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这就是所谓的一朝天子一朝臣!
正如王熙凤所言,便是富贵人家都有使唤得顺手的下人,待改换家主之时,也正是下人变动最大的时候。当然,也不乏有那等子左右逢源的下人,亦如朝堂之上,也有三朝元老的存在,可那到底是少之又少,乃是极为罕见的事儿。
贾琏听了这话,很是沉默了许久。他跟贾赦还算是感情不错的父子俩,且贾赦手底下用惯的人素日里也皆是捧着贾琏的,饶是如此,等贾赦一死,贾琏仍不可避免的重用了他的心腹小厮。
这并非不信任,纯粹只是习惯使然罢了。
可若是感情不睦的父子呢?亦或如王熙凤那般,原先在赖嬷嬷手底下受过气的,在掌权之后,她能心平气和的仍重用赖家的人?当然,也许王熙凤是格外的市侩,可问题是,世人多是自私自利,能做到大公无私的又有几人?
“凤哥儿,我懂你的意思了,可我仍不明白,当今为何要这么做?咱们又有甚么值得当今看重的东西?”
凭良心说,贾琏不在意被当今利用,这年头,能有利用价值,远好过于废物一枚。再说了,那可是当今天子,哪怕给天子提鞋,那也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可他却明白,自己或者自家有甚么值得当今利用的?
王熙凤思量了一下,其实她两辈子都不曾同真正的贵人打交道,可不得不说,重生也有重生的好处,至少她清楚的知晓,四大家族最终全军覆没,只留下了几个不成气候的枝桠。也就是说,当今将先前忍着的气都发泄了出来,代价就是,太上皇一死,四大家族包括其他一些老臣,皆没了。
“还是拿赖家来说事儿罢。”
哪怕重生一遭,王熙凤还是没胆子置喙皇家乃至当今的行事作风,因而只仍拿赖家作筏子。
“假若,赖家给了我气受,我却因着老太太的缘故,再不情愿也只能忍着受着,可这个时候,我突然发觉其实赖家也并非是铁板一块。琏二爷,您觉得我会怎么做?”
“从外部攻坚,或许两败俱伤或者赢得惨烈;从内部调拨,则再坚固的外防,也终有一日会土崩瓦解。”贾琏怔怔的看着王熙凤,目光却好似落在了别处,带着些许茫然的语气道,“既想不费一兵一卒,又想得一个仁义的好名声,是罢?”
仁义与否,王熙凤不大清楚,毕竟她前世是死在了羁侯所里,对于外界是否会因为四大家族的覆灭而责怪当今不仁义,显然就不得而知了。不过,王熙凤想当然的认为,纵是如她这般不甚在意名声的,若能轻而易举的得到仁义的名声,又何乐而不为呢?
当下,王熙凤向贾琏点了点头,赞同道:“琏二爷此话在理,倘若赖大和赖二两兄弟相斗,我一定乐得看热闹。若能因此使得赖家彻底垮掉,顶好还能将赖家积攒了多年的银钱都归拢在我手里,那却是再好不过的事儿了。”
贾琏面色惨白,手脚冰冷。
知晓了当今的用意,他丝毫没有感受到任何喜悦,甭管大房是否脱离了荣国府,甭管他有多痛恨二房的人,甭管……可他贾琏始终都是贾家的子嗣,但凡有那么一丝希望,他又怎能眼睁睁的看着祖宗基业毁于一旦?
可偏生,对手太强大了。强大到别说抗争了,就是兴起这个念头,都能让他打心底里感到灭顶般的恐慌不安。
倘若四大家族注定会遭遇灭顶之灾,他到底应该拼着赔上一家老子的性命,也仍选择抗争到底,最终与家族同生共死?还是转身投敌成为敌人手中的利刃,亲手毁掉自己曾经的信仰和家族?
说实话,这不是甚么两难的抉择,而是哪怕含着血泪都只能选择后者的可悲事实。
“祖宗基业虽很重要,可凤哥儿你放心罢,再怎么样也没有你和孩子们来得重要。”贾琏重重的吐出一口浊气,决心已下。
“琏二爷,您今个儿简直就是真爷们!”王熙凤两眼放光,重生到如今,她和贾琏的意见终于统一了。哪怕如今形势并不见得有多好,可王熙凤心中的那块大石头却是终于落了地。原来,有人愿意跟她一起分担重任的感觉,竟是那般的惬意自在。
然而,王熙凤乐呵了,贾琏却阴测测的瞧了她一眼,冷哼一声,眯着眼危险的道:“我今个儿像真爷们,以往都不像,对罢?”
