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064章病逝
武氏有孕,诸位分府出宫的阿哥跟宗室皇亲都送来了不少东西。虽然四贝勒如今奉皇命彻查户部亏损只是,因为其强横的态度跟不近人情的手段而与不少官员交恶,但实际上来巴结求情的人还是络绎不绝,送来的礼物更是一车接着一车。武氏有些小得意,但很快四贝勒就吩咐四福晋将素来没有往来的人家送来的东西一一寻个由头送回去,这样无疑是叫武氏脸上无光。
四福晋才没有搭理她,又趁着新移栽的梅树今年头一回开花,便写帖子邀请妯娌过府赏梅吃酒。
琬宁接到四福晋送来的帖子时还有些惊讶,按理说她只是侧福晋,跟嫡福晋的圈子向来没什么交集,她本人跟四福晋更是加起来也说不够十句话,怎么突然邀请她过府呢?
“听说是德妃娘娘的意思。”琥珀说道,“四贝勒性子冷清,便是跟同胞兄弟十四阿哥的感情也不深厚。眼看着十四阿哥明年就要大婚,大婚后便要入朝领差事,大约德妃娘娘是想四贝勒好好教导十四阿哥罢。奴婢还打听过,这回还邀请了十四阿哥的侧福晋,许是担心那时候仅有这一位侧福晋在让她觉得不自在,所以便下帖子将主子也一并请过去。”
“原来是想叫我作陪。”琬宁将手中的大红洒金请帖翻来覆去地看着,“也好,我在府里也没什么事,过去看看也好解解闷。”最重要的是,自从弘晖阿哥的事情之后,她自觉四贝勒跟胤禩生分了不少,这回过府看看也好试探一下四贝勒府到底是个什么态度。
今年冬天京城倒比前几年冷了许多,才十一月中旬,往常那些棉袄斗篷就都要拿出来穿上。琬宁罩着一件白地云水金龙妆花缎斗篷,手上握住一个掐丝珐琅的手炉,上了轿子便往四贝勒府去。
八贝勒府跟四贝勒府隔得不远,没一会儿就到了。下了轿子就有婆子出来带路,琬宁一瞧,原来不仅仅是她,大阿哥侧福晋吴雅氏、三阿哥侧福晋田氏、五阿哥侧福晋瓜尔佳氏跟七阿哥侧福晋纳喇氏都来了。一众老面孔中猛地出现一个新面孔,琬宁便知道那是十四阿哥的侧福晋舒舒觉罗氏。
舒舒觉罗氏今年才十六岁,却已经为十四阿哥生了个儿子,如今嫡福晋完颜氏尚未进门,她便是十四阿哥后宅中举足轻重的人物。
“你来晚了。”吴雅氏眼尖,见到琬宁后连忙招呼她过去,又命人斟了一杯桂花酿递到琬宁跟前,笑着道,“咱们这儿这么多人里,就属你们府离四贝勒府最近,你却是最后一个来的,先自罚一杯吧。”
琬宁也不矫情,脱了斗篷递给琥珀,接过杯子便喝下。
“爽快!”吴雅氏笑着道,又给斟了一杯。
“我原以为自己出门够早的了,没想到路上遇到有人占道,无可奈何停了小半会儿,这不就晚了些。”琬宁拿起酒杯却不喝,“怎么不见四福晋?”
“前头来人了,四福晋先去招呼着。”瓜尔佳氏笑眯眯地说道,“听说是原湖广总督年遐龄年大人的妻子带着小女儿过府拜见。”
年遐龄的女儿,岂不是后来得四阿哥专宠的年氏?算算时间也对了,年遐龄去年已经请旨乞骸骨,交接完工作也该是时候回京颐养天年。琬宁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道:“听说年大人的长子、次子都是有才的,次子三十九年考了进士,使得满门都抬入了汉军镶黄旗。”果真是好气派,方才正是他们家的家奴拦住了自己的马车,原来是赶着来四贝勒府。
“是呀,年家原是包衣出身的,不过有了个进士出身的次子,所以得了恩典抬旗了。”纳喇氏跟着道,“我听我家爷说,皇上对年家很是重任,如今年遐龄的次子就在四贝勒手下当差,故而年夫人才会带着女儿来请安。”
琬宁恍惚记得年氏跟年希尧、年羹尧并非一母同胞,其生母是年遐龄的填房继室,自小生长在南边,故而身上多了几分江南女子温婉娇弱的美感。不过琬宁对年家素来没有好感,前世年羹尧为了讨天子喜欢,没少变着法子寻胤禩的错处借机参奏。
“既然四福晋在忙,咱们便先聊聊天。”琬宁将目光转向舒舒觉罗氏,“我倒是头一回见到十四阿哥的侧福晋,你们家小阿哥身子可还好?”
