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送别
平安军对上东吴兵,哪怕我和孔明早有准备,也阻挡不了平安汉在前线的缓慢败退。曹刘大战的硝烟才刚刚散去,在那场损耗巨大的战役中,平安汉是主力军,正面对抗了曹操麾下的精兵强将,孙权趁机捡漏,虽然也有伤亡,但其折损程度与平安汉相比不过是九牛一毛。虽然两方势力最终从曹操处瓜分到的地盘与各自的付出成正相关,但这直接导致了平安军在接下来的刘孙大战中处于劣势。
最初的几场正面对抗中,赵云和邢豪费尽心力也只能延缓平安汉的溃败,而无法扭转战局。
“臣诸葛孔明请战!”刘曦卧床不起,郭嘉不愿离开洛阳,司马懿一直为刘曦所忌,整个平安汉看似人才济济,实际够资格坐镇刘孙大战的谋士唯有卧龙和凤雏二人。
历史上的庞统是个十分有军事才能的智囊,可惜他在落凤坡的陨落阻碍了他在军事上的发展,爱才的刘曦固执己见地命他远离前线,以至于庞统空有满腹才华却连战场都没上过,只能将满腹才华全部倾注在了繁琐的治国内务上。可想而知,在这个节骨眼上派庞统出去打仗不仅不能服众,还得承受他这个军事小白的培训成本,并非明智之举。
因此,此刻能够带领平安汉踏平江东的,只有孔明而已。
刘曦显然已经将局势看得十分清楚,面对孔明的请战,他没有任何疑义就摆手放了行,嘴上却不依不饶道:“你可千万得活着回来,不然你老婆哭闹起来,我可受不了。”
孔明笑了笑,高声应诺。
而我已经快忍不住眼角的泪意。
虽然我至今对孔明的战力心怀盲目的信心,但战场上刀剑无眼,即使是百胜的将军也无法保证会凯旋而归。而孔明的武力值近乎于零,一旦百密一疏,连突围逃窜的可能都微乎其微,只能束手就擒。
碍于情势,在人前时我尚能勉强摆出深明大义的姿态,待晚间屋内仆从散尽,望着安静地躺在墙角的满满两箱衣物行李便忍不住真情流露了起来。
倘若刘曦估算无误,此去东吴,没有两年怕是无法凯旋。
“夫人切莫担心。”孔明温暖的手掌包住了我的拳头,温言安慰道,“我会照顾好自己,为了平安汉,更为了瞻儿和你。”
被我我含在眼角的泪水突然就落了下来。
随着婚龄的增长,我和孔明的相处模式逐渐从初识时的大起大落过度到如今的细水长流。我已经很久没有像以前那样纠结爱不爱、有多爱的问题,生活中的大部分时间都被烦人的琐事所充斥。曾经孔明令我惊艳的外表、儒雅的气质在我眼中也早已褪去了光环,仿佛在不知不觉中他就变成了一个普通人,一个会与我一起讨论孩子屎尿的丈夫。很多时候我甚至注意不到他有没有换了衣衫。
岁月是很可怕的刽子手,夜深人静时偶尔回想,连我自己都会觉得不可思议:曾几何时,连孔明衣角的细微脱线我都能在第一时间察觉,而如今如果没有刻意关注,我连他昨天穿了哪双鞋出门都记忆不起。
是感情变淡了吗?倒也未必。他仍旧会说情话,但我早已不会那个会因为几句话就被逗弄地面红耳赤的小姑娘,一时兴起,我还能比他更没下限地调戏回去。
也许很多人会说我们的感情已经发酵成了亲情,但毫无保留地介入彼此的人生,相互陪伴着对抗尘世风雨,让婚姻成了天堂而非坟墓。连崔州平都说,婚后的孔明比以前更包容,也更内敛,如今的他已经不会像以前那样锋芒毕露。他始终不改青史留名的野心,但比起通过草船借箭之类的奇策将自己的名字强横地刷上三国时事头条,他更倾向于润物细无声地改善每一个百姓的生活。
