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何处西南待好风(一)
宁王的别苑是离开京都前往洛泽的必经之地,所以吟箫与郇少棠约好在山下相见,一同返回洛泽。她一路打马赶来到了山下,见天色尚早便将马停在山脚一个人往山腰走去。虽已近深秋,但这山间多植松柏所以看上去都还郁郁葱葱,不过山间偶尔可见几丛色彩艳丽的枫叶,给这寂寥的深秋增添了一抹温馨。抬头看着山间不远处那一丛深绿中的白色,吟箫驻足看了半天才下定决心往山上走去。
这座汉白玉修葺而的坟墓便是宁王为子洛立下的,但见汉白玉制成的墓碑上只刻了四个字“爱妻子洛”,看来宁王自始至终没有接受她已死的事实。忍不住伸手摸着碑上“子洛”二字,手间传来冰凉的感觉,随之她那颗冰冷的心竟变得颤抖起来。虽说她时常口口声声称子洛已死,可当见到这坟墓时心里又涌起万分的悲凉,望着山中那一丛火红的枫叶她轻轻吟道:“枫醉未到清醒时,情落人间恨无缘。”(李商隐——无题)
“敢问人间无情客,何处重修前世缘?”念到这里只听耳边陡然响起宁王那熟悉而清朗的声音,站起身转头一看竟见他一身白袍站在身后。
“王爷?你怎么在这?”吟箫讶异地看着他不由得脱口而出。
“我来看看子洛!”宁王说着走到墓碑旁边蹲下身来抚摸着碑上的名字深情地说道:“她一个人太孤单了,所以我时常过来陪她。”
吟箫四下望了望,顺着坟墓往上的山间树丛掩映中有一处小屋,像是仿照以往的茅庐而建,原来他竟在这山间另建了一处木屋。若是从那个角度望下来正巧可以看到这里的坟墓,看到这里她那颗冰冷的心渐渐地温热起来,低着头盯着他的后背久久无语。
“你怎么过来了?”过了半晌,宁王起身望着她疑惑地问道。
“哦,路过此地便过来看看!”吟箫听了表情有些不自然,极力地掩饰着内心的不安。
“怎么,是想过来看看前世的自己?如今见到了作何感想?”宁王抱肩饶有兴致地看着她问道。
吟箫听了一时不知作何回答,眼睛盯着墓碑看了半天轻笑道:“原来死了的人还能得到王爷这般眷顾可见死了倒真比活着的好!”说完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嘴角挑起一抹极动人的微笑道:“不想无意进了山中,扰了王爷清静,吟箫深感不安,那么就不打扰王爷了。”说着转身就走。
“等等……”见她转身要走宁王连忙伸手拉住她,不想只听她一声惊呼右手下意识地捂着被他拽着的左臂满脸痛楚的样子。
“你受伤了?”连忙放开手轻柔地拉开她的袍袖,只见腕间裹着的白色纱布间泛着殷红的血迹,宁王不由于蹙眉一脸疼地问道:“这是谁干的?”
“没什么的,只不过不小心擦伤而已!”吟箫缩回手将袍袖放下轻松地说道,却掩饰不住眉宇间那抹痛楚的神色。..