考虑到仍在孝期之中,贾琏最终熄了收拾王熙凤的心思,只是吩咐王熙凤看好府上,而他则准备用实际行动来展现立场。
儿子是斗不过老子的,除非老子是个窝囊废加怂货。同理,老子也是熬不过儿子的,除非儿子是个早夭的短命鬼。
当今和太上皇之间的较量,孰是孰非并不重要,甚至关键根本就不在于四大家族等一些老臣,其实说白了,他们都是那对天家父子棋盘上的棋子而已。贾琏要做的,仅仅是站在棋子的立场上,教唆棋子们内斗。正好,眼下就有一个极好的机会。
王子腾带着家眷离京,归期不定。偏巧史家刚跟薛家闹过一场,哪怕之后勉强将事情抹了去,可裂痕既已存在,再怎么修补也永远回不到从来了。更重要的是,荣国府仍处于震荡之中,且有王熙凤从中作梗,想要阖府上下齐心协力简直如同痴人说梦。
贾琏要做的,并不是针对已离京的王家,也不是打算找荣国府算后账,他只是打算让史家和薛家的矛盾更深入一些,乃至让两家彻底撕破脸。
最好的方式,自然是从史湘云入手。
却说前段时间,因着薛家母女的那些手段,以至于史湘云被迫同宝玉绑在了一起。说实话,一旦涉及到未出阁女子的闺誉,甭管事后如何弥补,都已经是亡羊补牢了。史家做得够果断,薛家也确是很配合,可能够弥补的也无非就是不曾让这些事儿影响到史家其他姑娘们。至于史湘云,却是真的毁了。
原本贾琏还有些迟疑不定,可在打听到史湘云的近况后,却是立刻下定了决心。
史湘云比迎春小了四岁,然而史家却已传出消息,为其说亲。当然,迎春其实早在去年间,就已经打算寻摸人家了,可还没等找到好人家,就遇到了贾赦离世一事,自然也就耽搁了下来。因着贾家姑娘素来晚嫁,迎春倒是也不着急。可甭管怎么算,史湘云这个年纪,说亲确是有些早了,更不提史家放出的风声,根本就不单单是说亲,甚至有种打算立刻将史湘云远嫁出去的感觉。
打听到这些消息后,贾琏迅速安排人手再度传播流言,这次说的却是保龄侯史鼐苛待长兄遗孤。
这档口,荣国府的风声刚刚有所平息,史家和薛家的闹剧则尚有余温,一听说事关史家长房嫡出大****,京里的老百姓们各个都如同打了鸡血一般,只没两天,就自发的传出了无数个版本的孤女悲惨记。
侯门千金,父母双亡,寄人篱下,叔婶苛待,孤苦无依……
单这些因素就足以引起旁人的兴趣来,更不提前不久史湘云刚闺誉受损,且究其前因后果,却是薛家做的孽。无奈,四大家族同气连枝,史家又收了薛家的巨额赔偿,加之因补救及时并未影响到史家其他姑娘的闺誉,这事儿也就掩了过去。也就是说,最终倒霉的只有父母双亡无依无靠的史湘云!
当然,因着贾琏、王熙凤的插手,薛宝钗也倒了血霉。可外人却不会这般看,试想想,当今赐婚商户女予堂堂国公府嫡出哥儿,到底谁更倒霉一些?
