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从来不是他
“请问这是什么?”夏侯景睿面无表情的看一眼摆在桌案上那一大碗看不出颜色的汤水以及上面漂浮的几片枯黄叶子,抬头瞧一眼同样面无表情紧抿唇瓣的司小四,非常有礼貌的询问道。
司小四本倔强的抬高下巴,不想理会他——被人抓着把柄威胁,本就是一件非常窝囊的事情。然而,眼角余光瞟到夏侯景睿凑近云怀袖耳边准备说什么话时,立刻慌了,急忙道:“大白菜汤啦!”
“原来这就是大白菜——”夏侯景睿再度眯眼看过去,很受教的点了点头。
司小四嘴唇动了动,半晌,才气呼呼的说道:“我能找到的只有这个了,爱吃不吃——”
说罢就要走,云怀袖连忙喊住她:“小四,你不吃吗?”
“我气饱了!”岂止气饱,简直快要气炸了。
“别管她,我们自己吃!”夏侯景睿扳回云怀袖担忧的小脸。
但看向桌上那道大白菜汤的眼神却是嫌弃与担忧的——这个东西,能吃吗?
该不会是那丫头故意使坏吧!不过,她应该没这个胆子才是。
再看一眼那分不出颜色的汤水,夏侯景睿果断的决定了,“咱们还是别吃这个了!你会很饿吗?”
“还好!”之前在外头有吃的很饱。“小四做的东西,真的不能吃吗?”
“为了安全起见,咱们还是不要碰比较好!”抬头看一眼端着同样看不出颜色的汤水往云天音房间走去的司小四,微摇了摇头——还是让她继续荼毒云天音吧!
“你别这样说!”云怀袖不赞同的拍打一下他的肩头,压低声音道:“人家小四很辛苦做出来的,你这样否定她的劳动成果,会很伤人心的。明不明白?”
夏侯景睿轻撇薄唇,懒懒道:“明白了!不过,这东西还是不要吃——今天走了挺久,应该累了吧!找个房间休息一下,好不好?”
云怀袖点点头,将手交到他手里:“也好!”
老实说,夏侯景睿嫌弃的东西,她其实也不太敢吃!为了肠胃着想,还是算了吧!
或许是怀孕本来就渴睡的关系,也可能是真的很累了,云怀袖头一沾枕头,便沉沉的睡了过去。夏侯景睿坐在床沿,握着她的手,目不转睛的瞧着她娇憨的睡颜。
直到夜色深沉,他才恋恋不舍的抽回自己的手,将散发着霉潮味道的棉被往上拉至她的下巴处,满眼的柔情顿时化成了愧疚——他竟然,让她落魄到了这样的环境里。
大手探上她光滑细致的脸颊,拇指指腹缓缓摩挲,低低说道:“我发誓,这样的日子……仅此一次。乖乖睡,我很快回来!”
为了不引人注意,整栋小楼都隐于黑暗之中。
但夏侯景睿依然精准的找到了司小四的位置——她坐在楼梯口,呆呆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要出去一下,你帮忙照顾下怀袖,若她醒来问起,你一定要编个理由拖住她。”他淡淡说道,理所当然的语气让人很生气。
司小四却并没有生气——也许是气着气着就习惯了。懒懒抬头瞥他一眼:“你要去哪里?算了,管你要去哪里……”
“怀袖我就交给你了,别出一点儿差错,否则——”他对她敷衍的态度很不满,敛眉,一脸严肃的警告。
“……知道了!”除了威胁,他还会点新鲜的吗?
