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已逝经年(一)
又是一年元宵佳节。
当年南王利用皇帝的胞妹要挟,换回了全部疆土,世人都以为大周和苗南的战争会就此结束。
谁也没想到,南王野心勃勃,求得不只是旧时国土!
苗南主帅所向披靡,斩杀大周猛将无数,所过之处不少郡县太守闻风丧胆,直接大开城门,举兵投降。
两年间,苗军进驻大周南部的十个郡,虽不至威逼皇城,但苗南疆域已是原先的三倍还多!
然而大周丢了十个郡,最边南的秋杭郡却一郡孤立,被镇南将军曾楚阔牢牢守住!
一条从秋杭通至苗南王都的数百里暗道耗时两年秘密修成。大周军队釜底抽薪直接围攻了苗南王宫,将南王活捉!
苗宫被破,南王被捉,这一切正发生在元宵前夜!
消息一夜千里,传遍大江南北,苗军气焰偃灭,人们似乎看到了这场旷日久战最后的赢者!
南王沦为阶下囚,由重兵看守往京城押送给皇帝处置。
重翼等了两年,终于等来这一天!
那一年元宵,他在京城最高的城楼上映着漫天烟花吻了容澜,以表心意。
这一年元宵,这段感情只余胜负输赢!
最终还是他赢!
重翼月下饮酒,心中除了解恨说不出其他,时隔经年,他对容澜的恨只随着时间推移越加深沉。
“皇上,可要臣妾为您弹琴助兴?”德妃侍奉左右,声音温甜,眼里闪动着灼灼**。
她的哥哥曾楚阔为大周守卫边南,这两年多,后宫嫔妃只她一人备受皇宠,大周后位空悬已久,苗南再灭之时,便是她荣登后位之日。
而这一日,不远了!
重翼一搂德妃曾慈怡的腰将其带入怀中,“朕今日高兴,不想听你弹琴,只想你陪朕喝酒!”
曾慈怡作娇羞状:“臣妾遵旨!”
皇宫里,皇帝与爱妃元宵佳节,月下共饮。
洪州城的元宵灯会,容澜与千羽辰肩并肩,一起游灯,两人面上都带着灯会上随手买来的青面獠牙面具。
周围你来我往甚是拥挤,千羽辰不露声色替容澜挡开路人。
容澜怀里抱着已经长大的小雪狐,步调悠闲,不停东张西望得观赏。
自从养了狐狸,冬日再冷容澜也从不披狐裘,只抱着宠物取暖,小狐狸似乎看出主人怕冷,把尾巴圈在容澜脖子上,乖乖不动。
容澜越走越慢,千羽辰道:“澜,灯谜会还要一阵才开始,不如去那边茶室等吧。”
容澜点头,语透疲惫:“好。”
两人走进茶室,茶室里众人热议着时下最大的一则新闻。
“季大将军正押解南王的囚车入京,打了这么久终于是要结束了!”
“听说苗南主帅容烜是容将军的儿子,还做过禁军副将负责保护皇帝!怎么会效忠了南王?如果没有他,苗南早两年前就败了!”
“时隔二十多年,其间曲折确实少有人知。容家原就是守卫南王的武将世家,当年苗南国灭有苗南战神之称的容申才领兵改投大周。如今的苗军前身就是容家军,后来皇帝收了容家兵权改编为南境军,结果那新任南境军副统领肖绕也是南王的人,他趁着北厥起兵虎口关之际叛变,苗南才借机复国!”
“原来如此!苗南为求复国真可谓机关算尽,竟前后在先帝与当今圣上身边蛰伏了二十年之久!”
“机关算尽又如何?还不是功亏一篑,一败涂地!”
“你们这么一说,我想起来容家那位在大周官场昙花一现的小公子,想当年他主谋的南漕私盐一案掀起巨大风波,他一个病秧子根本也活不了几天,估计他贪的巨额银子就是为了献给南王复国之用!”
“皇帝对他们容家也算不薄,将自己的胞妹许给容烜。结果容家在公主大婚前一夜被一场火烧成废墟!实在是遭天谴!”
小二引着千羽辰和容澜上往二楼雅阁,几步路的功夫容澜走得极慢,不知是有意听茶室里的人如何议论,还是只因心脏疼地走不快。
雅阁内茶水茶点早已备下。
两人摘掉面具,落座。
容澜面具下竟还戴了面具,比之他本就堪称清俊的容貌而言,这张脸简直俊美得让人不敢直视。
千羽辰透过面具默默观察容澜神情。
却见容澜没事人一样怡然自得捧杯喝茶,喝没两口又放下茶杯,拿起桌上茶点逗弄窝在膝上的雪狐。
千羽辰为容澜添茶,问:“南王被擒你怎么看?”
