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号一更
秀春扶着钱寡妇,和陈学功还有陈秋实夫妇他们坐一桌。
八仙桌上块,桌上的两包牡丹刚放上来就被别人揣口袋装走了。
趁人不注意,陈学功剥了一块糖果塞秀春嘴里。
“甜不甜?”
秀春唔唔点头,高价糖果,两块多钱一斤,能不甜么!
陈秋实斜眼看了儿子一眼,有些忍不住,咳了一声,低声对陈学功道,“苗苗啊,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你也注意点。”
陈学功哦了一声,慢慢收回了给秀春擦嘴的手,理了理衣裳,正襟危坐,目不斜视。
再看同桌其他人,注意力都放在了新郎官新娘那边,并未将视线投放在他跟秀春身上。
陈秋实的顾虑有理,秀春毕竟还在上着学,年纪又小陈学功许多,两个孩处对象的事,至今为止,也就少数几个知道,就连钱寡妇都还蒙在鼓里,旁的不说,这要是给钱寡妇知道了,还指不定咋想呢,好好的照顾人家孙女,把人孙女照顾成自己媳妇了,唉,到时候该咋张嘴提啊!
陈秋实脑瓜子嗡嗡响,陈学功全然不觉他父亲的烦恼,只是嘴角噙着笑,不自觉的又去看秀春,秀春兴致勃勃看新人表演节目。
婚礼仪式开始了,食堂的文化台上,何新阳和易真肩并肩站在一块,何新阳穿着白衬衫黑色长裤,易真穿得比较喜庆,大红的列宁装,梳着两根麻花辫,笑得甜蜜。
院大领导出马做证婚人,说了大段演讲稿似的官方话。
酒席桌上纷纷热烈鼓掌,给足了大领导面子。
随后,大领导请何新阳父亲致辞。
何新阳的父亲老来得子,此时已是五十来岁,跟何新阳的嬉皮笑脸不同,何新阳的父亲比较威严,说的话比大领导还要官方,使这抽礼一时间有点像开大会。
什么结婚之后,夫妻两要更好的斗私批修、积极参加阶.级斗争,互相督促、互相学习、共同进步.
听得下面人兴致缺缺,稀稀拉拉,给面子的鼓了鼓掌。
秀春瞧着何新阳的父亲很眼熟,像是从哪儿见过,想了许久,才记起来,扭头低声对陈学功道,“苗苗哥,我在你家的旧报纸上见过新阳哥的爸爸,在□□城楼上跟总理握手的那个!”
陈学功也压低了声道,“乖,先看婚礼,以后跟你详说。”
“咳咳.”陈秋实重重咳了一声。
陈学功立马直起了身,把视线移向文化台。
“老陈,咋还咳嗽上了?你感冒了?”许淑华不解道。
“呵呵.没,没。”
冗长的官方致辞结束,大领导客气的将何新阳父母请下台坐,婚礼暂由外二科的主任来主持,换了人主持,气氛就活络多啦,主任号召大家踊跃向小两口发问他们处对象的经过。
“形,快说说,领证前带过小易看电影没?”
“去公园是不是晚上去的?”
“有没有偷摸拉小手?”
哄闹嬉笑间,外二科的主任发话了,“好啦好啦,问这么详细干啥,在彻有没结婚的姑娘,都收敛点,先动筷吃酒,回头想闹了,把新郎新娘关屋里,大家好好闹!”
场下顿时热烈鼓掌!
姜淑敏和姚公安两口子坐一块,同桌还有姜书记等院内领导,姚公安递烟敬酒间,显得有些怅然心不在焉,姜淑敏全程阴着脸,瞪眼看文化台上的易真,手指绞的死紧。
吃饱喝足,客人散去,秀春还要跟着去新房,被陈学功一把拽住,“小春儿,听话,你把奶奶带回家,闹洞房你可不能去,我进去一会儿就出来。”
钱寡妇也道,“小陈说的是,春儿你是大姑娘了,里面闹腾,咱可不能进去,把我送回家,赶紧的。”
秀春不傻,约莫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哪还再敢进去,跟陈秋实夫妇说了一声之后,就陪着钱寡妇回了家。
这对新人结婚之后,还应该有个三朝回门,易真娘家没有亲人,索性就回门秀春家,钱寡妇让秀春置办了酒菜,三朝回门这天又在秀春家热闹了一回。
结婚之后日子回归于柴米油盐酱醋茶,小两口上班下班,一块做饭,一块排队买粮,还商量着啥时候生孩子好。
“现在怀上最好,来年生的时候不冷不热,坐月子舒坦。”
“不要,我还没缓过来劲。”
“缓什么劲,趁着年轻牟足了劲生,生完老大要老二,再来老三.”