唉,他不用新鲜的,只这一招,就能将她治的死死的。不免再次哀叹,可怜的司小四啊!冷脸瞪着他迅速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也不管他听不听得到:“不过,你可要快点回来,我怕我拖不了太久——”
没有回应,那就是没听见啰!有气无力的垂下脑袋,手指无意识的在地上划拉:“难不成,我就是照顾人、保护人的命?唉……”
隆冬的夜里,北风呼呼吹着,发出如呜咽一般凄凉的声音。这样的夜里,最适合呆在温暖的屋子里,或者窝在温暖的被窝里。当然,如果条件允许,没有人愿意出门。
只除了路上来来往往巡逻的士兵们,戒备之森严,便是连一只苍蝇也休想躲过他们的耳目。此时正是士兵交班的时候,也只有这时候,他们才能随便聊个几句。
有人抱怨天气太冷,有人使劲跺脚,也有人趁机喝上两口烧酒驱寒……
“真不知道皇上要找的通缉犯到底藏在哪里?这大冷的天,害咱们兄弟连口饱饭都吃不上,唉——”
“谁说不是呢。这鬼天气,真能冻死人。这日子,什么时候才能熬出个头啊?我已经两天没有抱到我家婆娘了……”
“你家胖婆娘可不就是最好的暖炉么?哈哈哈……”
“还别说,老子也已经大半个月没碰过女人了,这日子,真他娘的难熬!”
一群男人躲在街角处,言语粗俗的讨论开了。
“嘿,不如……咱们去美人坊吧!那里可是温香软玉的美人窝哦——”有人一边提着建议,一边露出猥琐的笑容。
“可是……不好吧,我们正当值呢!”有胆小的人小小声说道。
“怕什么?咱们就说有可疑之人混进了美人坊,光明正大就进去了,有什么好怕的?”提出此建议的人连理由都想好了。
立刻有人附和:“嗯嗯,这主意不错,那咱们就……”
一群男人嘿嘿笑着,往不远处挂着红色灯笼的美人坊走去。转过街角,领头的人回头看了看,扯直嗓门喊道:“嘿,老三,你这个胆小鬼,怎么还不过来?”
“来了来了……”一人慌慌张张的应着,急急跑出来,帽檐压的极低,看不清他的长相,声音却正是属于之前说正当值的那男人的。.
“没用的家伙,就你这点胆子,能成什么事啊……”领头的人骂骂咧咧的骂他一句,再不回头看他,领了众人往前走。
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往美人坊走去,胆小的左顾右盼,始终落在最后,有同伴嘲笑他胆小如鼠,他也并不介意。
花枝招展的鸨嬷嬷赔着小心的笑容,扬着满是脂粉香的手帕迎了出来:“哟,各位官爷,真是稀客呀——小柳小红,快叫姐妹们出来招呼各位官爷……”
“慢着!”领头的官差单手叉腰,另一只手作势阻止楼里姑娘的动作,满脸威严:“今儿可不是享乐来了,听人说楼里有陌生面孔混了进来?”
“哎唷,官爷。”嬷嬷捂唇笑的花枝乱颤,拈着香巾的柔若无骨的手爬上领头人的肩头,冷笑深深地藏在眼底:“这门口可都有重兵把守着,真有陌生脸孔出现,他们当场不就将人拿下了么?官爷哟,瞧你们为了保护我们老百姓的安危,这样不辞辛劳,真的令人好感动哦……今儿既然来了,就好好的放松放松,让咱们美人坊的姑娘们好好招待慰劳各位,好不好嘛?”
领头的官差一双浑浊的眼里尽是淫靡之色,哪里还绷得住威严的神色,扫向姑娘们的眼神更是放肆的紧,摸着下巴嘿嘿笑了:“既然这样,大爷们就不客气了——喊燕姑娘来陪本大爷,当然,也别忘了给我的兄弟们叫漂亮的姑娘来。”
鸨嬷嬷笑的见牙不见眼,又与他调笑了一阵,扭着风姿绰约的身段,向打扮着艳若桃李的姑娘们喊道:“还不快点过来陪各位爷?燕儿人呢?”