也因此,流言直接就没提起薛宝钗,只暗指史家欺凌孤女。
史家一门双侯,且不说那些结仇结怨的人家,单是羡慕嫉妒恨的又有多少?人家才不管你是祖宗基业,亦或是是自身能耐,一门双侯这四个字就足以令人眼红了。
于是,在贾琏的暗中操作之下,在当今的授意指示之下,事情越闹越大,慢慢的竟形成了一波对史家两位侯爷的弹劾热潮。
关键时刻,太上皇再度出手,可问题这一次当今并未参与其中,纵是太上皇有意维护老臣,却也无法改变史家名声渐败的颓势。碍于太上皇的颜面,当今并未严惩史家,只是口头上斥责了两位史侯爷一番,又予了史湘云些许赏赐,以及特命皇后挑选了两个教养嬷嬷予她。
经了此事,史家算是遭了大罪。非但名声坏了,还平白招来了俩活祖宗。别看教养嬷嬷是赐予史湘云的,可一来没有卖身契,二来人家来头那般大,还兼每月入宫回话。史家敢拿她们当下人使唤?不单不能使唤,还要日日供着,甚至还连史湘云的亲事都只能暂缓,整个侯府上下都得捧着这位在皇后跟前记了名的忻奶奶。
贾琏干完这票,又跑去折腾薛家。
想要让薛家倒霉可比对付史家容易太多了,薛家乃是商户,无论在金陵还是在京城,皆有无数商铺。素日里,因着皇商的招牌,以及四大家族的互相看顾,薛家的生意不单做得极大,且极为顺畅,别说闹事之人了,多得是将生意捧着****求着薛家赚钱的人家。可反过来说,想要搅和薛家的生意,也是极为容易的。
头一个倒霉的,就是薛家的当铺。
寻个可靠的小丫鬟,乔装成没见过甚么世面的乡下姑娘,带着所谓从路上捡来的极品玉佩,悄然寻上薛家当铺,点明只要死当,要价也不高,价值上千两银子的好玉,只卖十两银子。薛家当铺倒是不欺客,可送****来的冤大头不宰,岂不是对不住早晚都拜的财神爷?于是,大朝奉收下了玉佩,也给了死当票据以及十两白银。结果回头,小丫鬟摇身一变,成了祖上颇有基业的破落户家的家生子,主子原只是一时手头紧想活当寻些银子周转,又碍于颜面不愿亲自上当铺做那等丢脸的****,遂派了家生子前往名声素来不错的薛家当铺。却不提防当铺看小丫鬟窝囊,不单欺客压价还逼其死当。
这事儿尚未平息,另一家薛家名下的当铺却出了拿假货换活当货物的勾当,至于究竟是当铺的朝奉暗自做鬼,还是得了主家授意,总之一句话,薛家当铺不可信。
随着薛家当铺的首当其冲,接下来,金银铺子、古董玉器铺、绸缎庄子、米粮店等等,不到两月时间,薛家名下的铺子竟是无一例外都出了各种各样,近乎千奇百怪的意外。
到了这份上,薛家母女若还是看不透是有人在故意针对她们,那她们还真是白活了。可问题在于,就算看透了又如何?薛蟠外出未归,薛姨妈和薛宝钗虽论智谋比普通后宅妇人、闺阁女子要强,可生意场上的事儿,那就不是聪慧二字所能摆平的。
无奈之下,薛姨妈再度捧着厚礼求上了王夫人,试图借荣国府之势,为薛家铺子保驾护航。
“铺子出了事儿?”王夫人不愧跟王熙凤是亲姑侄,甭管对薛家有多大的意见,哪怕心里恨得要死,面对重礼仍是毫不手软,一副“礼物我收下了事儿等会儿再说”的态度。可纵是这般,薛姨妈也不敢有任何异议。
见王夫人收了礼后并不曾将她轰出去,薛姨妈稍稍心定了一些,又听得王夫人的问话,当下忙不迭的将事儿用最简单的言语讲述了一遍,唯恐因着自己太啰嗦而导致王夫人的不耐烦。
事儿倒是简单,处理起来也不算难……倘若一切还是以往那般的话。
“生意场上的事儿我不大懂,我家老爷醉心学问,只怕也不甚明了。不过,妹妹你的意思我也明白,回头我会让赖大去跟京都衙门打声招呼的,查查究竟是谁在背后捣乱。你且回去安心等着,不日就会有好消息传来的。”王夫人也不叫人奉茶,只眯着眼睛不甚走心的听完了薛姨妈的话,再随口敷衍两句,就将人打发了。
这样的话语自然安抚不了薛姨妈,尤其待薛姨妈命人悄然盯着,却至始至终不曾见王夫人派丫鬟去前院寻赖大管家后,彻底死了心。
只拿钱不出力,这是人干事?!
可纵是知晓内情,薛姨妈也无可奈何,甚至连回头去跟王夫人要个说法的勇气都没有。可若是荣国府靠不住,薛家还能倚靠谁?王子腾携带家眷离京,薛姨妈很想命人送信过去,可最终还是熄了这个念头。远水解不了近渴,更别说王子腾若是愿意帮忙,又岂会不声不响的离开京城?
思量再三,薛姨妈再度求上史家,倒不是她不愿意去求王熙凤,而是在这事儿上头,王熙凤并无任何作用。倒是史家,甭管怎么样,都仍是一门双侯,若肯相助,知晓几句话下去,便能平了这事儿。可惜的是,史家将求****来的薛家管家连人带礼物,尽数轰出门去。
这下,薛姨妈算是彻底没辙儿了,只巴巴的派了人去寻离京多日的薛蟠,可她也清楚得很,别说薛蟠一时半会儿的回不来,纵是回来了,又能起甚么作用呢?
