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两边的树木大多只剩下骨架，瘦骨嶙峋的影子犹如按在墙壁与路面上的魔鬼的手指，只要轻轻收拢，就能从潮湿的世界中挤出粘稠的液体。而每一片叶子的坠落，都是它带来的碎裂之音。

    轿车忽然加速开上高架，甩开了微不足道的威胁，迎来了远方在翻涌逼近的黑色巨浪。符默右手摸过被破坏的金属断面，那种镇定让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车速还在飙升，她眼前全是密密麻麻飞速偏转的仪表盘。每超过一辆车，她能听到另一个封闭空间内司机不屑地咒骂声。

    “陈染没有告诉你她不喜欢绕路吗？”符默脱下风衣，露出自己的整张脸，一瞬间的惯性让她被迫前倾。

    司机仍然不说话，要不是那轻微的踩刹车的动作，她都以为他是个聋子。短信接连不断地涌入，陈染疯了一样告诉她千万不要反抗，系好安全带。当然了，这么高的车速，车头偏离到哪个方向，下场都是万劫不复。可是，无论怎样，结局都只有一个。

    司机没有任何通讯设备，要完成的只有一个命令，多么完美的安排。

    “是慕威，还是唐凌？”符默背靠到座椅上，对这个视死如归的司机多了点敬意。

    符默不知道他有没有回答，因为由远及近的发动机的轰鸣声让她的耳膜都要炸裂了。左手车道，一道黑影疾速而过，紧接着，许宸那辆白色跑车出现在视线中。

    人的注意力往往因在意的东西不同而各有重点，符默眼里只有许宸，而司机则关注到右边和前方几乎同时出现的车辆——前方的车牌，右边驾驶位上的人，让他瞳孔骤然间放大，呼吸停滞。

    坐稳。

    许宸发来信息。

    两秒钟后，伴随着刹车声，五脏六腑移位般的剧痛让她的意识近乎涣散。一切都是本能，车门被打开的时候，她推开伸向她的双手，摇摇晃晃地踩到地面上。天旋地转间，她隐约看到车头与横在前方的车身间微小的距离，还有不远处仿佛能听到沙石坠落的断桥。有几张脸从眼前闪过，但来不及细看，就有什么吸走了她的意识，引她坠落，倒在了谁的怀中。

    江晓将司机从车里拽出来，一把甩在车头上，揪着领子的手青筋爆起。他双唇紧抿，眼睛如同凝聚了世界上所有的冰冷与猩红。方简见状，冲上前按住失控的江晓，他怕晚一步，这个人就死在了他的手里。

    “最后一次。”江晓从唇齿间挤出四个字。

    许宸将符默抱到车上，绕过车头时与江晓擦肩而过。两个盛怒的男人，没有谁还能找回自己的理智。

    跑车疾速后退，调头，绝尘而去。

    江晓缓缓闭上眼，深吸几口气后，抬手一拳将司机打倒在地，骨头断裂的声音让方简心惊。他知道江晓分得清轻重，于是不再拦着他，退到一边，冷眼看着血液渗入地面，流淌蔓延。

    二十分钟后，许彻赶到。他从车上下来，看到江晓衣衫凌乱地靠在隔离栏上，右手无力地垂在身侧，左手骨节处还在渗血。许彻走到以扭曲姿势趴在地上的人旁边，问方简：“活着吗？”

    “死不了。”回答的是江晓。他站好，但没有看向许彻，而是转身望着黄色路灯汇聚成的城市命脉，低声道：“你带走吧。”

    许彻立刻让人把司机抬到车上，在离开前对江晓说：“有任何需要，联系我。”

    江晓闭了闭眼，没有回应。

    许彻走后，他对方简说：“去看看陈染。”

    “我不走，我陪着你。”

    “你就不担心许宸失控对她做出什么吗？”

    方简沉默。

    江晓垂下眸，轻声道：“我真的没事，你走吧。”

    听说过末日理论吗？核武器、磁极反转、太阳风暴、超级火山等等等等。可真正可怕的不是这些，而是人心。龙卷风袭来时，将过路的人关在狭小的地下室外；海啸涌来时，将身旁的人踹下拥挤的屋顶。

    还不可怕吗？

    江晓挂断慕威的电话，将手机扔下高架桥，忽然笑了。

    同一时刻，陈染和符谨同时出现在医院急救室外。许宸一个人坐在昏暗的走廊里，门上方那盏红色的灯把地面照得如血般悚然。

    “符默怎么样了？”陈染的声音越来越小。

    许宸猛然起身，将她逼至墙角。看着他如刀削般冷冽的双目，她毫不怀疑，他会举起拳头砸向她。但最终，他咬着牙转过了身，垂在身侧的双手指节咯咯作响。

    符谨无动于衷，靠在墙壁上，垂眸盯着地砖的缝隙，不知在想什么。陈染眼眶通红，连呼吸都在颤抖：“对不起……我真的没想到……对不起……对不起……”

    “现在说什么都是废话。”符谨面部表情，但眼睛中有可疑的光亮在闪烁，“陈染，许宸，如果你们还有良心，还知道作为一个人应该有什么样的感情，你们以后就给我好好地待她，不然我拼了命也不会放过你们。”

    符谨说话的时候，语气平稳冷静，但每一个字经过墙壁的反射后都化为冰刃，扎进陈染和许宸的身体里。所有人都感觉到了疼痛，那是所有人都久违了的疼痛。

    走廊中响起脚步声，不急不慢的节奏打乱了箭拔弩张的氛围。陈铖意外出现，身上还穿着礼服，钻石领带夹不知为何刺伤了陈染的眼睛。她几步冲上前拦住他，冷笑着说：“怎么？你是来看看躺在里面的究竟是不是我，还是怕我没死再补上几刀？”

    陈铖看着她，眉尾掠过几不可见的波澜。

    “说中了是吗？没关系，别太遗憾。慕威和唐凌还有你，哪一个不盼着我暴毙而亡？三个臭皮匠还顶过诸葛亮呢，我早晚死在你们手里，放心吧！只有一点我要提醒你，你他妈敢动我身边的人，我保证让你不得好死！”

    陈铖因陈染的话，脸上浮现出些许愠怒。符谨将陈染拽到一旁，按住她的肩膀让她坐在椅子上，自己面向陈铖：“唯利是图、六亲不认的人我见多了，所以别摆出这种嘴脸恶心我。我不管你利用陈染找什么、初衷是什么，事实是，你让你的女儿为你扛了慕威这个雷。她拼了命为保住公司，你联合唐凌拼了命朝她放冷箭，你以为最终害的是她还是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