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第八十二章
新的落脚点是一间已经废弃的民宅,地点落在两方交战的必经之路,这里大多数的民宅早就变成了空屋,原鹭和丹宁他们到落脚点的时候太阳已经落下去大半。
“先用胶带把窗户的玻璃粘上。”原鹭从行李箱里拣了两个透明胶出来,向阿布抛去。
阿布身量高,完美的抛物线落在他的手掌间终止。
战地经常有炮弹轰击,余震经常震得楼房的玻璃窗粉碎,于是需要用透明胶带把玻璃窗贴上,贴成“米”字型,防止炮弹爆炸的余震震碎玻璃伤到人。
原鹭叮嘱阿布:“动作快点,狙击手埋伏距离远可能看不清我们是记者会误以为是敌军潜伏,保不定会向我们开枪。”
阿布凝重地点头,加快粘玻璃的动作。
原鹭简单地收拾了下房间里的地板,擦了两把,从现在开始他们要贴着地板行动,水平高度不能超过窗户,免得被远处隐藏的狙击手盯上命丧枪口。
丹宁放好行李,抹了把额头上的汗,一屁股坐定在地板上,长吁道:“都不知道还有没有命能见着明天的太阳,好歹也能做个饱死鬼了。”
原鹭笑他:“还要留着肚子回去吃庆功宴呢,咱们能活到现在就说明咱们八字够硬啊。”
丹宁新奇道:“八字是个什么玩意?够硬?难道是防弹衣?”
话题落到防弹衣上,屋里有了一瞬的静止,谁也没出声。
原鹭率先开腔:“只有三件防弹衣,你们三个男的穿上,我一女的,人家再不济也是先瞄准男的射击。”
丹宁严肃道:“枪弹无眼,不认男女。”
原鹭的笑容抽搐了一下:“你们穿吧,我真不用,何况……”
丹宁打断:“何况什么?原鹭我知道你歪理多,没准一会我稀里糊涂就被你绕进去了,但是防弹衣这事我不能由着你来,要么一起穿,要么都不穿。”
“对!要么都穿,要么都不穿!”阿布和阿曼附和。
原鹭哭笑不得:“你们这当什么时候呢?讲什么义气,这是生死,不是义气用事的时候,你们都给我穿上。丹宁,你的未婚妻还在等你12月给她一个浪漫的婚礼;阿布,你爸妈还指望着你开出租车养活一家;阿曼,这是你做翻译的第九个年头,你有孩子有老婆。你们都有要等的人,而我……”
原鹭的双眼黯淡了下来,很轻地说:“而我,已经没有人可以等了。”
那个说无论她去天涯海角世界哪个角落都要找到她的人,已经再也不在了。
这是原鹭这么久以来第一次撬动内心的防线。
丹宁有些愕然:“怎么会?”
原鹭的笑容苍白又勉强:“你们穿吧,我真的不需要。时间不早了,机器都检查过了么?”
注意到原鹭的情绪不对劲,大家都缄默了,各自无声忙着手头的事。
原鹭双手抱膝坐在地板上看着窗外,太阳正缓缓落下,最后的一丝余光即将被夜色吞没。星辰将布,利比亚又一次的硝烟很快会被点燃。
**********
半年前她离开波士顿,在那之前她一直在等他。
她曾经那么笃定地对俞维屋说他会来找她,如果她赌赢了,他们之前的事就全都一笔勾销,包括俞维屋替乔海阳撤诉。
原本稳操胜券的一局赌约她却输的一败涂地。
他为什么不来找她,为什么把她一个人扔在波士顿那么久不闻不问,他到底知不知道她心里有多痛苦。
当俞维屋说乔正岐再也回不来了,他把自己的命押给了生化,他要为那些人卖命的时候,原鹭大骂俞维屋卑鄙,甚至把酒杯直接摔到了他的脸上,杯子碎在他的脸上,额角划出的口子足足有五公分那么长。
那是什么东西原鹭知道,乔正岐这一辈子最不愿意去碰的东西,他说过人生而为人是因为有底线不愿意去触碰那些丧尽天良的事。
所以俞维屋一早就知道乔海阳的那场审判会被无罪释放,还来以此要挟她和她玩什么赌约,她一直傻傻地以为是自己去求俞维屋才会有这样的庭审结果,但其实是乔正岐的牺牲才救了乔家。
她太傻了,早在一开始乔正岐没来波士顿找她的时候就该明白过来,她不该怀疑他的,更不该怀疑他们的爱情。
这么久以来,她一直在想,当初他被逼上绞刑架的时候,他要伸手去触碰那些他最不愿意触碰的武器的时候,他的内心必定是整个宇宙的坍塌,而她,却不在;而她,在埋怨;而她,什么都不知道。
俞维屋流了满面的血,表情显得有几分狰狞:“原鹭,我只是觉得该告诉你真相了,别等下去了,他不会来了。”
原鹭用冰冷的眼神去瞥他,语气坚定:“他会来的。”
“我不想你和我一样陷入一场永无止境的等待。”
原鹭:“什么意思?”