见着她腕间的伤宁王不禁想到那日她差点被花盆砸到的事情,今日将这两件事联系起来心内隐隐觉得这里面大有文章,他正暗自想着却见眼前闪过一道银光霎时心内一惊大呼一声“小心”慌忙搂过吟箫。
“怎么啦?”冷不丁被他搂入怀中,吟箫抬起头疑惑地问道。
“没什么!”低头向她一笑,凑过头轻嗅着她发间的馨香眼前却变得渐渐模糊起来。
吟箫刚要伸手推开他,却觉得他身子发重慌忙伸头看向他后背,只见他靠右肩的地方插着一把白色的羽翎箭,周边的白袍上暗黑的血迹看得她触目惊心。
感觉肩上的他越来越沉、耳边的呼吸声也渐渐变得微弱起来,吟箫心急如焚抬头看了看山上的小屋,顿时计上心来。
“出什么事了?”这时耳边突然响起郇少棠的急促地声音,转头见他气喘吁吁地从山下跑来。
“这箭有毒,快,快,找个地方赶紧把毒给逼出来,再晚就来不及了!”见她一脸的惊慌不等她回答忙上前看了看情况背起宁王便往山上走。
吟箫见状定了定神冲在前头对他叫道:“我先去山间的小屋看看,你赶紧将他背到那里去疗伤!”说完便运起轻功往不远处的小屋奔去。
果然小屋的摆设与以前无异,吟箫摸到门板上的机关打开内室拿起墙上的弓箭走向外面对天空放了一箭,又慌忙回到屋里找出一些常备在这里的伤药,不多时便见郇少棠背着他快步地走到屋内。吟箫二话不说将他引到内室,郇少棠早已封住宁王背部的经脉将箭拔出,现在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运功将毒逼出。
吟箫站在门外焦急地走来走去,不一会便见山下赶来一队王府的侍卫其中为首的正是王柯行,他看到面前的吟箫不由得愣住了,刚要张口说什么却听吟箫急切地吩咐道:“王统领,快把别苑的张大夫给请上来,王爷身负重伤让他多带些上好的伤药来。”吟箫说着便拿出刚从宁王肩上拔出的箭递给他道:“这箭上有毒,让他看看有什么解毒的良方。”王柯行一听连忙拿了那箭往山下去了。
好在郇少棠及时帮宁王逼出一体内的毒素,又加上张大夫及时地治疗宁王这才转危为安、已无大碍了,却仍是昏睡不醒。当一切收拾停当已是太阳西沉、天色昏暗,茅庐外吟箫与郇少棠并肩站着,只见夕阳的脉脉斜辉轻洒在山间的绿树丛中,给这山间披上一层瑰丽的轻纱。
“看来吟箫总要欠郇将军一个人情!”沉默了半天,吟箫望着下面那座泛着柔和白光的坟墓说道。
“不过总是我欠你们兄妹俩的人情在先呢!”郇少棠看了看她冷峻的脸上漾起一丝笑容:“先是你哥哥救过我一命,接着又是你赶到京都劝说皇上将我救出天牢,说到底总是我欠你们的!”
“这件事情都是因我而起,是我连累了你经受牢狱之苦,算来吟箫倒真是欠了将军不少的人情呢!”吟箫听了轻笑了一声满怀愧疚地说道。
“好了,不说这些了,天已渐黑我也该赶路了!”郇少棠轻拍了拍她的肩膀笑道:“今日赶到这边见你的马在山下便知道你定然到这山中了,正巧上山途中抓到了一个神色慌张、行动诡异的人,看来宁王背上那一箭有可能是他搞得鬼,我已把他捆在半山腰的树上,恐怕现在他已被侍卫带到别苑审问去了。等王爷伤好了,这事情一定让他好好彻查一番。”说完抱拳向她一揖抬脚要走。
“天色已暗,哥哥要怎么赶路?还是到别苑歇一宿等明日再走吧!”吟箫见他要走,连忙叫住他一脸担忧地说道。
郇少棠听闻她叫他哥哥,心中蓦然一动停住了脚步看着她笑道:“哥哥我行军打仗的时候可是经常走夜路的,况且前面不远处就有个庄子那里也可以投宿!”
吟箫知道郇少棠向来说一不二,便不再多留从腰间抽出随身所带的玉佩递给他道:“烦劳哥哥将这玉佩带给云蓉,加上那方小院就算是我送给她的嫁妆,你让她安心地跟着晨沣公子,他们大婚当日我定当前去观礼祝贺!”
“好,那我们兄妹二人就洛泽再见了!妹妹请多保重,我先告辞了!”郇将接过玉佩眼中掠过一丝钦佩,没料到现在这个时候她还能想到远在洛泽的丝雨,刚走出没几步又回头向她挥挥手才大踏步地离开。
吟箫站在山坡上看着他的身影渐渐融入这茫茫夜色中才转身走回小屋,见王柯行与几个侍卫正钉子般地守在茅庐门边淡淡地向他一笑说道:“王统领,许久不见了!”