姑娘们立刻行动了起来,袅娜生姿的走过来,看花了每个人的眼睛,各自寻着钟意的,相携着去到房间里面。
回头一见心驰神荡却见不到佳人影子而横眉竖眼的领头官差,鸨嬷嬷赔笑上前:“官爷别生气,燕儿恐怕是有客人在,抽不开来身呢。我这就去瞧瞧,你先坐一下——小柳,赶紧的,好酒伺候着,可别怠慢了……”
一边扭着身姿往楼上走,一边若无其事的飞快瞥向空无一人的阴暗角落——方才,静默于那里的年轻官差已不知去向,收回目光时,悄无声息的嘘出一口气。
夏侯景睿回到吉祥客栈时,已经是三更时分了。他跃进来时,官差打扮的模样吓得守在云怀袖床尾的司小四差点跌落下来。见是他,这才摸着吓得噗通乱跳的胸口,幽怨的瞪着他。
云怀袖依然沉沉睡着,舒展的眉眼,唇边香甜的笑意,都说明她此时正好梦。
他似没瞧见司小四的幽怨一般,伸手拂开云怀袖面上的发丝,轻声问道:“她没有醒来过吧?”
“对啦!”司小四没好气的回道。
因为他一句话,她累死累活的撑着眼皮子不敢睡,就因为这男人捏着她的“命门”!
挣扎着站起身来,她的任务到这里算是结束了吧!真好,可以回房间睡觉了。“云天音让我转告你,如果回来,麻烦去找他一下!”
报告完毕,告退。
夏侯景睿淡淡应了声,没有回头看背对着他往外走的司小四,幽深目光依然落在云怀袖熟睡的面容上,却在司小四即将走出房间时,几不可闻的开口道:“谢谢!”
正在迈门槛的司小四一个踉跄,差点绊倒,好不容易稳住狼狈的身形,瞠目结舌的望着面前那片宽阔的、不动如山的背脊,他刚刚……真的跟她说了谢谢?
这个无礼的令人想要狠揍一顿的男人,她一度怀疑,他根本不知道这世界上有那两个字……
或者,根本就是她太累了所出现的幻觉?
啧,管他是真的说了,还是只是她的幻觉,她还是快点离开这个地方比较好——
敲开云天音的房门,发现他正靠坐在床头,幽冷的月光透过窗棂洒在黑暗的房间,白茫茫的辉芒照的人不太真实。又或者,是因为映着他本身的苍白,而那人在一眼望过去时,会忍不住吓一跳,像是……他会随时消失不见一般。
他闭着眼睛,似在闭目养神。夏侯景睿走进来时,他才缓缓张开双眼,“情况如何?”
“不太妙。”夏侯景睿直言道:“不过,也并不是走投无路。”
“最迟明天中午,夏侯玦一定会找到这里来,你可有了应敌之策?”云天音的声音很轻,可即便这样近似耳语的声音,也似费尽了他全部力气一般。
不过与他说了这么几句话,气息便急促了起来。
夏侯景睿转身走到朽旧的桌边,一手提了茶壶,一手将倒扣的茶杯翻了过来,茶水温热,适合入口的温度。走近床边,无言的将手中的茶杯递到云天音手中。
“谢谢。”云天音眸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开口道谢,不疾不徐的将杯中茶水喝尽。
“万全的应敌之策暂时还没有。我的人马在城外,而我们被困在城内……”光是传递消息便是非常困难的一件事,不过幸好,消息会被传递出去。
云天音敛眉,手中的茶杯下意识的转动起来,“即便搬救兵,恐怕也很难脱身,毕竟,我们没有能与夏侯玦抗衡的实力……”
“我有——”夏侯景睿微微一笑,自信点亮他黑幽深邃的双眼。“我只说没有万全之策,不代表我没有与之抗衡的实力。只不过……”
“嗯?”云天音偏头看他,露出疑惑的神色。
“没什么,我会安排好的!”然而成败在此一举,他虽说得轻松,心里却无法轻松的起来。这一回,与夏侯玦之间,无论如何,也该有个了断了。
见他成竹在胸的模样,云天音便也不追问了。换问别的话题:“我的事,你没跟怀袖提吧?”