俞维屋擦了擦嘴角划过的血,冷笑一声:“上周六3号实验室实验失败发生爆炸,当时是乔正岐在里面主导实验,整个实验室被炸成灰,连个完整的玻璃片都没有……”
她忽然想起想起那天他在法院的背影,疲惫、柔弱没有防备,他是真的累了。
那是她看他的最后一眼。
原鹭努力噙住眼里的泪说:“他一定会来的。”
俞维屋无奈地摇头:“即使没有这次爆炸,他在实验室半年,每天受到的那些核辐射,你以为他还能健全地来见你么?”
原鹭彻底被击溃,质问:“为什么不早说?”
俞维屋嘴角勾起一个笑:“这世界是现实的,想要什么东西是要等价交换的啊……原鹭,乔家那么一窝蛋,你想个个儿都保全,空头支票到头来只会鸡飞蛋打,乔正岐就比你更明白这个世界的规则,他对峙的直接是王。”
原鹭没有想到乔正岐当初去找许江了……
********
离开波士顿的那天,还有经纪人不断打电话上门让原鹭把房子租出去,未来很长一段时间这个房子都会被空置,她宁愿空着,也不愿意他曾经的痕迹被那些不相干的人一点点覆盖。
很巧,那天在去机场的路上,看见广场大屏幕上联合国新闻部的宣传片,原鹭才觉得身体开始一点点回血。
他为战争武器而死,如果可以,她愿成为沙场死士,把他的魂一起带上战场,每一发子弹擦掠耳畔发出的风声都是他最动听的情话,低诉所有的不愿离别。
她愿成为他此生最大的杰作。
**********
第一发枪声划破在夜空。
原鹭赶紧推醒身边的丹宁,并且连线同在一线的同事。
“西北方向,利方率先开火,估计距离这里一公里左右距离,大家做好准备。”
陆续的枪声响起,很奇怪,枪声的方向越来越远,原计算的围城必经之路好像偏离了双方交战的路线。
原鹭连线其他驻扎点的同事,果然,双方军队的交战路线临时变更。
原鹭抓起背包:“不行,这里已经没用了,实况拍不到,咱们得马上去往中心点。”
阿布很默契地点头:“原姐,你放心,带路交给我。”
原鹭皱着眉说:“这回你别去了,距离实战点太近,我能自己找到,我和丹宁去,你和阿曼继续留在这里,万一围城路线有变你们随机应变。”
阿布抓过防弹衣就往原鹭怀里塞:“那你把这个穿上,我和阿曼不去现场也用不上。”
原鹭斥他:“我有记者标识,你有什么?还不快穿上!”
原鹭发起火来三个大男人谁都怕,其实原鹭知道她比谁都色厉内荏,不过是装装样子,好在阿布他们还挺吃她这一套。
丹宁穿好防弹衣扛上摄像机就和原鹭一路往交战点赶去。
一路不断有人从城里面逃出来。
枪声、炮弹声、尖叫声……一声爆破,头顶的路灯被击碎。
原鹭抬头看了一眼,刚刚击碎路灯的是——子弹?
还没回过神来,一声轰烈的巨响炸开在耳畔,天光骤亮。
砰——所有人都在那一刻静止,世界彻底无声。
耳鸣、放空……扬起的黄沙尘土糊住了眼睛、嘴巴、鼻孔……
她像一个战士一样倒在地上,整个人依旧处于听不见任何声音的状态。
炸弹的冲击波第一次如此强烈地感受到……原来炸弹从身旁爆破是这样的感觉……
沙子迷住了眼睛,硌得眼睛一直不住流泪。
她咬着唇微微舒展姿势,好像看见了头顶的星空。
一个男人的手出现在眼前。
他的掌纹恍如山川脉络,好熟悉……
这样久违的熟悉感,让她体内的千百个灵魂想冲破躯体去呐喊、去沸腾。
男人的手不断抬高,他的手指像最锐利的箭羽指向夜空。
星辰与幕布。
渐渐阖眼。
眼角的热泪像不息的河流。
她记得,他手指的那片星空,一直是她目光追随所在。
聚集了整片星空的亮度——
他,一直是她的仰望所在。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