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有人在敲门。

    我从睡梦中被扰醒。

    看了看表，才两点。

    “谁呀？”

    我不耐烦地喊。

    “我。林萧玲。”

    门外一个女声回答。

    林萧玲是我的邻居，也是我小学到高中的同学。两家住的比较近，小时候总是一起上下学。所以，我俩关系一直很好。

    大学毕业后，她留在了上学的城市工作。

    不过，前段时间她回来了。

    我穿上衣服，走到门后，正犹豫着要不要给她开门。

    “老同学，你快给我开门！”她急切地催促，“我遇到可怕的事了！”

    “什么事？”

    我隔着门问。

    “你知道我父母前几天出去了吗？”

    她说。

    “知道。”

    我答。

    “他们乘坐的飞机失事了！”

    “啊！”

    我不由自主惊叫。

    “我是今天下午接到机场电话通知才知道的，已经购买了机票，打算明天一早就飞过去认领尸体…;…;但是…;…;”

    林萧玲顿了顿，声音里充满了恐惧，她用颤颤巍巍的语调，继续说：

    “但是…;…;晚上的时候，我妈妈却回来了！”

    “啊！”

    我再次惊叫。

    “老同学，你快开门！我好害怕！快让我进去躲躲！”

    林萧玲哭起来。

    我咬了咬牙，一狠心，把门拉开了。

    一个头发凌乱，脸色苍白的女子，就站在门外。

    2.

    进屋后，我让林萧玲坐在沙发上，给她倒了杯热水。

    我拖了把凳子过来，坐到她对面。

    她脸色煞白，浑身瑟瑟发抖，双手捧着杯子往嘴里送。牙齿和杯壁相撞，发出“格格格”的声响。

    看来她真的是吓坏了。

    “不要怕。先喝口水。慢慢说。”

    我安慰她。

    她“咕噜咕噜”猛喝了几大口水。心神才稍微安稳。

    “我前段时间回来了，说是工作太累，请假回家来休养一段时间，其实是感情不顺。我没有告诉父母真正的原因，我怕他们担心。”

    顿了片刻，她又说：

    “看到父母的满头白发，想想他们为我辛苦了半辈子，我心里很难受，想让他们也享受下生活。就给他们买了去南方度假的七日游机票。谁知道，飞机却失事了…;…;”

    林萧玲开始讲述…;…;

    3.

    林萧玲是今天下午3点钟接到机场电话的。

    电话里对方告诉她说，她家人乘坐的飞机发生了空难，机上无人生还。让她尽快去认领尸体和遗物。

    这个消息，对林萧玲来说，犹如晴天霹雳。

    接完电话，她整个人就懵那儿了。

    无声的眼泪，哗哗地流着。

    一直呆呆矗立了半小时，她才缓过神儿来。

    然后，坐在椅子上嚎啕大哭。

    不知过了多久，她哭累了。嗓子干涩，去找水喝，她才想起要赶紧订机票。

    打开电脑，订完机票。

    她才发现外面夜幕早已降临。窗外是黑黝黝的一片。

    这是，突然传来一声细微的“咔哒”声响。

    林萧玲知道是门锁的声音，急忙跑向门口。

    房门打开，一个黑影闪了进来。

    林萧玲打开灯。

    进来的是一个花白头发的老太太。

    “妈！”

    林萧玲不禁惊叫。

    4.

    “你不是死了吗？”

    林萧玲惊恐的连连后退。

    老太太说：

    “我没死。我根本没上飞机！”

    “啊！”

    这真是出乎意外的惊喜。

    林萧玲冲上去抓住老太太的手。

    “妈，你没死，这真是太好了！”

    林萧玲觉得老太太的手非常冷，就把她的手放在嘴边帮她哈气取暖。

    “我爸呢？他也没有上飞机吧？”

    林萧玲抱着侥幸的心理，怯怯地问。

    “唉！”老太太叹口气，神色黯然，“你爸爸，他上飞机了！他，他已经死了！”

    “那究竟是怎么回事？”林萧玲忍不住问。

    老太太说：“我第一次坐飞机太紧张，登记之后，想上厕所，但又找不到厕所在哪里，就又下来了去了地面上那个去过的厕所。等返回来，发现飞机已经飞走了…;…;”

    “哦，原来是这样！妈妈，你命不该绝！真好！”林萧玲忍不住抱着妈妈哭起来，“可是，可是爸爸他…;…;”

    提起爸爸，老太太脸色一变，说：

    “哎呀，女儿啊，你得赶紧躲起来，你今晚会有危险！”