容澜抬眼,指着雅阁内摆放的茶罐道:“毕昌郡的青雾……嘉宜郡的凤井还有承天郡的毛洗,皇帝如果收复了南方十郡,眼下这些因为战乱而飙价的茶叶便再卖不了这么贵了,茶商恐怕都会观望。皇帝为了安抚民心,一定会补贴茶农再削减商赋,你倒是可以先下手为强提前以低价与江南几大茶园定好收茶的契约,不会亏的。”
千羽辰点头:“你想的与我不谋而合。”他说着语气忽沉,望向容澜的眼睛:“澜,你知道我不是在问你生意上的事。”
容澜回视千羽辰,略微皱眉:“辰,我两年前就证明过了我和南王没有关系,这两年为免麻烦也从不以真面目示人。你如今问我如何看待他被擒,是想我再割腕一次?”
千羽辰闻言竟是一拔佩剑塞到容澜手里:“确有此意!”
容澜握着剑表情惊讶,就瞧千羽辰伸手到他面前。
“你的身体一点小伤也要病上许久,我养你着实费心,不如这次割我的,我身体康健,放点血无什妨碍。”
容澜哑然,当年他在千羽辰面前扯开伤口滴血证身,千羽辰问他今后打算,他刚戏言一句“被你养着喽”就因失血昏迷,一睡十天。
他以为自己不过半年寿命,等死这种事他没兴趣,在千羽庄任职是不错的选择,既能发挥所长,还能顺便报答千羽辰几次救他的恩情。
可他没想过,这一“养”,千羽辰竟然“养”了他两年,他还活着。
而千羽辰为了将他“养”活,又何只“费心”二字说得尽。
容澜把剑扔回,“要割你自己割,让我动手多没诚意,你是我的衣食父母更兼救命恩人,我怎好伤你。”
正说着,咣——咣——咣——!灯会忽然传出震天响锣。
“灯谜会要开始啦!”
楼下有人叫嚷,容澜一把按住千羽辰的剑:“辰,放灯谜了。我们有言在先,如果我赢你就教我轻功,不许出尔反尔!”
话题转得如此之快,千羽辰收剑入鞘,也不再提滴血一事。
他眼里闪过一丝极其不易被人察觉的宠溺,一本正经地笑着损容澜:“等你赢了我再说,去年你就输了,希望不要年年输,年年拉着我来逛灯会比灯谜才好。”
容澜挑眉:“去年我是准备不足,今年我让千帛给我找了详解灯谜的书研习,一定赢你!”
千羽辰故作恍然:“难怪他忽然跑来向我郑重请教灯谜的问题,我给他推荐了不少书,你都看了哪些?”
容澜暗自咬牙,他和千羽辰从相熟到成为如今挚友,千羽辰近墨者黑,损人的功力见长,他这是自食恶果。
容澜起身:“辰,常言道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而我如今恶补学习是亡羊补牢,为时未晚,胜负可不一定。”
千羽辰微笑:“走吧,只要你赢了我就教你轻功。”
灯谜会是整个灯会的□□,前三名能够得到价值不菲的奖赏,每年不少人就是为此而来。
“快点走!”
“今年可要抢个好位置!”
人头攒动,好不热闹!
有好奇者问:“兄台,今年这灯谜的头彩是何宝物,大家如此期待?”
被问之人扬眉作答:“头彩你就不要想了!是去年灯会上千羽庄的少庄主赢了澜公子,澜公子不服便约今年再比,所以今年这灯谜会不仅规模是洪州历年之最!各乡游客也是最多!”
周遭无数少女殷殷期盼:“也不知今年澜公子会不会赢!”
“澜公子?”那问话者疑惑,就听人群一阵抽气声,两男子走进灯谜会场。
身形较高者气质儒雅雍容,腰挂佩剑,俊朗非凡。
可如此公子如玉的男人却生生被他身侧那位体态纤弱的男子比下去。
那男子眉如翠羽,肤如白雪,朱唇浅笑,竟美得令人不敢直视!
“瞧见没有,那位抱了雪狐的公子就是澜公子!这世上估计没有比他长得更好看的男人了!”