王柯行听了忙上前向她行礼,礼毕抬头满脸深意地看了看她像是有什么话要说的样子。吟箫见状面色一凛向他使了个眼色转身离开茅庐往边上的台阶走了过去,王柯行会意忙跟了上去。
“王统领有话就请直说吧!”吟箫站在台阶边转过来盯着他轻声说道。
“禀王妃,去年莲衣小姐的那件事情其实王爷他早就有所觉察了,他不过是想将计就计所以才会……”王柯行在离她两步远的地方站定,想了一会儿才开口说道。
“好了,过去的事情就不要再提了,这里也没有什么王妃,不介意的话王统领就叫我关吟箫吧!”听他提起过去的事情,吟箫心中的伤口便隐隐作痛,这一年多来她刻意避开这些话题。对于莲衣的事情,虽说事后她也有所耳闻,只不过她离开的原因并不只因为莲衣。
“王妃,自打您走后王爷不知有多伤心,从那后他像变了一个人似的……”王柯行并不理会她所说的话,仍是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继续说道。
“好了,不要再说了,这件事情就到此为止吧!”吟箫不想再听下去连忙厉声喝道,复又压低声音缓缓说道:“也不知王爷现在怎么样了,今夜就麻烦你带人守在附近吧,我先过去看看他。”说完将他撇在这边头也不回地匆匆往茅庐走去。
吟箫轻手轻脚地进了屋子,内室里吊着一盏荷色纱灯随着从半开的窗子吹进来的微风轻轻摇曳着,整间屋子氤氲在一片柔和的灯光下。木床上躺着的宁王呼吸匀称、安然地睡着,可能因为伤患的原因额头上渗出几滴冷汗,吟箫见状绞了手巾走到床前轻轻替他拭去汗珠又将被子往上拉了拉,便坐在床边仔细地打量起他来。只见他剑眉微蹙、眼睛微闭,挺直的鼻梁下面一双薄唇紧紧地闭着,棱角分明的脸庞看上去显得坚毅而果敢。
想起往日他的深情、体贴和在洛泽温馨恬淡的日子,心中也充满了无尽的甜蜜与怀念。想他只因她随口一句玩笑便为她修建了蕴芳居;为了帮她报关家的血海深仇不顾危险、诱敌出洞而且还身负重伤、生命垂危,这一切都曾经令她感动不已。只是后来那一连串令她不堪回首的往事才让她明白那些曾经有过的美好只不过如同流星一般在天边划过刹那灿烂的光辉便转瞬即逝了。
虽说现在与他近在咫尺,他们的两颗心却相隔天涯,他们之间将永远隔着那道难以跨越的鸿沟。她不能自私地让他卸下担子与她携手畅游于美丽的山水之间;她不能让他割舍亲情抛妻弃女与自己共度一生;而她也不要活在这样无聊乏味的笼牢里、身心俱伤,所以唯一的选择便是离开了。或许这样的决定对他来说残忍了些,可这样或许对彼此都是件好事吧!
她就这样坐在床边呆呆地想着心事,冷不丁右手被他紧紧地握住,低头一看却见他仍是闭着眼睛沉沉地睡着,轻笑了一下心间漾起一丝久违了的温热与感动正欲将手抽回,不料却被他抓得更紧了。
“子洛!”昏睡中的他低低地唤着她的名字,眉头微蹙、面容痛楚。吟箫见状只得乖乖地坐在床边动也不动地看着他,心内却是烦乱而纠结。这次多亏他挺身相救,不用多想直觉告诉她那箭是冲着她射过来的,自打她来到京都就不断被人跟踪、甚至暗中偷袭,她左腕的伤确实是前些人与一名蒙面人打斗时留下的。再加上这一次,她又欠了他一个人情,真不知她为何会欠下这么多人情债,想到这里她无奈地一摇了摇头苦笑了一下。
为了还他这个天大的人情,吟箫不得不留下来细心地照料他。这样在茅庐住了已近半月,如今已到了十月,天气渐渐地变得冷了起来,宁王却执意不肯下山到别苑去住每天只愿让她一人在身边侍候着,若不是看在他余毒尚未除尽的份上吟箫早就拔腿走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