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州城与洛邑郡紧紧相邻，两地间仅一座苍头山相隔，山南之阳为宁州，山北之阴为洛邑。

    从妮儿家出来之后，沐紫凝就打算回洛邑郡了，奈何天色已晚，城门已闭，虽能绕城而过，但极其耗费时间和体力。勒马停在宁州城门下，沐紫凝仰头望着旌旗飘动的城门楼，寻思着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在不亮明身份的情况下进到城里去。若单是她一人还好，只是多了这马……都是花钱买的，这样弃了总不太好。

    自从沐锦阳登基称帝后，之前对莫扬一干人等的通缉令就撤去了，先帝驾崩，沐紫凝成了长公主，手里还有沐锦阳交付影卫送来的金牌。有了这金牌，别说进一个区区的宁州城，就是边疆通关也不成问题，唯一的问题就是，她不想动用皇家这一层关系。

    终究，沐紫凝还是选择了放弃，驾着马儿往苍头山走去。反正也不是第一次露宿山林了，这对她来说并算不得什么。但是，如果沐紫凝知道自己的这次选择会导致与莫扬的不期而遇，兴许她就不会去在意所谓的皇家关系了。可是，上天的行棋招数总是那么的出其不意，谁也料不到他下一步会有怎样的安排。

    苍头山纵横绵延数十里，也算是大山一座。山里有一种特产的茶叶，于寒冬时抽芽，聚寒气为霜，待霜化水滴，嫩芽片上便会留下一层薄薄的白沙，乃茶叶受寒时分泌而成。且正因此特点，当地人便将此茶命名为苍头茶。

    这苍头茶芬芳怡人，实乃茗中佳品，但因山水之异，此茶只有用苍头山的山泉水煮泡才能甘甜尽出，否则入口甚涩，所以茶虽是好茶，但也只有当地人有福消受。

    沐紫凝之所以驾马入山而没有就近找地方过夜，也是为了寻这苍头茶而来。不过进了山林才发现，这里远比想象中要深得多，一支火把根本无法驱逐林中的黑暗。再加上山中植被茂盛，要想寻找茶树谈何容易？所以，沐紫凝只是在山外沿兜了一圈就打算往外退，只是在退的时候……

    有人？

    有脚踏枯叶的声音传入沐紫凝的耳朵，却因脚步声繁杂而辨不清方向。就在这时，东南方向腾起一群惊飞的鸦雀，沐紫凝这才确认是真的有人，并且正往她所在的方向快速奔来。

    这个时间，这个地点，不用想也知道不是什么好事，沐紫凝可不想给自己惹麻烦。察觉到对方接近的速度十分迅速，沐紫凝当即灭了手中的火把，留下马匹纵身上树，将身子隐在茂密的长青枝叶间。居高临下，按理说可以将一切尽收眼中，却因林深雾中而无法瞧得真切，只能凭借逐渐清晰的火光辨别与对方的距离。

    追逐的一群人很快就到了树下，沐紫凝赶紧收敛气息并将身子藏得更严实一些。轻轻拨开眼前的树枝，沐紫凝发现是十多个身着白衣侠士打扮的人在追两个人。不多不少，刚好在树下将人追上并围住，借着那些白衣人手中的火把光芒，下方的境况瞬间清晰可见。

    “小子，束手就擒吧，归云山庄想取你的命，岂有被你逃脱的道理？”长剑一指，不怒自威，倒颇有几分气势，骨子里散发的清逸气质也非凡夫俗子所有。一瞬之间，苏晋宣所说的‘白衣剑士’四个字炸响在脑海，还真跟下面那一伙人对得上号。

    白衣剑士，归云山庄……看来是没错了！不过，应该不会那么巧吧，而且，与归云山庄有恩怨纠葛的人应该也不会只有他吧！

    怀着一丝侥幸，沐紫凝缓缓将目光移向包围圈的中心，那张熟悉的脸也就这样突如其来的撞进她的视野里。心跳猛地漏掉一拍，之后就再难恢复原来的规律。攀着树干的手不断收紧，粗硬的树皮深深印进掌心也觉不出痛了。

    “对你们归云山庄来说，取我的小命自然算不得难事，但是仅我一人就让你们如此劳师动众，也不怕丢了你们归云山庄的脸？”右手握着从对方手中夺来的剑，左手揽着已经精疲力竭且被吓得花容失色的凉歌，莫扬努力保持镇定，神色间更是透出一股无言的悲壮。

    以寡敌众，莫扬本就落于下风，一个人倒还好说，却还带着一个不会武功的娇弱女子，全身而退的几率就更是小了许多。可是不管怎样，凉歌是他带出来的，总不能就这样丢下不管吧，虽然这一路上，他确实不止一次起过这样的念头。