    “我？怎么会有危险？”林萧玲问。

    “你爸爸不是死了吗？他今晚会来把你带走的…;…;”妈妈说。

    妈妈的话，让林萧玲不由得打了个冷战。

    “为什么啊？”忍不住问。

    老太太低声说：“这是我和你爸爸的约定啊！我和他约定，我们死的时候，一定要把你也带上的。”

    停了片刻，老太太脸上露出尴尬的神色，接着说：“虽然我们这样很自私，但我们确实很爱你啊！我们就你一个女儿，无论在哪里，我们一家都要在一起！”

    老太太留下眼泪来。

    林萧玲的眼角再次湿润了。

    母女抱的更紧了。

    “虽然，我们这样约定的时候，是开玩笑的性质，但是凭我对你爸的了解，他绝对不会放得下你的，他舍不得你…;…;”老太太声音颤抖着，“他今晚一定会来把你带走的！”

    母女抱的更紧了！

    “我一心赶紧回家。我是回来保护你！”老太太斩钉截铁，“我绝不允许老头把你带走！”

    林萧玲抱着妈妈哭成了泪人。

    5.

    关闭了门窗。

    林萧玲和老太太拥抱着躲在卧室的床上。

    虽不住地瑟瑟发抖。但她对妈妈说的，爸爸会来带她走的事情，依然是半信半疑。

    时间一秒一秒钟过去，不觉间到了午夜。

    突然，传来“笃笃笃，笃笃笃”的敲门声。

    林萧玲的心一紧。

    笃笃笃。敲门声仍在继续。

    “谁呀？”

    林萧玲壮着胆子，声音颤巍巍地问。

    “我。你爸爸！”

    门外一个苍老的声音回答。

    “啊！真的来了！”

    林萧玲的心，突突猛跳，几乎要跳出胸腔。

    “女儿，给我开门！”

    门外的声音喊。

    笃笃笃，笃笃笃。一边在不停地敲门。

    “爸！你不要带走我！我是你亲闺女！”

    林萧玲的鼻涕和泪水都下来了，声音嘶哑，身体几乎软的不能动弹了。

    听到她的话，外面的敲门声停止了。

    半晌，门外苍老的声音才悠悠地说：

    “女儿啊，你怎么知道我是要来带走你的？”

    “我妈告诉我的！”

    “你妈在哪里？”

    “我妈就在我身边！”

    林萧玲的话音刚落，门外又响起来暴风骤雨般的敲门声，还夹杂着重重的撞击。

    同时，传来门外老人声嘶力竭的喊声：

    “女儿！快逃！飞机失事死的是你妈！不是我！她才是来带你走的！”

    6.

    “啊！”

    林萧玲惊恐地推开怀里的老太太。

    “不！女儿！我没死，死的是你爸！她才是来带你走的！你千万不能开门！”

    老太太急切辩解。

    “不！别听她瞎说！女儿，你妈早死了！快逃！”

    门外的老头高喊。

    林萧玲僵在那儿。

    不知道该相信谁。

    这时，“咔嚓”一声响，门被撞开了。

    一个老头冲了进来。

    他上来就和老太太厮打起来。

    一边打，一边喊着：

    “你个老不死的，死就死了吧，还想带走我的闺女！女儿，快逃！”

    老太太也不示弱，一边抓老头的脸，一边喊：

    “女儿，快跑！我替你挡住这个死鬼！”

    林萧玲不及多想，夺门逃了出来。

    身后传来父母对打的声音，以及他们的骂声。

    “你都死了，还回来干什么！”

    “你才死了呢！”

    …;…;

    7.

    “他们，他们到底谁已经死了啊？”

    双手捧着茶杯的林萧玲，怯生生地问我。

    我沉思良久，不知该如何开口。

    “他们会不会追到你这里啊？”

    林萧玲伸长脖子，慌张地望向门口。

    她刚从家里逃出来，跑到我这里。

    看来她真的是被吓坏了。

    我想安慰她，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合适。

    于是，陷入一阵奇怪的沉默之中。

    这时，大街上传来高高的喊声：

    “女儿，你在哪里啊？让爸爸来保护你！”

    这是苍老的男声。

    “女儿，我是妈妈，告诉我你藏在哪儿？妈妈来了…;…;”

    这是苍老的女声。

    林萧玲吓得翻身钻到了桌子下面。

    “他们该不会找到你这里吧？”

    她发着抖说。

    “很可能会。因为他们知道我俩关系好，他们还知道你有事就会来躲到我家里。”我说。

    顿了顿，我又说：“他们要是能来了，你这个事情就解决了。”

    “怎么解决？”

    她问。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我说。

    一刻钟后，果然传来了“笃笃”的敲门声。

    同时，伴随着一男一女两个苍老的声音：

    “女儿，出来吧，我知道你在这里！”

    “出来吧！我知道你在这里！”

    8.