“当然。你见不得她焚心担忧,我更见不得。”唇角掀起笑,连提到她,都似心情愉悦的不得了一般。
“……那就好!”不想承认那笑在他眼里看来有多刺目,云天音勉力掀掀唇,垂了眼睫。
夏侯景睿的目光在刹那间变的犀利,却也只一瞬间便恢复了寻常般的深邃平静:“不早了,你早点休息吧……”
他说着这话时,已迈开长腿往门外走去,却在即将迈过门槛时,顿住脚步,沉声道:“司小四她……”
“她怎么了?”云天音微怔,抬头望向黑暗中那沉稳的背影,脱口问道,嗓音中带着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焦急。
夏侯景睿没有回头:“她是一个不错的女孩!”
云天音的眉心下意识蹙了起来,不解他的语意,待要问,门口哪里还有夏侯景睿的影子?
事实证明,夏侯玦的办事效率远远超出了云天音的预估,不到中午,小楼便被重重包围了。司小四巴在窗口偷偷往外瞧,人山人海的场面让她不住咂舌,缩回脑袋瞥一眼老神在在喝茶的夏侯景睿,缓缓摇头。
就说他是个奇怪的猜不透的人了——都这时候了,居然还坐得住,且还面不改色。一点儿都不害怕的样子,真不知道他的胆子到底有多大?
云怀袖此时正在云天音的房间里陪他说话,听见外面的动静,心口一颤,正欲出声唤夏侯景睿。
云天音伸手按住了她的手背,抢先说道:“别慌!”
“可是……”听外面的动静,似乎有很多人呢!教她怎么能不心慌?
“你不相信他吗?”他挑眉,漆黑的双目依然温润,虚弱的笑了笑。
不是不相信,只是……
“担心他?”云天音没放过她的任何表情。
“……嗯。”即便相信,却仍是止不住的担心。
尤其,她很清楚夏侯玦与他之间纠结难解的仇恨。他连番输给景睿,不说别的,光这一点,便让他恨不能杀景睿而后快了。一个心中充满仇恨的人,什么事情做不出来?
云天音又笑了笑,吃力的伸出瘦削的手,如往常一样揉一揉她的头顶:“他比你想象的……更厉害。所以,大可不必担心!”
他昨晚跟自己讲说,他并没有万全的把握,或许有的地方他筹谋的还不够仔细,但是,相信对付夏侯玦,已足够了。否则,依他的行事作风,即便环境再艰难,昨晚上他也会想方设法的送走她。
对于夏侯景睿这个人,他不敢说完全了解,但,相信这一点他绝不会猜错——如他所说,他连让她焚心担忧的机会都不给,何况是让她身临险境呢?
云怀袖静默了下,忽然也无声的笑了,晶灿的眼眸像是瞬间装满了阳光,耀目的令人不敢直视:“嗯。”
她该坦然的,不管今天将面临什么样的境况,因为,他在啊!
只要他在身边,只要他在就好!