千羽辰把玩偶面具扣在容澜脸上,挡住无数射来的目光,低声道:“你让前辈给你弄这么一张皮,比你本来的样子也没少惹什么麻烦。”
容澜将脖子缩在雪狐暖绒绒的尾巴里,不以为然:“还不是你爹非要误会。”
千羽辰扶着面具的手一僵,也许当年确实是误会,“澜,你有想过成家吗?”
容澜不解反问:“我不知哪次发病就死了,成家做什么?”
容澜对什么都了无牵挂,随时可以洒脱去死,这种淡然冷漠令千羽辰万分挫败,如果成家能是容澜活着的牵挂,他凝眉:“澜,小雪她至今……”
容澜冷声打断千羽辰的话:“我不会娶你妹妹,那婚约不是早就作废了!你们千羽家为此损失的十分之一商铺我也一家不落全给你拿回来了,我能做的只有这个!”
容澜曾说自己不喜欢欠人人情,相识两年,千羽辰对此深有体会。
可这人心里从来只记得自己欠别人的,却从来不计较别人欠他的,豁达心宽到冷漠冷情。
灯谜很快一盏一盏放出,从简入难,灯谜会越发热闹。
台前千羽辰与容澜开始比试,围观者则开始议论。
“能见得澜公子风采也只有这元宵灯会了!传言他身体极差,向来深居简出,就连与人商洽谈判,也是躺在屏风后的软榻上指点徒弟行事,很少人前露面。”
“澜公子不仅貌可倾国,生意手段之高更是无人难及!听闻过年前他在福城避寒三个月,第一个月散商入市摸底,第二个月谈判收控全部下游商家,第三个月斥巨资主导货流,用时三月就将边南新晋首富沈家的全部店铺收入囊中!”
“放眼天下,澜公子的名号俨然有盖过千羽庄少庄主的势头,却至今没人查得出他的家世,更是连他的全名也无从知晓!这般人物就像凭空出世一样!”
“可如此人物为何甘于臣服千羽庄,难道他与少庄主的传闻是真的不成?”
“听说是少庄主于他有活命之恩,所以他才一直留在少庄主身边效力!不过,我若是辰少庄主,天天对着这么美的男人……”
众人说着,忽然感觉一阵森冷寒意,纷纷缩了脖子,莫名闭嘴。
千羽辰忽然加快速度将所有剩余灯谜的谜底全部答出,然后沉面对容澜道:“澜,你输了,我们回去吧。”
灯谜会名次揭晓,随着两位主角离开,渐进尾声。
无数人想澜公子输了也好,明年可以再来一睹风采。
夜幕之中。
容澜垂头丧气:“明年不比了。”
千羽辰问:“为何?”
容澜找场子:“不是你说我的身体受不了轻功的练习?万一我赢了,你多为难?”
千羽辰笑:“是吗?”
容澜搂紧小狐狸,不情愿道:“你去年分明让着我,害得我以为有机会赢才又拉你来比试。”
千羽辰不否认:“被你看出来了?”
容澜忽然停住脚步,盯着千羽辰的眼睛:“辰,但你为什么煞费苦心得让我约你一起逛灯会呢?”
千羽辰不答反问:“澜,你不在意南王被擒,可你是否在意皇上将如何处置他?”
容澜一步后退,第一次避开了千羽辰探问的目光:“不在意。”
千羽辰追问:“那你的大哥容烜呢?你也不在意?”
容澜心下一震:“不……咳咳咳!咳咳咳咳!”
容澜话没说完忽然剧烈得咳起来,肺连同心脏一起在疼,他忍了一天,终是再忍不住,口中一股腥甜涌上,他直直倒下。
“澜!”千羽辰将他抱在怀里,跃上马背,一路快马加鞭。
“澜,这世上当真没有能够让你留恋的人和事吗?”
容澜声音艰难,却还在笑:“辰,……我能多活这两年………”
千羽辰一把扯掉容澜的□□,怒道:“我不会让你死!”
然而容澜已经没有意识,掩藏在面具下的真容灰白无色,唇角溢血,长而舒卷的睫毛静静低垂。
小狐狸呜咽出声,在马背上不安乱动,可主人就是不肯再抱它。
福城之后容澜一病不起,身体日渐衰败,之所以今日元宵能够起身出门,是仙人道长在他全身大穴刺了一遍药针,药效在灯谜会一半时就过了,他早已无力支撑自己的残躯病体。
……
“少庄主,容公子体内本是两种毒相互牵制,加之冥莲有修复身体损伤的功效,所以他才能勉强活下来,可如今其中一种毒忽然有减弱趋势,他若一心求生,坚持得久一些,老朽还有时间研究出应对之策,怎奈他虽不求死,但也……生无可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