在平安汉,孔明是一个很神奇的存在。人人都知道他很厉害,但是如果要举例他究竟如何厉害,除了刚出山时的一些功绩,大部分百姓都会语塞。他们知道他是丞相,极其擅长治理内政,而且,作为一个曾经当过首席军师的人,他在军事上的才能也应该毋庸置疑。但是实证呢?平安汉的确欣欣向荣,可是大部分的世人都认为那是刘曦的功劳——领头羊当记首功,其他的文臣武将哪怕再出彩,也只能在这一整块功劳蛋糕里分到些许边角料。
所有人都知道,当今的圣上刘曦是个允文允武的全才,自鸣钟、抽水马桶、自行车、自动水车等一系列精妙的发明令人惊叹,邮政系统、银行体系、法律规范等众多突破性的变革在大大推动平安汉发展的同时也将刘曦推上了神坛。在他耀眼的光芒下,即使是孔明和郭嘉也无法与之争辉。
可是我隐约有所察觉,孔明自己也在有意识地避让。所谓的君臣相得是双方共同努力的结果,刘备仁义有余而计谋不足,所以历史上的孔明帮他补上了最缺的一块短板,成就了多智近妖的美名。刘备的儿子刘阿斗则是个提不起来的酒囊饭袋,孔明又做臣子又当爹妈,成为蜀国最亮眼的政治人物既是民心所向也是情势所迫。但刘曦是同刘备和刘阿斗完全不同的君王。他眼光独到,才华横溢,即使不发一语也能在不费吹灰之力地吸引住所有人的目光。这并非是因为他已经黄袍加身,而是由多年来持续不断的化不可能为可能造就的积威深重。
如果此刻刘曦没有因为开颅手术躺在床上动弹不得,平安军绝对不会像现在这样举步维艰。对于曾经与刘曦并肩作战的将士们来说,刘曦是当之无愧的精神支柱,酰城一役至今为百姓所津津乐道,在那场看起来毫无胜算的战斗中,刘曦率领一千精兵全歼曹军两万人,一比二十的胜率震惊九州四海。
在军中有个说法,只要刘曦与士兵们共同进退,面对百倍于己的敌人士兵们也丝毫不惧,因为他们相信无论过程如何艰难,刘曦最终都将带领他们走向胜利。
但是可惜,现在的刘曦无力挥师南下,而这在客观上导致了刘孙大战比刘曹大战更为凶险。由于刘曦久不露面,军心已经动摇,许多誓死效忠刘曦的将士将孔明视为篡权的乱臣贼子,打着“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旗号阳奉阴违的不计其数。内忧外患之下,平安军的处境愈加艰难。
孔明与刘曦、郭嘉等人商议之后,最终决定将计就计,对外宣称孙尚香因密谋行刺刘曦被诛,刘曦头部受伤,返回宫中养伤。成功的谎言必须亦真亦假,面色苍白但是精神尚可的刘曦于寝殿召见了部分重臣之后,贴在孔明身上的乱臣贼子标签总算是被撕了下来。与此相对应的,是昔日风光无限的一国之后被贬为庶人,草席裹身匆忙下葬。
消息传到前线,全军将士为之一振,前线作战的士兵愈加骁勇,可是这显然还不够。孔明与周瑜大战数百回合,暨、德、寇等几块兵家必争之地数易其主,生生将两军将士拖累在了持久战上。
两个月转瞬即逝,刘曦终于可以起身,靠坐在软榻上处理一些简单的军务。揉揉发酸的眼睛,他似笑非笑地调侃我的坐立不安:“你要是真担心孔明,就去前线找他吧,别老在我面前晃来晃去,好像我是拆散了牛郎和织女的恶王母似的,这黑锅我可不乐意背。”
“还是不要了。”我假装没看到刘曦揶揄的眼神,虽然真的非常想念,但我还是理智地拒绝了他的提议,“他是去干正事的,每天忙得找不到北,想来根本顾不上我。”军务千头万绪,孔明一去两月,期间只写了一封长信回家,其余都只是言简意赅的只字片语,忙碌程度可想而知。我帮不上忙,至少也不该给他添乱。