    我平静地打开门，让两位老人进来，坐到沙发上。

    把林萧玲也从桌子下拽出来。

    让她坐到老人对面。

    “你说，你都死了，你还回来害女儿干什么？”

    老头指责老太太。

    “我活的好好的！你个死鬼，你才是死了的！”

    老太太骂老头。

    林萧玲一声不吭，只知道浑身发抖。

    我摆摆手，说：

    “谁也不要说话，我给你们看点东西。”

    说我，我打开手机，查到一段文字，伸给老头老太太看。

    看完，他们沉默了。

    我问：

    “想起来了吗？”

    他们一起点点头。

    半晌，老太太突然哭起来。

    边哭边说：

    “原来我已经死了啊！上面有我的名字。为什么我就忘了这件事了呢？只记得老头死了，一心想着回来保护女儿…;…;”

    “唉！”老头儿叹口气，也“呜呜”哭起来，“我也死了！上面也有我的名字。老太太，咱俩一起死了啊！我也想起来了！”

    他们抱头痛哭起来。

    林萧玲在一旁不知所措，想上去抱父母，又不敢。

    我给他们看的是飞机事故新闻的报道和死难者名单。

    9.

    “不管你们接受也好，不接受也好。你们现在都已经死了。”

    我盯着他们一字一顿说。

    他们点点头，表示接受这个事实了。

    “不管是你们不想死也好，还是其他什么原因，都忘了自己死掉的事情，却记得对方已经死了。然后，都拼命回来保护萧玲…;…;”我继续说，“这是因为你们都爱萧玲。”

    他们点头。

    “如果你们真的爱萧玲，就好好的走，让她放心，好吗？”

    他们的手握在了一处，一起点头。

    眼睛里满是泪花。

    “爸爸，妈妈！”

    萧玲不敢靠近，远远站着，脸颊是也满是泪水。

    “走吧。”

    我说。

    两位白发苍苍的老人，站了起来，手牵着手向门外走去。

    一边走，一边恋恋回首。

    “爸爸，妈妈，你们放心走吧！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林萧玲嘶声哭喊。

    两位老人的身影渐渐变淡。

    回望的脸上挂着和蔼的笑容。

    “女儿，保重！”

    随着这飘渺的最后一句话语，他们的身形彻底消失了。

    10.

    两个多小时后，林萧玲的精神终于稳定了。

    她已经喝了3杯热茶，哭湿了一条毛巾。

    这时候，外面的天空已经蒙蒙亮了。

    “谢谢你！老同学。”她擦干眼泪，站起来，“我要走了，我一会儿还要赶飞机，去收父母的尸骨。等回来有空了，我再请你吃饭致谢。”

    她向门外走去。

    边走，边回头说：

    “真的谢谢你，老同学。”

    我冷冷地望着她。

    “你真的要走吗？你要到哪里去？”

    我问。

    “当然回家去收拾东西，去赶飞机啊！”

    她答。

    “不急，慢点走。”我冷静地说，“我也给你看点东西。”

    她停住，露出迷茫的神色。

    我打开手机，把一张照片给她看。

    那是一张新砌的坟墓的照片，石碑上赫然写着“林萧玲”三个字，以及贴着她的照片。

    她像遭雷劈一般，惊呆住了。

    我又翻出一张照片。

    上面是三个新墓。

    就是他们一家的。

    “我今天白天刚参加了你们一家人的葬礼！”

    我冷冷地说。

    11.

    林萧玲渐渐止住颤抖的身体，擦干泪水，哽咽地说：

    “我想起来了。我也死了。因为感情不顺，我早殉情自杀了。”

    “对。”我说，“你死后，你父母去给你收尸，途中飞机失事，他们也死了。”

    林萧玲低下头。

    沉默。

    “已经死了的人，为什么总是不愿意相信自己已死的事实呢？这个肮脏的尘世，有什么可留恋的呢？活着的时候都受了那么多的苦！”我似乎在自言自语，“该走了，就走吧。”

    “嗯，是该走了。”

    林萧玲抬起头。露出一个安静的笑容。

    她迈步走向门外。她的身形也渐渐变的透明，越来越淡。

    “谢谢你！老同学。”

    说完，她消失在了空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