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手种红药妄念生
当石山匆忙进屋报告宁王神色紧张地来找曲灵柩的时候,他便忽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梅音好像出事儿了。就这样一个存在脑海里挥之不去的念头一直延续到他再次见到梅音初的时候。
不过一个下午的时间,从一个栩栩如生的梅音初变成这样一个如风灯般命若悬丝的病人,曲灵柩的心里觉得惭愧,又觉得愤怒,还携着心疼,万念聚一。
坐在床边的春纤一瞧曲灵柩来了,赶紧抱着灯让开,仿佛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惊喜地说“曲堂主你来了,快救救我家先生。”
曲灵柩瞧了瞧眼肿得像枣核儿一样的春纤,递给她一块手巾说道“呆一边儿去,待会儿我再找你算账。”
春纤悻悻地接过曲灵柩递上的手巾,乖乖闪到一边儿,她长长地舒了口气,心想,只要你能让先生醒来,我就是让你骂一辈子又有何妨?
春纤在心里默念着,祈祷着。其实,她的人生在这样多的人物里显得如此简单,她的所求也实在不多,不过希望梅音初能够一辈子平平安安的,她二人能够快活欢愉地过完余生便好。相信这是每一个人对幸福生活的向往,这也是一个十五岁小姑娘对生活的自觉。
若说弥空是妙手回春的杏林妙手的话,那作为邶山鬼医的曲灵柩就便该是已入化境的了。在弥空还没有出家的时候,也算是对医术颇有自持,但如今看到这位不过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心中竟然暗自佩服起来。同是艾灸之术,曲灵柩竟然使用了温针灸之术,不过半个时辰,便让梅音初的梦魇安静下来。此等艾灸,讲究精,准二字,差个分毫都可能导致效果云泥之别。但曲灵柩手到擒来,镇定自若地便破了梅音初的梦魇。弥空看到这里,便又动了当初的那点医学念头,心中竟然有请教这位年轻人的想法来。
“春纤!你出来!”曲灵柩边往东禅房外走边厉声吼道。
春纤听着这语气,估计曲灵柩是真的生气了,只好低眉顺目地跟在曲灵柩身后,明羽见他二人要离开,便问道“梅先生怎么样了?”
曲灵柩瞥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死不了。”
曲灵柩和梅音初一样,从来不信佛,但是对这神圣的寺庙还是颇有敬畏之意的,于是他瞧了眼庙里镀了金身的佛像的肃穆模样,便将一腔怒气憋着,走出了灵感寺的小门。
银杏树下,曲灵柩怒气难消,他神情严肃地问道“梅音是怎么弄成这幅鬼样子的?”
春纤见他神情颇为严肃,便一五一十地将张允谈绑架经过讲述了一遍,说完,春纤自觉惭愧,未曾实现允诺保护好梅音初,便低了头,偷偷瞟着曲灵柩的脸。
曲灵柩将她这副做错事的委屈表情看在眼里,心中觉得有些无奈,我还没怎么你呢,你就摆出这副委屈表情给我看?
“我早就说过什么?说你贪吃会误事你还不信,要说梅音也就惯着你,迟早有一天把你惯出点儿毛病来。”曲灵柩批评道。
春纤听着似乎曲灵柩有责怪梅音初的意思,便赶紧说“曲堂主,你要是有气的话,现在就赶紧撒在我身上吧,待会儿先生醒了你别提成吗?”
“怎么的?你二人还有理了不成?我今早便说了,让你们别跟着宁王跑,你们就是不听我的。你家先生难道不知道自己结了多少仇家?老老实实地呆在澧都哪里会有这样的事情?”曲灵柩很想把心中不快都一咕噜倒腾出来。
春纤跟着梅音初多年,与灵柩也相处了很长时间了,对于曲灵柩,她也还是颇为熟悉的,曲灵柩的怒气只需发泄片刻便可消得尽了,于是她决定练一练自己的口才与曲灵柩讲讲道理助他消气通畅“曲堂主,若是先生今日留在澧都,那么遇险的地点不过从荒郊换到另一个地方而已。就像你说的,先生的仇家多如牛毛,那么先生只要不是在金子浇灌的笼子里,就不可能安全。如今先生依附宁王,难道不该是呆在宁王身侧才是最最安全的吗?没有宁王的宁王府,先生住在那里,不一样岌岌可危吗?”