“怀袖,你知道吗?”按着她手背的那手忽然紧紧的将她握住,温润的眸一点一点湿润,近乎贪婪的双眼紧紧锁着面前娇嫩如花不再稚气的脸庞。沉沉的嗓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
面前的女子啊,从蜀山回来看见她的第一眼,从知道他们根本没有血缘关系……他曾对自己立过誓,这辈子以保护她为己任,绝不让她受到哪怕一丁点的伤害。竭尽全力让她开心让她快乐……
她依赖自己,信任自己,不管什么事总会告诉给他听,娇俏调皮的冲自己嚷“天音哥哥你最好了”,“最爱天音哥哥了”……他曾天真的认为,他们会这样一辈子。
可是后来她被指婚,他风尘仆仆赶回来,却什么都不能做,只得眼睁睁的看着她嫁到危险重重的王府中……他也曾过分自信的认为,她绝不会喜欢上夏侯景睿那样一个花心且一无是处的男人。
他就是过于自信了吧,所以在乍一听说她跟他两情相悦时,若非二哥拦着,他一定会失去理智做出可怕的事情来。
可,即便这样,他仍是不愿意承认,她……真的再也不是他的了。苦笑着摇摇头——她根本从来就不是他的。一直一直,都是他的痴心妄想。
夏侯景睿为她做的事,他都知道,他也很清楚,这个男人即便城府深的可怕,却是真真切切的爱着她,爱到……连命都可以随时舍弃的地步。
虽然,他的感情绝不会比他少,然而,怀袖选择的人,从来就不是自己。
他……只是她的兄长而已。而现在,她早已经不再需要他了。许多事情,她自己能处理,许多事情,他会帮她处理。
她真的,再也不需要他了。
“嗯?天音哥哥,怎么了?”她疑惑的扬眉,不明白他这般大力抓住她手的用意与突如其来的沉默。
“没……没什么,只是突然觉得,你真的长大了。”他笑,却分不清那笑容是欣慰还是……难过。心口,被又苦又涩的感觉填的密不透风。
“我当然长大啦!”云怀袖松口气——她自己都弄不懂方才那一瞬莫名而至的紧张与压迫,轻松的笑了,抓过云天音的手,搁在自己隆起的小腹上:“瞧,我都快当孩子他娘了,能不长大吗?”
“是啊!”云天音定定瞧着她纯粹美好的笑靥,半晌,才垂眸看向她的小腹,轻喃:“你都快做娘了呢,我也要做舅舅了……”
门外,静静地矗着一道纤细身影,无神的双眼透过门缝定定的落在那个满脸怅然却紧抿唇强颜欢笑着的如玉般温润美好的男子身上……
朽旧的楼梯因为沉重的脚步声而发出微有些刺耳的嘎吱声响,声音越来越近。夏侯景睿却依然不动如松的啜饮着茶水。
他微垂着头,逆光中的脸庞隐在暗影中,叫人看不真切他的表情。
房门打开,房门阖上。
他依然端坐,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只缓缓将手中的茶杯搁在桌面上。
来人自顾自的走进来,似乎并不指望能得到他起身来招待,挑了张离他不远的椅子,撩了下华丽明亮的衣袍,安然落座,“说真的,朕其实很佩服你。若不是咱们的身份与立场,朕跟你一定会成为至交——”
“不会!”夏侯景睿英挺的轩眉微微一挑,这才转眸看向有备而来且志在必得的夏侯玦,慢条斯理道。
都是万般坚毅与隐忍的人,都是野心勃勃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之人,或者,会互相欣赏。却绝不会成为至交!
云怀袖默然的坐在窗下,听的外面簌簌风声,犹如千军万马铁蹄纷沓一般,手中巾子不自觉的揉搅成一团。
房中气氛很是窒闷,一点一点漫上心头,渐渐让人觉得透不过气来。她起身开窗,闻见外头刀剑霍霍的声音,尖锐如针刺耳一般,更觉得焦躁难安。
冷风猛地灌入,一股脑儿全打在正对着窗户而坐的夏侯玦脸上,拂起他一头黑发。他眯眼望过去——他走进来时,全副注意力都放在了夏侯景睿身上,而她静坐于阴影中,因此直到这时,他才知道她的存在。
他看着她,口气淡淡的:“你果然也在。”他停一停,目光重新落在不动声色的夏侯景睿身上:“朕还以为,你会将她藏在朕找不到的地方。”
夏侯景睿抬眸,目光温软的看着侧立在窗边面带愁色的云怀袖,语气亦淡淡的:“我在这里,她必然也在。我,为什么要将她藏起来?”
他只是那样云淡风轻的口吻,淡的让人听不出任何喜怒的情绪。
夏侯玦闻言,微眯的利眸中有冰冷的锐利一闪而过,却也只是一瞬,随即懒懒的拍掌三下,轻嗤一声:“好一个……夫唱妇随啊!”
