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九章 黎明之前(七)
——巫族的幽连。
利昂在心中又一次,念出这个名字。
“我放弃杀你……我也……会离开戈德丹尼,离开‘龙影部队’……”幽连的话语十分微弱,他说着,向前迈出一步。
他真的很虚弱,不只是因为利昂的子弹对他造成的创伤及麻痹,还因为利昂的话语。
那实在太奇怪了,说不出来,完全说不出来的奇怪。令自己甚至放弃了辱骂的冲动的奇怪,空荡。与利昂的对话,自己已经在竭力调动起全部的知识与记忆,全部的精神与意志,但是,还是不可避免的,产生了完全受其摆布的心理阴影。还是和之前一样的问题,为什么,为什么自己会对这种似乎要掌控自己全部行为的可怕怪物产生想要膜拜的冲动呢?
语言的内容是一方面,语气是一方面,除此之外还有,构造?陷阱?误导?虚张声势?自己一开始明明很清楚的啊……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自己的思路竟然变得这样混乱了?
幽连真的不知道,他也已经放弃了思考。
而他不知道,他不知道,凭他的智慧见识,能令利昂产生一点“重视”之心的他的“层次”已经远远超过了一般人。
但是,却依然如此。
利昂给人的感觉总是如此的怪异,就好像,“知晓一切”,“操控一切”一样。
但是,那是绝对不可能存在的力量。
放弃了,这已经不是能够思考下去的东西了……我,也不过只是个……普通人吗?掌握了自以为强大的力量,却依然,依然会感受到如此的无力……。
真累啊……
自那之后的每一天,自己都在没日没夜地修炼,磨练的不只是武艺,还有心性,但是,为什么这些在利昂面前却如此不堪一击?好奇怪,说不出的奇怪,郁闷啊,无从发泄啊,这到底是什么啊?我是为何要和这个人对抗的呢?
真累啊……
头脑已经放弃了思考。但是,我现在又在做什么?放弃了思考的话,这些东西又算是什么啊?我……一直以来到底是为了做些什么啊?
真累啊……
身体上不知为何感觉不到痛苦,只有难以言明的疲倦。
“已经放弃了吗?”利昂忽然这样说道,然而,幽连却似全然不觉似的,向前走着,缓缓走着。
——该不会就这样结束了吧,难道是我高看了他吗?
老实说,就连利昂也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在何时击垮了幽连的意志。
——不应该啊,如果说是畏惧……那么说不通,之前与我对话时明明那样冷静,还是说被那一发子弹击垮了?因为自己引以为豪的“巫舞”被我这样毫无实际战斗能力的人用从未见过的“器物”所击倒?道理上也许说得过去,不过……哪里不对劲呢?太过突兀了?
利昂又一次微笑。
——我的思路也被他打乱了,现在的节奏在他手里?如果说这是“谋策”的话……
“那么,你现在就要离开这里吗?如果是的话,你又要去哪里?巫族的村子已经不存在了,你要继续呆在戈德丹尼,呆在龙影部队吗?看得出来,你对你的姐姐有着很深的感情……要去寻找她吗?你知道她在哪里吗?你又如何去找到她?”
连续的疑问句是利昂常用的话语技巧,咄咄逼人的言辞在他口中说来却由温和的语气烘托出奇异的氛围,如果硬要比喻的话,这时候利昂的语气很像在吟诵诗篇。
——内容也许并不是重点,我需要的是确定幽连真正的想法。这真的很重要,也许就会决定他的生死……也不一定吧。
“你……您一定知道我姐姐的下落对吧。”语气依旧低沉,而幽连竟然对利昂使用了敬语,“我是确实迫不及待地想要得知姐姐的下落,并且恨不得立刻赶到她的身边,但是您可能会轻易告诉我吗?而现在这样的我,身上哪还有什么能作为‘筹码’和您交换这情报的东西呢?更何况,无论怎么说,我也‘曾经’是您的敌人。”
低缓的诉说之中,幽连并未停下他的脚步。走着,他的步伐的确很缓,直到现在也不过缩短了和利昂之间的一半距离。
——敬语或许是一种信号,然而,像刚才那样的话却也证明,幽连根本就还是清醒的,不然怎会说出如此思路清晰的话语,对情势判断的很清楚,而且,没有而且,这就足够了。若说还有其它的,就是“曾经”这两个字,他这样说无非是要我放松警惕啊……有趣!
利昂在心中又一次抬升了对幽连的评价,但是,却反而放松了警惕。
——不需要警惕什么,因为只要站在这里,自己这具身躯就已经等同于暴露在狼群面前的羔羊。这比喻似乎不是很妥当。对于幽连来说,自己全身都是破绽,所以……防范措施都是在一开始做好的,不是吗?无非只是看最初的谋划是否全面而已……才怪。
——最近自己总喜欢这样的思考方式,倒也很有趣。也是时候再增添些乐趣了。
“为什么你会觉得,我就一定会要你付出些什么才会告诉你吗?也许,仅仅是因为对你的‘赞赏’,我就会告诉你也说不定呢?”
——“一定会的”。这也许算是双关,不过说实话我对这类说法的使用一直还是模糊的,不恰当的使用是常有的事。因为我觉得对于语言并没有必要如此较真,只要“听”它的人能够领会到其意义就好。
“因为您是一位商人。”距利昂还有大概十五步的距离,幽连迈出一步,说道。
“之前还在质疑我商人身份的家伙的话可不能令人信服啊。”利昂似乎是想要烘托一些轻松而戏谑的氛围,但是,语气只有稍稍的改变。
“很多人都不理解商人的本质……而我直到片刻之前才想通。”又迈出一步,幽连的脸上忽然一扫之前的颓丧,重新展现出了那冷峻而透彻的气势,“并非是对财物的追求,而是为了利益最大化的不择手段。商人自然是‘商人’,然而,将军却也是‘商人’,政治家当然也是‘商人’,谋士是‘商人’,皇帝却也是‘商人’,每个人都想要尽可能简单快捷却又只付出最少的损失来达成目的,每个人都是在不懈追求‘自己’的利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