“有劳小八嫂惦记,一切都好。”舒舒觉罗氏有些紧张,这是她头一回一个人出来交际。见几位妯娌都面带笑意,看着都像是十分温柔的人,心中的担忧才消散了三分。
几人说说笑笑好一阵子,四福晋乌拉那拉氏才从前头回来。她将手中的手炉递给身后的丫头,才笑着道:“突然有事要忙,我先自罚三杯。”
“原是底下的人没规矩不知道下帖子,四弟妹何必说这样的话。”三福晋董鄂氏笑道。
乌拉那拉氏笑而不语。年夫人带着自己女儿上门是什么意思她自然明白,如今年遐龄任上离职,他的长子年希尧木讷踏实,如今还在工部慢慢熬着,听说心思还不全在做官上;次子年羹尧倒是个人物,原不过是个纨绔子弟,偏生在读书上有那么几分聪明所以考了进士,借着圆滑的手段,如今的官位甚至比自己哥哥还要高。可是年家由不知足,那位年夫人明里暗里就暗示着,将来选秀的时候想将年氏嫁入府中,也不想想自己女儿跟四爷年纪差了多少。
“那位年夫人从小就在南边长大,想必也不大懂京城的规矩,往后就该明白了。”五福晋他拉拉氏接话道,“你这院子布置得倒也别致,亏得四哥允了你这样折腾。”说着竟有些黯然神伤起来。
五阿哥跟五福晋感情不好的事情众人都知道,董鄂氏连忙打了个哈哈将话题转到赏梅上。他拉拉氏也自知有些情绪失控,连忙收敛了心思跟着说起别的事儿。
琬宁见舒舒觉罗氏听得认真,知道她怕听漏了一句话丢了脸面,遂跟吴雅氏打了个眼色,两人坐在一边说起悄悄话来。四福晋也没有忘记今天的目的,连忙将话头扯到舒舒觉罗氏身上,一起讨论起该怎样教养小阿哥来。
“这样热闹的场景也不知道还能见多少回了。”吴雅氏抿了一口酒,突然叹了一声。
“好端端地干嘛说这些话。”琬宁心中明白,今年入秋以后皇上跟太子的关系就出现了裂痕,大阿哥蠢蠢欲动想要取太子而代之,三阿哥也不是省油的灯,四阿哥是坚定地站在太子身后,五阿哥、七阿哥永远置身事外,胤禩如今还看不出什么苗头,可一旦皇上跟太子感情破裂,难保胤禩不会有动作,兄弟阋墙,自古有之。
“当我酒喝多了吧。”吴雅氏幽幽一笑。
“你们躲在这儿说什么呢?”纳喇氏凑过来笑道。
“是我在问你们之前在蒙古时看到的风光。”琬宁拈起一块翠玉豆糕,“未能亲自去看看,这是可惜了。”
纳喇氏能在跟七福晋及七贝勒府一众女眷的争斗中不落下乘,心计自然不简单。知道琬宁这话不过是敷衍之语她也没多问,毕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小秘密。她笑着跟琬宁碰了碰杯,便转身去跟瓜尔佳氏继续说笑。
琬宁叹了一口气。记忆中索额图应该是在四十二年被圈禁宗人府至死,可如今索额图因为被罢官而活得好好的,只是太子跟皇上的关系到底还是有了变化,难不成就算没有索额图跟明珠在背后出谋划策,这一切都会按照前世的命数走下去?微微垂下眼眸,琬宁索性将这些都抛诸脑后,刚想吩咐琥珀去剪几枝梅花来,便将乌拉那拉氏走了过来。
“四福晋好。”琬宁微微颔首。
“说来我一直见你。”乌拉那拉氏回以一个微笑,“弘晖的事多谢你了。”
“福晋不必这样,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而已。”琬宁有些受宠若惊,连忙说道。
“我家爷性子冷,可也是感谢八弟的。”乌拉那拉氏温婉地说道,“如今朝堂波澜不断,我家爷让我跟你说一声,让八弟不要参合进去。”
琬宁心中一突,点了点头。
当晚回去之后,琬宁便将这话告诉了胤禩。胤禩微微一皱眉,点头道:“四哥到底看得明白。”又道,“今儿安郡王府来人传话,说安郡王身子不大好,如今不过是在熬日子。他想见郭络罗氏一面,我已经答允了,明儿便让人将郭络罗氏带去。”
“爷做主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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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连翘传消息过来琬宁才知道,安郡王是真的不行了。太医换了一拨又一拨,安郡王的身子却不见好转,马佳氏为了照顾他把自己都累病了。郭络罗氏是被四个嬷嬷架着送上马车的,等再回府的时候已是天黑了。
没几天,便传来安郡王玛尔浑病逝的消息。皇上不愿意世人觉得他不近人情打压宗室,遂命工部给玛尔浑一场风光大葬,赐谥号“悫”,即安悫郡王,其爵位由次子华圯继承。郭络罗氏自从安郡王府回来后便大病了一场,汤汤水水灌了不少也不见好转,倒真真切切成了养病之人了。
“安悫郡王病逝,也不知道明年几位阿哥的婚期会不会有变动。”琬宁拿着银签插起一块苹果递给胤禩,“到底也是长辈。”
“我看着汗阿玛似乎没有要改期的意思。”咬了一口酸甜适中的苹果,胤禩才道,“左右都是汗阿玛的旨意,又能如何?”虽说是长辈,可论亲疏程度,哪里比得上同在今年病逝的叔王,更别提是伯王了。
“也是。”琬宁抽出丝帕擦了擦手,“再有,今儿福晋身边的林嬷嬷来禀,说福晋的病情一直不见好转。爷看,是不是要给再换一位太医过来诊脉?”