他的神情很是淡然,微弯的唇角带着淡淡的嘲讽,然而语气却并不太好。
云怀袖依然静静地立着。这时候,即便想要说话,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夏侯景睿本是不愿意她在此处的,然而她坚持,他也拿她没有办法。当然,她并不指望自己能帮到他什么,只是……无论如何都想要跟他呆在一起罢了。
夏侯景睿清晰地辨出他眼底那幽暗若剑光的犀利杀机,唇角扬起冷冽的弧度:“夫妻之道,本该如此。”
夏侯玦微怔,唇角的笑意更冷了——他是在提醒自己,他和云怀袖,他们是夫妻,而他,什么也不是吗?而他们,确实什么也不是。
他缓缓别过脸,从夏侯景睿的角度看过去,看不清他笼在阴影中的表情,却见他袖中双手紧紧攥成了拳,房间里很静,静的能清楚听见他指节骨骼发出的“咯咯”声。
“咱们夏侯王朝,也算是礼仪之邦。然而,你却从未喊过她一声皇婶,以她闺名相称,似乎很不合适呢!”像是没有看见他眼底的杀意一般,夏侯景睿漫不经心的继续撩拨他的怒气与杀意。
“皇婶?”夏侯玦眯一眯眼,缓缓地笑了起来,他的目光越来越冷,冷得像是屋檐上冻结的冰锥一般,露出更加凛冽的杀机。他忽的又冷笑一声,那声音像极了欲扑向猎物的猛兽:“这是在求和,还是说笑?”
皇嫂?他们之间的叔侄关系并不成立,这是彼此都心知肚明的事情……所以眼下他说这话的用意,就太出人意表了。
求和吗?不可能。夏侯景睿是多么骄傲的人,他宁愿死也不肯与自己求和吧!
那么就是说笑,意图便只有一个——激怒自己。而的确,他很成功的将自己激怒了。他的意图,也在昭告,她与他从前没有半点关系,现在更没有,是吗?
夏侯景睿微勾的薄唇凝着淡淡的笑花,瞥一眼他极力镇定的模样,起身走向床边紧咬唇瓣的云怀袖,“不管怎么说,咱们总算叔侄一场。今日若你肯束手就擒,我可以饶你不死。”
“呵……”夏侯玦微含冷笑,低低笑出声,旋即,放声大笑。
“哈哈……”那笑声宛若索命的修罗,直扼着人的颈子让人透不过起来。
云怀袖额上有涔涔冷汗滑落,冰凉一滴,倏然滑落颈中,贴身里衣也早已汗湿,冷风一吹,只觉那森森的凉意直渗进了骨子里。若非夏侯景睿及时扶住她的腰肢,只怕一个腿软便要滑到地上去了。
今天的夏侯玦,不知为何竟令她格外的害怕,是他格外冷静与胜券在握的原因吧?上回追捕他们时,她犹记得他的愤怒急躁……尤其他突然这样放肆大笑,更是让她连心肝都不停的抖颤着。
“……他笑什么?”云怀袖紧紧抓住夏侯景睿的手腕,神色带着掩饰不住的惶惑。
“大概是受了什么刺激,疯了吧!”夏侯景睿以轻慢的语调淡淡说道,瞥向夏侯玦的漫不经心的目光更像挑衅。
“朕笑你聪明一世,竟不知道自己眼下的处境。饶我不死?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么?”他目光炯炯的望过来,如钢刀般,刀刀刮的人背脊发凉:“你仔细往外看——夏侯景睿,你以为今天还有上回那样的好运气吗?这回,朕要你插翅也飞不了!”
“是吗?”夏侯景睿微微一笑,黑眸深处迸出的夺目光彩,耀的人几乎睁不开眼睛。倨傲张狂几乎就在那一笑后迅速占据了他的眉眼之间,粗衣布履,也不能让他比穿着华丽高贵的夏侯玦逊色一丝一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