更何况,此刻孔明的任何一个决策,都决定着无数人的生死。
刘曦不屑地撇嘴:“男女搭配干活不累,说不定他见了你就跟打鸡血似的瞬间完爆孙权了呢?”战争一打数月,刘曦的心情也与战局一样陷入焦灼,尤其当他得知士燮向孙权偷卖了大量军马箭支的时候,他心中的火气到达了顶峰。
在目前仅存的三国中,士燮实力最弱也最没存在感。虽然刘曦和孙权一再向他示好,但他从未有过明确的表示,只是摆出与世无争的姿态在两国间周旋,自恃身份奇货可居。
这原本也算是人之常情,所有人都知道以士燮的实力,与刘、孙争锋毫无胜算,还不如放下身段努力争取最大限度的利益。可是在刘孙开战的节骨眼上,向东吴提供军火忽然便让原本中立的士燮立场微妙了起来。这就好比朝鲜和韩国打得不可开交时美国卖了一批战斗机给韩国,虽然是等价交换,并非白送,却仍旧是毋庸置疑的亲韩行为。
我们不得不据此推断,士燮实际上是支持孙权的。在以前的历史上,士燮最后的确并入了东吴版图,这无疑进一步加重了刘曦的猜疑:“前有庞统出使交州示好,后有逢年过节礼品相送,今年平安汉支援士燮的粮食布帛养一城百姓都够了,谁知竟养出条白眼狼来,拿着我们给的钱财反身借孙权的手打我们,啧啧,这巴掌拍地可真响!”
早在刘曦未称帝前,刘曦就对士燮多有示好,平安汉建国后,因为士燮十分爽快地跪受了刘曦的任命诏书,刘曦又赏下许多金银财物作为对他“识时务”的表扬。如果仅仅从经济利益上来看,士燮从平安汉得到的好处要远远大于东吴给他的那些蝇头小利。
我们先前一直惊讶为何孙权的战力较之前推测的强那么多,以东吴总计不过二百来万的人口总数为基底,他能抽调出五十万壮丁已经是极限了。事实上正常情况下兵役数与人口总数之间的比例大约在百分之十至十五之间,各地皆是如此,这是由三国时期的劳动生产力、人口结构以及历史环境造成的,超过这个数短期可以维持,长此以往终将难以为继。
但是从目前的情况上来看,孙权起码调动了八十万大军。比如德县之战中,孔明在五十万兵丁的总数上扣除掉孙权在建业、武昌等地分派的留守兵力以及屯聚在暨、寇两城蓄势待发的士兵,推测出孙权投入德县的兵力不会超过五万。所以即使东吴兵大张旗鼓地宣传他们在德县有大军二十万人,孔明也没有予以足够的重视——虚报兵力本来就是古人的怪癖,官渡之战时袁绍麾下明明只有十余万人,却大言不惭地叫嚣自己有百万雄狮,脸皮厚到令人瞠目结舌。
可是结果,孙权在德县的二十万大军名实相副,若非孔明智计迭出,临危不乱,恐怕此刻已经与我天人永隔。
那多出来的十五万大军从何而来,答案在我脑中呼之欲出——站在平安汉对面的,不仅仅只有锋芒迫人的江东霸主,还有一个扮猪吃老虎的交州士燮。
以一敌二,平安汉可还有胜算?
刘曦冷笑:“朕最喜欢教别人重新做人,既然过了明路,是骡子是马就拉出来溜溜吧。”
八天后,向来与士燮关系良好的平安汉突然向交州发难,郭嘉耐不住刘曦的软磨硬泡,向孔明借了三万兵马绕道荔城,趁士燮不备从交州的肱骨处咬下好大一块肉来做刘曦的康复礼物。
刘曦隔空喊话:“亲爱的,我不满意,你说好了要送给我整个交州的,么么哒!”
……
郭嘉打了个寒颤。
让我们一起为自作孽不可活的士燮默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