    “所以，为了完成庄主的命令，又要保住山庄的威名，就只有牺牲你了。死人是不会说话的，只要你死了，也就无人知道我们以多欺少。”话音落，领头的白衣人一个漂亮空翻来到莫扬身后，其余人也随之蜂拥而上。在之前的交手中，他们秉承着单打独斗的君子之风，没少吃莫扬的亏。所谓吃一堑长一智，现在他们可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了。

    本想故技重施求得一线生机，却没想到自己给自己落井下石，反而给了对方一个非杀自己不可的理由，莫扬可谓是唏嘘不已，同时也做好了背水一战的准备。

    振奋的喊杀声夹杂着刀剑碰撞的铿锵打破山林的沉静，树上的沐紫凝犹豫着是否要出手相助，不小心摇动树枝弄出了不小的动静，幸好被夜鸟惊飞给掩了过去。稍稍松一口气，却又在看到树下战局时狠狠的揪着心。

    有一段日子没见，他的功夫又精进了不少，一手剑法更是使得出神入化，然而这并不能助他扭转战局。虽然凉歌没有像沐紫凝想象的那样被吓得惊声尖叫，但她所起到的拖累作用却是不容忽视的。莫扬一手护着她躲避攻击，俨然成了单手作战，败下阵来只是早晚的问题。

    虽然阿英说过，莫扬心里是有她的，凉歌的存在也只是她的主动纠缠而已。可尽管如此，看到眼前的这一幕，沐紫凝心里仍旧不好受。虽然她曾无数次催眠自己，极力强求自己与当初的过往一刀两断，但是心有所愿，要付诸实际却是难于登天，更何况，她心里根本就不是那样想的。

    自从认识莫扬之后，她哭过，笑过，甜过，痛过，每一种滋味都那么真实且清晰的存在于她的记忆里，任凭再怎么努力也是根除不掉的。虽然为爱受苦的时候她也曾想过，若是没有遇见他就好了，可是如果真没有遇见，她实在无法想象自己的生命将会空出多么大的一片空白。

    更何况，世间根本就没有所谓的如果！

    “何必呢？不反抗的话，还能死得痛快一点！”冰冷的长剑毫不留情的在莫扬身上刺出数道血口，染红灰白短衫，在夜色下却是暗黑一团，虽然掩去了那份触目惊心，却无法阻止血腥味在空气中蔓延。上下隔着数丈距离，沐紫凝仿佛都能听到莫扬咬牙吸气的声音，还有凉歌失控的低泣。

    终于听到她哭了，沐紫凝竟在那一瞬间释然。她终究是不如自己的吧！虽然自己也曾由他保护，但是总是坚定的站在他旁边，哪怕也一样的害怕恐惧，却因为他的存在而感到心安。

    那么，对他来说，她和凉歌，是不是不一样的呢……

    “不那么多废话的话，我也能让你们死得痛快一点！”音未落，身已近。一股强大的气势从上至下笼罩着整个战场，那群白衣剑士还未反应过来便有两人被打翻在地。前一刻还洋洋得意的白衣剑士领头人被突生的变故吓得一怔，但很快反应过来，趁着突然冒出来的沐紫凝在跟其他人纠缠，迅速运气于掌心凌空驭剑，剑尖所指正是莫扬所在的地方。

    “该死！”忿忿低咒一声，沐紫凝赶紧摆脱纠缠，用肉眼几乎不可捕捉的速度来到长剑飞行的必经之处，最后在看清剑柄所在后探手一抓。

    竟抓了个空！剑行至后方速度越来越快，她看准的剑柄运行轨迹也只剩残影一道。而此时，长剑距还在拼死反抗的莫扬仅剩一步之遥。

    若是剑穿心窝，纵是神仙难救！

    利落闪身，旋转的紫色裙摆就像一朵绝美的紫茼花盛开在跳跃的火光之下，高贵而神秘。不及眨眼，身形已变，为了防止再次失误抓空，沐紫凝的手伸向了寒光凛凛的剑身。

    剑刃锋利异常，划破皮肉往前穿行时竟觉不出痛感，但剑身已然被红色渲染。

    终于，长剑在离莫扬仅一拳距离时停了下来。沐紫凝长舒了一口气，潇洒的扔掉手中的剑转身冲向尚在惊愕中未能回神的白衣剑士，就像那剑根本没伤到她分毫一般。可事实上，为了让前行的剑停下来，剑刃已经刻进了她的趾骨。

    突然冒出来的女人打乱了计划，且实力强大不宜硬拼，众剑士知难四散。

    终于躲过一劫，惊魂未定的凉歌赶紧去扶莫扬，却被他给推开了。

    艰难的撑着剑站起来，莫扬一步步走向右手还在滴血却紧紧握成拳头的沐紫凝，脚步那般沉重，每一步都像踏在心上，也踏在她的心上。

    “真傻……疼吗？”他问她。

    她笑，骄傲且妩媚。“……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