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惊槐番外】
从小时候我就在想,人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
我问师傅, 为什么月神教明明做的是引人向善的事情, 却要被人称为魔教?我们辛辛苦苦修炼武功, 得到无上的力量,却连基本的杀人都做不到,这一切到底有没有意义?
师傅没有回答我,他长久地沉默着, 如他平日里一般沉默, 我问不到答案,慢慢在心中就成了执念。
第一次见独孤扬天的时候, 我就知道, 我可能会得到想要的答案了。独孤扬天是师傅的同门师兄弟,师傅成了教主, 身为上任教主之子的独孤扬天却落了选。
“月神教到底是以什么来评定教主,明明师傅根本打不赢独孤扬天,为何又成了教主?”我不解。
彼时独孤扬天正在山顶木屋前喝酒, 他睁着如墨般深邃的眼睛, 望着不知名的远方, 莫名地, 我就知道他在哀伤。
我听见他说:“因为月神教修得是无为道,无情无为,无悲无喜。我却偏要走至情至性之道,便要被摈除在月神教之外,沦为红尘凡人。”
后来有人跟我翻译说:月神教教主修习的功法不能杀人,甚至无情无性,跟苦行僧没有区别。
我不懂什么叫做苦行僧,也不懂什么叫无情无性,独孤扬天告诉我,就是一辈子不知道什么叫□□。
爱?
爱是什么?
我问师傅,师傅摇摇头,说,月神教的每一任教主,都无法回答你这个问题。
我懵懵懂懂,直到修习了冰洗决,才猛然发现,我还未尝试了解什么是爱,就已然同它完全错身。
在我冰洗决修习到第八重那天,师傅突然把我叫去山顶木屋,将一身功力全都传授给我。我就见到师傅原本俊朗的容颜瞬间衰老,嘴角却是释然的笑。
我突然多了几百年的功力,脑海中也多出一套能够直接传授功力的秘诀,可我的师傅也就此去了。
师傅临死前酣然大笑,畅快地叫着:“老子早就活腻了!”言毕,双眼就再未睁开。
师傅死后,我开始冲击冰洗决第九重,传言第九重分为几大领域,每个人领悟的不同,最终的效果也不同。师傅是练到了第九重的,他却从未与我提过第九重应当怎么练。
一个天朗气清的早晨,我终于练到了第九重,却一下子领悟了八个领域。
睁开眼的一瞬间,我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活着真是无聊啊。
月神教教众遍布风云大陆,甚至连外海大陆都有不少,某天,我在诸位分舵主的汇报途中睡着了,醒来后就看到底下乌泱泱坐着的一大群人,全都睁着求知的眼神看着我。
月神教专收十恶不赦之人,都说相由心生,大多的恶人都长得忒难看。我心血来潮,便道:“以后,长得丑的就不要来总舵了,我看着没有食欲。”
此后,月神教收进来的人个个姿容不错,听闻还有恶人跪在月神教外痛哭流涕。
“老子对这个看脸的世界绝望了啊!为什么想要诚心悔过还要刷脸啊!不服啊,老子不服啊!”
可我是月神教的教主,没有什么不服是揍一顿不能解决的,如果有,那就两顿。
不知何时,教内开始盛传我喜欢长相好的,甚至每年分舵来跟我汇报的人都一个比一个好看,甚至有人说分舵舵主的选拔都是看脸的。
久而久之,我也这么认为了。
不过那些个女舵主总想着来爬我的床,秉着怜香惜玉的原则,我从来不打美人,都是叫属下事后偷偷去打的。每次被偷爬了床,我都要扔掉那张床,我闻不惯屋子里有陌生的气息,那会让我觉得很不舒服。
师傅说无情无性,就是不会爱人,尤其是女人。我想,女人这种只适合远看下饭,近看就想让人揍的生物,我是不屑于去爱的。反正,我也不知道什么是爱。
我叫惊槐,我是寂寞的高手。每天我都这样告诉自己,并且时常感觉到无聊的生活使人厌倦。
20岁那年,我终于决定去死,呃,去找个接班人。
月神教的教主一生很少会出门,历代的祖训只对此写了一句话:外面弱鸡多如狗,渣渣遍地走,看多了会辣眼睛。
我想出门不过是为了寻找接班人,教内的人我看了多少年腻了,为此特意挑了个风和日丽的天气,找到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和武林盟争夺秘宝。
一个优秀的教主应当为本教做贡献,虽然月神教从来不差钱,但顺手夺了那传闻有无数财宝的秘宝。
我是个高手,而高手都是有特殊癖好的——我喜欢让人揍美人,我的专职揍美人打手是千叶,不过看不惯别人也揍。我不知道为何大家都会传我怜惜美人,千叶说,外面对我这种行为都统称为欺负美人,所以那天我看见有人跟美人说话,就问千叶,这是欺负吗?