“滚蛋,当我是母猪啊!”
没了前些时候的忙碌,秀春也开始安安心心上课,学校还是那样,劳动为主,学习为辅。
年末就要由校方推荐上高中了,秀春不敢再马虎,无论如何都得有个高中文化程度。
易真之前给她普及过一次工作知识,时下满十五周岁,拥有城镇户口的居民,就可以参加年初各大单位的招工了,每年招工的单位以及工种也都五花八门,单位像国营大企业炼钢厂,还有街道的小厂诸如棉麻厂、印刷厂等,还有像百货商店、邮局这类比较抢手的。
不论什么单位招人,文化程度越高自然越好。
就拿炼钢厂来说,要是小学文化程度的,那招进去就是临时工,月工资十六块五,工作五年之后可能才会转为学徒工,若是中学文化程度,那进单位就是学徒工,月工资二十块左右,一般三年出师转成正式工。
可如果是高中文化程度,基本上招进单位就是正式工,无论是工资还是粮食定量,甚至其他福利待遇,都比学徒工和临时工好太多。
为了工作,秀春也得争取上高中。
门当户对的道理,秀春再懂不过,陈学功是大学生,走的是技术路线,工资高粮食定量高,家庭文化程度高,秀春必须也要有拿得出手的东西配得上陈学功才行。
转眼又是周末,陈学功心里装着事要跟秀春说,大早上端着从国营饭店买的油条豆腐脑,匆匆往秀春家走。
“哎.哎,等我一步.小陈这是又来找秀春那丫头呐。”住秀春家对门的王大婶气喘吁吁追上来,手里拎了二两猪肉。
又是月初了,工资条到手,零零碎碎票据发到各家各户,就该买粮买肉了,不知道他春儿有没有去买,没买正好,他两能一块,只有他两,也好跟她好好说。
陈学功跟王大婶打了招呼之后,脚步加快,油条豆腐脑凉了味道就会大打折扣。
“小陈啊,你咋一到周末就过来,你对象呐?不带对象去玩玩呐?”王大婶又撵了上来,扒着陈学功瞎打听。
陈学功心道,他每周末过来,不就是陪对象学习,陪对象吃饭,外加带对象出去玩吗?
心里这么想,嘴上随口对王大婶道,“带了。”
王大婶略可惜,又笃定道,“那你跟你对象处得指定不好,一周都见不上一次面吧.大婶是过来人了,你听大婶一句劝,处不来的对象趁早分了才好,分了之后大婶给你介绍下一个.”
陈学功忍不住蹙了眉,扭头对王大婶道,“我让介绍了吗?”
王大婶呵呵笑,“哎呀,我这不是好心好意么,我家闺女你瞧见过吧,梳着麻花辫,长得水灵灵那个.”
“不必。”陈学功打断了王大婶的自说自话。
秀春破天荒的还没起,昨晚打着手电筒去郊区瞎晃荡了,凌晨才背篓筐回来,到家匆匆洗了手脸,倒头就睡。
“小陈啊,咋又买早饭啦,我炉子上熬了面粥,热了馒头!”钱寡妇心疼粮票。
陈学功笑道,“也就几两粮票的事,上月开始粮食定量恢复到了之前的三十六斤,细粮比例也调整到原来四斤。”
“那也省着点花!”钱寡妇招呼陈学功坐,她进屋去喊秀春起床。
秀春渐大了,当着钱寡妇的面,陈学功也知道自己不好再乱进秀春的房间,老老实实坐在外间等。
没几时,秀春衣衫整洁的出来了,就是眼睛半眯着睁不开,无精打采的跟陈学功打招呼,“苗苗哥,你又来啦。”
臭孝,什么叫他又来了?!
大早上跑去给她买早饭,结果就得到个又!
反正钱寡妇看不见,陈学功伸手就拧了一把秀春的脸蛋,臭孝!让人心塞!
秀春嘿嘿笑,飞快的刷牙洗漱,坐下吃饭。
“苗苗哥,今天咱们去哪儿玩?”