随着史家的名声渐败,薛家生意一落千丈,而接下来倒霉的自然是荣国府了。不过,这却是王熙凤的任务了。
有着鸳鸯作为内应传递消息,王熙凤轻而易举的就能知晓荣国府内的一切事情。最初,王熙凤要鸳鸯做的是,阻止贾母将黛玉接回荣国府。鸳鸯其实并未做甚么,只是每每当贾母提到黛玉时,就立刻不留痕迹的岔开话题,或是提到宝玉,或是提到贾政,乃至偶尔也会提一下兰哥儿,就是坚决不提黛玉。因着贾母原就有些口齿不清,加之鸳鸯的刻意作为,时间久了,贾母也就被带偏了。而在王熙凤看来,甭管用的是甚么法子,至少在这件事情上,鸳鸯还是做的不错的。
而这次,王熙凤又交予了鸳鸯一个任务,却是挑拨贾母和王夫人的婆媳关系。
凭良心说,在得知最新任务的详情后,鸳鸯是崩溃的。并非任务难以完成,而是这本就是一个事实。不过仔细想想,任务容易总比难以完成来得好。唯一的疑问是,究竟要挑拨到何等程度才算妥当呢?
因着吃不太准,鸳鸯索性按着一日三顿的规律,在贾母跟前给王夫人上眼药。不得不说,效果是惊人的,贾母原就格外厌恶王夫人,加之鸳鸯聪慧,纵是挑拨离间也做得不是很明显,自然而然的,贾母对于王夫人的仇恨值不断上升。
此时,王熙凤又命人辗转传给李纨一个消息,除了点明贾兰有此造化乃是她的功劳外,最要紧的还是提点她,小心王夫人故技重施,将国子监监生的名额挪给宝玉。
得到提点的李纨简直要疯!
别小看了一个**对独子的期待,普通人家哪怕再**爱儿女,也都会有个度。亦如王熙凤,她极为在意巧姐和荣哥儿,可若是这俩熊孩子闯祸,她照样是该骂就骂,该打就打,绝不心慈手软。再一个,王熙凤对于俩孩子的期望,无非就是健康长大,将来给巧姐寻个好人家,再让荣哥儿娶妻生子。可李纨对于贾兰的期望却不单单如此。
巧姐和荣哥儿之于王熙凤,仅仅是她的心肝宝贝儿。
贾兰之于李纨,却是她和贾珠唯一的血脉传承,她下半辈子所有的依靠,家族传承起复的全部希望,乃至于她这辈子最重要的执念。
这也为何王熙凤对于荣哥儿能不能进国子监会不会有远大前程一点儿也不在意,而李纨却是拼死也要为贾兰铺路的缘故。
“奶奶!奶奶您要镇定,别这样,奶奶!”素云是传递消息的不二人选,也是除了李纨跟前唯一可信任的人。她在接到消息之初,其实是有所迟疑的,怕的就是李纨接受不了这件事儿,而闹出甚么不好来。可她仔细一思量,如今只是王熙凤的提点,若是她将消息瞒下,而后这事儿却成了真,那她岂不是成了罪人?
当下,素云便将消息尽数告知,旋即看着李纨从震惊转为崩溃。
幸好房门是早先就掩了的,且随着贾母的中风瘫痪,荣庆堂早已不复往昔的热闹。素云一咬牙,索性欺身上前,在李纨的胳膊上狠狠的掐了一把,压低了声音道:“奶奶您清醒点,琏**奶不过是提前得了消息让咱们好早作打算。这事儿还不曾发生,咱们还是有法子可想的!”
“法子?甚么法子?我一个**奶奶,就守着这么一根独苗苗,娘家又靠不住,公婆各有心思,太婆婆又瘫了。我还能有甚么法子?老天爷,我到底做错了甚么事儿?何苦逼我到如此地步!!”
见李纨泪流满面,素云也极为不好受,可相较于李纨这个**奶奶,她一个卖了身的丫鬟,又能有甚么好法子呢?
主仆俩,一个默默流泪,一个暗自神伤,竟是毫无任何法子。
倘若王熙凤亲眼看到这种情况,一定会呕血的。她原以为李纨纵是再无用,遇到难关时,总会奋力反抗。正好,贾母对王夫人的仇恨值已经到了临界点,这个时候,李纨若是跟王夫人闹起来,李纨身为媳妇儿虽会吃亏,可架不住王夫人头上还有个婆婆呢!可惜,王熙凤算错了一点,早在离开西面偏院时,李纨就被吓破了胆子。
“奶奶,要不咱们去求求二太太?不不,这绝对不成!对了,咱们可以去求求宝二爷,他素来就是个好性子,耳根子软好说话。”
最重要的是,宝玉他不爱上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