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你甚至没来得及说圣诞快乐
距离他开始找人已经过了三天,可是各方面都没有消息。
不,与其说没有消息,不如说没人注意。
按照他的设想,这些网络确实涵盖了这个城市的角落,无论是水、电、光、热,只要他愿意,随时可以摧毁其中某一项,但问题也出在这里。
这个网络适合用来毁灭,而不适合用来找人。
他本身所设计的每个环节都是依靠巨大的信息链连接起来,其中一个环节的启动,要么是威逼,要么是利诱,类似蝴蝶效应和多米诺骨牌,这样的设计能带来的影响和摧毁是巨大的。
但是一旦涉及到类似找人这样的事情……
他们不适合做这种事,首先处于每个环节上的人就不屑去这样做,其次,这个设计从一开始就没把这种“功能”计算进去。
哪怕是查监控,也只能查到有监控的地方,而苏苏所行走的区域大多是安全地带,根本不需要监控这种东西。
于是苏苏就这样消失了,从他自以为很严密的网络和自以为很安全的屏障中消失了。
莫里亚蒂待在他在校外的房子里,即使这里冰冷又黑暗,他也不想回到郊外的小别墅,尽管那儿有暖气、有光……但是没有苏苏。
苏苏像是那个小别墅里最核心的一环,一旦她不在了,其余环节也只有瘫痪的份儿。
——他不知道从哪里下手,现在甚至感到有些茫然。
莫里亚蒂教授一步步设计着那些奇妙的蓝图,诚然,他们作为攻击的武器是无可挑剔的,但是作为保护的屏障却远远不够,之所以在设计时没有把这点考虑进去,是因为他认为自己不需要保护。
危险的地方也好,他乐于处在那儿。
可是他发现自己有想要保护的人、想要保护的事情的时候,却猛然发现,自己根本不会。
——这大概是他的缺陷。
……
现在该怎么办呢?
教授想着,苏苏不见了,他找不到她,完全接收不到她任何信息,她现在是安全还是危险?她现在是哭泣还是微笑?她现在是死是活?
这些答案都是未知。
其实如果实际一点想,苏苏从未得罪过任何人,哪怕是她身边最可怕的人物,也不过是莫里亚蒂和莱克特,而她一直和这二人打交道,也从未出过事情,所以,她安全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理智上是这样解释的,可是感情上却总过不去。
这又引起了别的问题,比如说——感情?为什么对苏苏会在感情上过不去?
这些问题他都不想回答,越靠近这问题的答案,他觉得自己越有失控的趋势,所以现在最好的办法应该是放弃思考有关苏未晚的任何事情,只有这样他才能继续保持自己的……理智。
那么没有苏苏之前他在做什么?
……
…………
这个问题的答案,好像更难发觉,因为那就像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了,苏苏没出现之前……莫里亚蒂教授不得不承认,在她没出现之前,他一直在等待着有这么一个人出现。
可是好不容易她出现了,现在却又被他弄丢了……
“……圣诞节前夕的这场惨剧实在让社会大众忧心忡忡……”
新闻播报的声音缓缓流淌,他窝在沙发上,盯着屏幕却在发呆。
“……持枪者不仅伤害了人质,甚至对警察也一阵扫射……”
“……本次因公殉职的警察让我们为之哀悼……”
屏幕上闪过一些名字和照片,莫里亚蒂突然在其中捕捉到了一个人物——塞巴斯蒂安·莫兰。
刚刚记者说……因公殉职?
……
莫里亚蒂觉得之前在小别墅度过的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像是他某次做梦想象出来的一样,现在谁都不在了。
等等——
苏苏消失在什么地方?
做完家教回来的路上,那儿有一个破旧小公园,平时都是小区住户喜欢在那里健身散步遛狗。他最后搜集到的苏苏出现的地方就在这里。
从这儿结束,监控就不见了。
如果按照苏苏平时回来的路线,还会经过一条羊肠小道,然后是一条荒废的公路,最后到达公交车站,上了公交车之后才可以继续在监控中看见她。
她所消失的地方是没有监控的地方——
莫里亚蒂觉得自己的思维有些被禁锢了。
他站起身来往电脑旁走去,在他录入的资料里应该会有这样的记录……
——为什么那些地方没有监控?