千叶说,是。
于是我扔出茶杯,也想欺负欺负那个跟我有一样癖好的人,结果半路被人截住了。
嘿,有意思。
我让千叶把那美人带走,要是美人跟分舵主们一个德行,就顺便揍一揍。
而我则带走了那个胆敢阻拦我的小姑娘,她竟然知道我忌惮什么,且还长得很合我眼,心中想着,不如把她当成是接班人带走吧,秘宝也不用抢了。
小姑娘看起来很怕我,一时不察竟被她跑了,留下那个跟我有同样癖好的人。
我问那人:“看你也长得不错的份儿上,我有个差事,只有长得很好看、能力很强的人才能胜任,你敢不敢接?”被扰了抢秘宝的兴致,又不想直接回去,顺便带走个人,也算聊胜于无吧。
那人也是个有脾气的,脖子一扬就道:“有什么不敢的。”跟个愣头青一样。
回去之后,我才知道他叫李顺笙,是武林盟盟主的独生子。
李顺笙很聪明,像是天生就为冰洗决准备的人才一样,只是原本二愣子的性格收敛了,整个人变得正经又诡异。
教内又多了个我看腻的人,没意思。无端又想起那姑娘来,说来也奇怪,这些年我老是想起她,明明只是只见过一次的小姑娘。
或许是她的眼神太过灵动,明明怕我得很,却还敢在我面前使计。且她认得我,这就无限勾起我的兴趣了。
没办法,一生能被我记得的事情太少,唯有一件,就时常拿来回味。
后来我常常在想,若我能在第二次想起小姑娘的时候,就让人把她拐到月神教来,每天像浇灌小花一样浇灌着,她是不是就会一直在我身边?哪怕是最后成了李顺笙那样我看腻的人,也好过之后无尽岁月里,我苍白一生的巨大黑洞。那洞又深又黑,一想起她就会开始刮起罡风,在我的奇经八脉、四肢百骸里面肆意扫荡,痛得我无法安眠。
每每这时,我都会暗恨一句:师傅坑我!
后来圣姑告诉我,她需要一个接班人,那接班人的条件尤其苛刻,每一项都必须达到。然后千叶就告诉我,那小姑娘就是这样的条件。
自从我无意间暴露在想那个小姑娘的事情后,千叶就开始关注上她了。
“你看上她了?”
“教主看上的人,属下哪敢乱动心思。”千叶忙道。
我心中一松,说不出是什么感觉,不过千叶这话极大取悦了我,我决定给他升职加薪,让他去做点实事。
去接小姑娘的时候,我自以为心情是很平静的,却没想到反而在出手的时候暴露了自己的紧张。我伤了她,天地为证,我真是无意的,看她鲜血淋漓还在跟个小男孩生离死别的时候,心里突然就不内疚了。
一颗名为嫉妒的种子在我心头种下,以我血肉为壤,吸我骨血长成参天大树。
小姑娘长成了大姑娘,因为催眠术让她失忆,她不再如最开始那天日日闹着要去找她的荆芥。而后三年的日子里,我看着她一步步成长,又变成了另一个李顺笙。
奇怪的是,我并没有看腻,甚至我觉得,再过十年二十年,我也是看不腻的。
可她任务在身,我本就用的那个任务强留了她三年,再也留不住了。
因为我是高手,高手是信守承诺的。
在她要离开的时候,我维持着面无表情,或是在她面前露出绝色笑容,但无人知道心里总是慌乱着的。我默许大家叫她教主夫人,甚至我都想好了让圣姑给她解了催眠术,再跟她白头到老。
我想我终于明白了什么是爱,可惜却是在她踏上去往外海大陆海船上时才猛然发觉。
船载着我心爱的姑娘远去,就像是载着我以为永远不会到来的爱远去,我要失去我的姑娘了,我从没哪一刻有如此深刻的感觉。
而后的事情果然不出我所料,我的姑娘带着记忆回来了,我不知道她是否在怨恨我,但我从她看向荆芥的眼神中看到了不一样的东西,虽然她自己还没发现,我却为此凉透了心。
从此山高水远,我的姑娘和她的心,会离我越来越远,我从小便好奇的情爱,还未触碰就把我伤的鲜血淋漓。我感觉自己受了重伤,随时都要死去,却总是强撑着一口气,忍不住追随她的身影。
夜深人静的时候,我总是在想,要不要去爬姑娘的床,就跟那些分舵主一样。爬成了姑娘就是我的,爬不成,大不了被揍一顿。姑娘揍我,我疼死也是开心的。
也仅仅是想想而已。
我买了姑娘写的话本子,让人给我念着听,可气的是整个月神教都找不到一个能给我好好念完一个故事的人,还是圣姑心善,总替我念着。
我想给姑娘写封情书,像她的话本子里写的那样,一字一句,全是绵绵情谊。铺开纸张我才发现——我是个文盲,我连笔该怎么握都没学过。
我从没有此时这么想仰天长叹:师傅又坑我!
得不到姑娘,总觉得心里欠欠的。李顺笙那个奸诈小人,学了我月神教的冰洗决,却带着妻子孩子避世隐居,我一问起,他就说:“月神教教主历来都是单身狗,我这家庭圆满得一看就不合适。”
气得我后牙槽直发酸。
姑娘是个好姑娘,不能做妻子就不能吧,远远看着也能下饭。可她身边那臭小子总耀武扬威,一脸得了姑娘就是得了全世界的模样,每每见着,都想揍他一顿。
之后漫长的岁月,我确也揍了无数顿,他八十岁那年,我还掰下他一颗老黄牙,想想就解气。
怎么变成腹黑的,我已经忘了。反正等沈祝恭叫我义父之后,姑娘看我的眼神就变得古怪起来。
等到多年以后,姑娘的孩子口口声声叫着我惊槐爷爷,而荆芥在旁边露出得意洋洋的笑容时,我总觉得脚拇指有点疼。
像是自己搬起石头砸过无数遍一样。
再等了很多年把月神教交给了沈祝恭后才知道,冰洗决修炼到第九重根本不是无情无性,而是至情至性。
哎,师傅老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