胤禩皱着眉拨弄拇指上的玉扳指,半晌后才道:“不必了,爷去看看她。”
琬宁愣了一下:“……也好,安悫郡王的病逝想必给福晋带来了不少的打击。”
胤禩拍了拍琬宁的手背,带着陈喜先到郭络罗氏那儿去。
郭络罗氏还是老样子,原本明艳动人的脸蛋如今只剩下青白的气色,两颊凹陷得吓人,眼底下的乌青厚重,涂了再多的脂粉都掩盖不住。她瘦了许多,暴露在外的手腕如同枯树的树枝一样。也许是服了药,她沉沉睡着,可即便是睡梦中也不得安生,眉头紧皱的样子着实让人可怜。
胤禩站在床前三步远,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并没有要叫醒郭络罗氏的意思。没有人知道,安悫郡王在病中的时候曾经求过他,让他善待郭络罗氏,不求他宠爱她,只求给她一个安稳的后半生,可他做不到。郭络罗氏为什么会病重,是因为他汗阿玛留不得她了,安悫郡王一死,下一个便轮到郭络罗氏。
马佳氏如今恨不得随了安悫郡王去了,华圯为了照顾自己额娘分丨身乏术,更何况他跟郭络罗氏素来没什么情分,这世上能保住郭络罗氏的人已经不复存在。
“爷,您看要不要叫醒福晋?”林嬷嬷上前小声问道。
“不必了,就让她这样睡着吧,你先出去。”胤禩闭了闭眼,最终还是如此说道。
“是。”林嬷嬷搬了张椅子过来让胤禩坐着,才退了出去。
大约坐了半个时辰,郭络罗氏便醒了过来。她的双目无神地扫过屋内各处,见到胤禩在此才重新焕发出神采,连忙起身,摇摇晃晃地给胤禩行了一礼。她许久没见过自己的丈夫了,胤禩来看她,是不是说明他原谅自己了?!
“你身子不好,坐吧。”胤禩抬眸看了郭络罗氏一眼,到底还是有些心软。
“妾身谢过爷。”郭络罗氏双眸含泪,“妾身方才还在做梦,梦见爷来看妾身,原来这不是梦!妾身自知有错,妾身已经反省自身了,爷……”她真的错了,她不该这样冲动去算计四贝勒府,如今害得自己失宠被禁足,不得自由。
胤禩没有接话,他只是淡淡点了点头,道:“林嬷嬷来说过,你身子不好。我打算让太医给你重新诊脉开药,这段时间你都好好静养调理身子吧。”
郭络罗氏的心瞬间冷了一半。她动了动嘴唇,啜泣道:“妾身自知有错,可如今那克出病逝,额克出又病了,妾身想亲自到安郡王府上柱香,也算是感谢那克出这么多年的照料。”想到玛尔浑临去之前还有这样那样的叮嘱,郭络罗氏更是心头一酸。
“你身子不好不宜出门,此事不要再提了。”胤禩沉默片刻后还是狠心拒绝道,“我已经吩咐人去煎药,你喝了之后好生歇息吧。”说罢便要离开。
郭络罗氏猛地起身想要去拦,可病弱的身体怎么可能拦得住,等稳住了身子之后她抬眸一看,屋内已经没有了胤禩的身影。跌落在床榻上,半晌后她才痴痴地笑了出来,笑声里慢慢带上呜咽。
一步错步步错,怪得了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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