ……

    “诶，人类，你会把大家都救出去的吧？”

    土系龙的声音又一次打断了黑龙的思考。黑龙不知道为什么它会这么问，不过也还是给了一个肯定的答复。结果土系龙就突然从黑龙背上离开，努力扇动着已经退化得差不多了的双翼冲进了地牢，把黑龙到来的消息传遍了整个地下室。

    “……”

    唔……早知道就不说话了。黑龙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在异族面前可以做到保持沉默，可是在大家面前却总是有很多话想说。现在情况变得有点出乎意料，黑龙只能跟在斯帝博格身后缓缓前进，一路上观察着四周可疑的陷阱。但愿是自己多想了……看到眼前几百头被关在笼子里的各系巨龙，黑龙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至少自己的嗅觉依然像三千年前一样灵敏，所以自己应该也有能力保护大家。

    “你是说……这个人类？”

    龙群在听到土系龙的通告之后立刻从死气沉沉变得激动起来。虽然平日里龙群基本都表现得很安分，但那只不过是为了保存种族而做出的牺牲。龙的骨子里是难以磨灭的骄傲，它们一直在等待着有一天自己能够重新回到蓝天下。而当这一天终于到来的时候，大家却突然变得沉默了。特别是看到从远处向这边走来的是一个人类少年。

    ……

    一路上看到两侧被关在笼子里的同类，黑龙完全没有想象中的那种愤怒。它此刻出乎意料地平静。它能够在三千年后的今天重新回到大家之中，也就能够让大家回到三千年前的状态。情况还不算太糟，现在自己要思考的不是怎么报复大陆上的种族，而是怎么让大家都重新苏醒过来——从**到精神，完全苏醒到三千年前的程度。

    “笨蛋，难道你没有想过那个人类可能会有阴谋吗！”是刚刚那个声音。黑龙再一次把思绪从九霄云外拉回来，集中精力着手眼前的事情。它看到斯帝博格正在和一头老年期的土系龙说话，而那头土系龙的样子让它想起了一个家伙。

    黑龙继续以最初的速度缓缓向那头老年的土系龙走去。它记得自己当初下的命令是让土系龙做后援，在得到召唤之前守护龙岛和龙岛之上没有参战的龙，因为土系龙的物理和魔法防御力是仅次于黑龙最大，而性格暴躁的黑龙几乎都无一例外地参战了，于是由土系龙领导后方是最好的选择。看来自己还真是幸运……竟然直接找到当初负责领导任务的土系龙，也许很快就能知道在这三千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它来到了那头老龙的面前。对方一直警惕地盯着它，充分体现出土系龙沉稳的性格——当然，无论是什么种族，在年轻时代都是比较活泼的，这也是为什么黑龙对自己竟然会被推选成龙皇感到困惑。它把挡在它面前的斯帝博格抱到地上，然后迎上老龙的目光。

    “贝塔。”

    黑龙的话音刚落，眼前的老龙就突然摔在了地上。旁边的龙立刻上前把它扶起来，它们看向黑龙的眼神里充满了不可思议。斯帝博格并不知道黑龙说出这个名字意味着什么。它是在这个地下室里出生和长大的，对于三千年前的事它一无所知，也没有龙告诉它。

    “不……这，这不可能！”

    附近的龙都望向这个意外出现的人类。它们中有一部分迅速意识到刚刚发生了什么，瞬间变得激动起来，即使身上的伤势再重，也不顾一切地发出久违的龙吟。年幼的小龙无法理解，而成年的龙因为过于激动而无心解释，小龙们只能好奇地看着那头自由的土系青年龙，猜想它为什么会出现在笼子外面，而周围却没有一个龙骑兵。

    本来当务之急是把大家救出来，这样黑龙就有更大的力量和更少的顾虑来应对接下来的势力洗牌。然而偏偏就在这个时候，黑龙突然感觉到有一个生物向地下室逼近。它犹豫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决定转身面对地下室的入口，等着那个人的到来。

    这种事不应该发生的。如果当年它像现在这样疏忽，早就被发现而不得不离开人间，更不必说一直潜伏到把那个人类皇帝杀死。自己果然还是老了么……虽然看起来还是当年幼稚的小龙，但自己早已不是当年的自己了。不过在退隐之前，黑龙要先把它该做的事做完。

    “吾皇……是那个人来了，当年率领大军占领龙岛的将军的后代，据说现在已经成为了这一带的世袭领主。”贝塔在黑龙身后小声地说道。

    负责后方领导的贝塔对当年那个带领大军入侵龙岛的人类无比熟悉。当初它为了阻止他的入侵而想尽了一切办法，然而面对他身上那套连龙息也能完美防御的盔甲，它不知道如何才能伤到那个人类分毫。

    “是精曜石。”黑龙根据贝塔提供的情报，迅速分析出这个领主的秘密武器，“除此之外它还有没有其它底牌？”

    贝塔想了很久，然而它终于还是放弃了。三千年前的事即使对于龙来说也颇为久远。而且那个人类的后代是否在这三千年里得到了更多的底牌，一直被关在地下室里的贝塔毫不知情。

    没有犹豫，黑龙迅速转身准备把笼子毁掉把大家放出来，只是……似乎已经来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