曲灵柩其实也知道这个道理,心中怒气也已经消了大半,但是嘴上仍是不饶人,他反驳道“难道你我还不能保护她?当初在皖溪,也还没有宁王,她那些仇家,那个是近了她的身的?”
春纤回想一会儿,侃侃道“先生在皖溪难道不是住在金子浇灌的笼子里的吗?曲堂主,先生那时候住的屋子,可是三百米内连蚊虫都不敢造次的,可是你真的觉得那时候的先生快乐吗?”
“她现在就快乐了?被人天天追杀不知道什么时候死就是快乐?”曲灵柩仍然不赞同她的观点。
“先生除夕那天烧了城隍庙的头香,领了个簪子回来。”春纤太知道什么能够说服曲灵柩了。
曲灵柩刚才还义愤填膺的样子顷刻间消失了,他浅浅的目光茫然地越过春纤,木讷地看着东禅房,他本来是要让春纤收拾东西待梅音初醒了就回去的,但是现在,他放弃了这个念头,因为他忽然很想念往日,十六七岁的,眉开眼笑的尘七。
沉沉月光如水,枯老枝桠的影子散散地落在地上,曲灵柩站在东禅房外,他的视线长长的,直直的,锁在了仍站在灵感寺外的沈维沚身上。
“施主。”弥空走到曲灵柩身边,作揖道“施主,天色已晚,寺里西禅房已经打扫干净,你便上那里休息吧。”
曲灵柩回了个礼,然后问道“法师为何不让宁王进庙来?”
“他一身罪孽,佛寺渴望安宁,自然是进不得的。”弥空如是解释。
曲灵柩却浅笑两声,然后摇了摇头,表示对弥空的解释并不认同“宁王是否罪孽深重,难道不该由佛祖判定吗?”
“佛在心中,他自己尚且不能因为老衲的偏见辩驳一句,难道还不是有愧于佛?”弥空淡然说道。
曲灵柩重新将目光放在远处的沈维沚身上,然后自嘲地笑笑说“天下果然有痴愚之人。”
说完这话的曲灵柩忽然像想到什么似的,便趁着方便问弥空“大师,你说如果佛真的圣灵的话,我心中有桩多年来未了的心愿,我从今天起诚心许愿,佛祖是否能够感应到我的诚心呢?”
弥空慈悲一笑,说道“施主你错了,佛从不讲许愿,只讲发愿,发愿旨在策发自己内心的力量,而不是像世人所说那样祈求神秘外力庇护。所以,每个人的际遇,该是有自己造作而为,而非别人甚至佛的代劳,佛也无法帮我们获得无因之果。”
(此处弥空所言是改编自中国佛教协会会长学诚法师的话。)
“也就是说,要了我心愿还得我自己努力喽?”曲灵柩问道。
“那是自然。”
“如果我亲自去实现这个愿望可能会失去一些我更重视的东西呢?我又该怎么办?”曲灵柩继续问道。
“如果施主权衡之后,更重视的东西一定会在实现愿望的时候失去的话,那这个愿望便成了妄念,佛讲断除‘三有根本’,施主不妨便断除这颠倒妄念。”
“断……除么?”曲灵柩紧锁了眉头,陷入沉思。忽然,他听见了春纤在东禅房里的笑声,原是梅音醒了。他匆匆告别弥空,往东禅房去了。而他锁紧的眉头也铺展开来,他笑得像春日里的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