打从两人确定处对象开始,似乎也没什么不同,还是跟以前一样,周末一块出去放风,看电影,去百货商店买东西,要不然就是一块排队买粮食。
想到买粮,秀春拍了拍脑瓜子,“完了完了,苗苗哥,我粮食还没去买。”
陈学功朝秀春碗里拨了豆腐脑,“我也没买,现在去也晚了,明天再起早排队吧,吃完饭先去买煤球。”
冬天就快到了,该换无烟煤了。
秀春哦了一声,没意见。
吃完饭,借了架子车,陈学功推着,秀春在他旁边走,已经是深秋了,马路两旁的杨树落了一地的叶,地上铺得厚厚一层。
自古逢秋悲寂寥,不过路上行人脸上却个个洋溢着笑。
为啥?秋季的玉米、大豆、高粱又是丰收!温饱问题一天不解决,谁有瞎闲心去悲伤春秋!
秋收之后,粮食定量恢复了不说,细粮比例城镇居民也由两斤增加到三斤,青砖红砖墙面上随处贴的都是丰收喜报。
秀春脸上挂着笑,扭头四处注意各大商店贴的布告。
“注意注意,本粮油店明日供应的细粮是富强粉,油是大豆油!”
“白砂糖、洗衣粉、肥皂.售完为止!”
“凭鸡蛋票加工作证,可购买十四个!”
“猪肉暂无,再等通知!”
“苗苗哥,你这月的鸡蛋票能不能给我使?我想买点鸡蛋给我奶补补身子,她老寒腿又犯了。”
陈学功想也不想便道,“糖票、油票、肉票都拿去。”
“为啥?你不过日子了?”秀春惊讶。
陈学功不是不过日子了,而是他要去外地,一时半会都回不来,票用不完,扔着也过期。
“春儿,我要跟你说个事。”陈学功犹豫了下,还是说了,早晚都得告诉她。
“上月末,科里开会,一致决定派我出去学习。”
秀春愣了下,随即问道,“去哪里呀?要去多久?两个月还是三个月呀。”
陈学功注意了秀春的脸色,见她并无不高兴,多少松了口气,不过又有些隐隐失落,男人啊,啥年代的男人都是贱骨头,就巴望着这时候秀春能撒撒娇,缠着他不让走!
“去南京,去两年。”陈学功道。
这回秀春后知后觉的闷闷不乐了起来,好半响才拉长着声音道,“两年啊.”
如果明年开春她上了高中,两年之后她高中都能毕业了。
“南京离泽阳不远,我轮休的时候就坐火车回来,火车赶不上就赶汽车。”陈学功保证。
秀春闷着头,低声哼了哼,难怪今天一大早就过来了,原来是要跟她说这事。
陈学功有点贱骨头,听见秀春小猫一样的哼哼声,竟然觉得心里舒坦无比,臭孝,还知道舍不得他!
“我都十六了,再过两年就十八了。”秀春突然道。
陈学功唔了一声,等着秀春下文。
“如果你很久不回来,那我就回老家给小二做媳妇去.”秀春抬眼瞪他。
陈学功按按太阳穴,头疼。臭孝,还学会威胁他了?
“估计两年不到就能回来,等我再回来,就结婚好不好?”陈学功也怕臭孝真扭头回乡下给那什么小二做媳妇去了,要真那样,怄就把他怄死了!
“哼哼,谁知道你会不会拖三拖四。”
月中,陈学功接到派出学习调令,院方跟南京医院交接好之后,陈学功就该动身了,他买的是夜里的火车,第二天清早就能到南京。
何新阳跟易真来给陈学功送行,在等候棚坐了一会儿,没待太久就走了,把空间留给小情侣两。
秀春坐在等候棚里不愿意动,她要陪陈学功检票进站。
“都快十点了,好了春儿,快回去吧。”陈学功摸摸她脑袋,也舍不得。
秀春固执的摇头,“不行,你就快进站了,我要把你送上火车。”
“太晚了,不安全。”
“不怕,谁敢招惹我谁倒霉。”秀春把脑袋搁到陈学功肩膀上。
等候棚里人来人往,多的是为亲朋送行的,棚顶吊了个昏黄的灯泡,离别之际,谁也没心思去看别人,陈学功背着人在秀春额头上亲了亲,可真想把他春儿装行李里带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