因为那儿是最安全的地方,根本不需要有监控,那儿靠近这座城市西郊的戒毒所,里面守卫森严不可能有人出来,平时也不会有人从那里过去,即使是市井混混和犯罪分子也不会往那里去,一旦在那里发生什么事情,警察可以直接动手,甚至射击。
戒毒所周围一定有监控,但那条荒废的公路是通往戒毒所的。
因为安全,因为没必要,所以才不需要监控。
那么,有谁是可以在安全、没必要的地方光明正大地带走一个外国人呢?
——执法人员,警察啊。
莫兰如果知道自己的死讯可以启发到莫里亚蒂想到这一点,想必心情一定很复杂。
事实上莫里亚蒂的思考方向没有错,带走苏苏的也确实是警察,只是究竟为何,就是另一码事情了,当下,莫里亚蒂教授还在挂念着爱徒,方才脑中梳理出的“只要不去想她就不会产生无法控制的奇怪的情绪”这一结论也被抛在脑后。
尤其在他查到当地警察局出警信息时,看到有两个人确实在那天往那个方向去过,他就更坚信这一点了。
知道苏苏在那里,他就放心了许多,立刻准备计划把她带出来,连带着心情也好了起来——果然关键时刻还是得靠自己的脑子解决事情。
时间就这样又过了两三天,莫里亚蒂教授的好心情却一点点跌入谷底。
他所得到的所有消息都告诉他——不,警察局拘留的人里没有这个女孩儿。不,当地的拘留所里,也没有这个女孩儿。
所有信息都在推翻他的结论——教授,没有这个女孩儿。
连带着他自己也有些恍惚——到底有没有这个女孩儿?如果有,为什么可以消失的那么彻底?
苏苏有没有留给他什么东西?有没有留下什么可以证明她曾经存在过?
有吗?
……没有。
尽管这一年在这座城市里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并且大多都是不愉快的,无论是s学院的几起案件,还是后来所谓市中心的劫持案带来的伤亡,都是接近年底的时候发生的事情。
圣诞节即将来临,雪花也洋洋洒洒地落下,一层层地铺满地面,似乎想掩盖掉那些不好的存在,似乎想漂白人们的记忆。
莫里亚蒂教授窝在一个酒吧里,外面的街道张灯结彩的热闹,酒吧里也人声鼎沸,圣诞节前的最后一场狂欢,毕竟到了圣诞节那天,大家都需要休息了。
他看着川流不息的人群和笑靥如花的年轻人们,觉得可以从他们任何人的眼中看到苏未晚的身影,说起来,苏苏和他们也没有什么区别,混在人群中是属于绝对找不到的那一类。
难道这是把她弄丢的理由?
不。
苏未晚真的存在过?
还是说他来晚了一步,错失了拯救她的最后的机会?
在这样下去,他都要忘记苏苏到底长什么样了。
不过幸好手机里还有一张照片——说来也可笑,尽管这张照片把她狠狠气了一把,但他只有苏苏的这张照片了,而且还是莱克特医生发给他的。
所以苏苏是存在过的,对吧……
突然肩膀被人拍了一下,莫里亚蒂把手机翻个身屏幕朝下放在桌上,往旁边一看,是几个小混混。
“嘿,哥们儿,”为首的家伙把前面一撮头发染成了蓝紫色,推了推莫里亚蒂,“我在旁边看了半天了,你手机里的这个妞不错,有没有机会认识一下?”
莫里亚蒂教授扭过头,语调有些低沉:“滚远点。”
“谱摆的挺大……”小混混估计是喝醉了,不知死活地想上手拿他的手机,却没注意到酒吧里所有人在他过去和莫里亚蒂教授搭话的时候,就全部安静下来盯着他们了。
莫里亚蒂把手机拿过来放到一边,转头看他,微笑着如同一个和善的老师:“最后一次机会,我说,滚远点。”
他身后几个小混混发觉出来不对劲了,开始拉扯他的衣服,可惜为首的家伙明显醉的不轻,脑子都不太灵光,当下挣开同伴的阻拦,竟然想上手揍他。
莫里亚蒂还没有动,那个小混混的手就被一个碎了的酒瓶正好插在上面。
肯定很疼。
“对不起,教授,”旁边有人过来道歉,“我们不知道今天的聚会还有别人混进来,毕竟——毕竟大家来自各行各业,又是第一次见面……”
“没事。”莫里亚蒂教授看了眼正在嚎叫的小混混,以及他那几个诚惶诚恐的跟班,摆摆手,“打死了丢出去。”
“好的。”
“不,等等——”莫里亚蒂又叫住他,顿了顿,然后说,“别打死,打残了丢警察局门口,在他们脸上刻几个字。”
“啊?”明显是酒吧管事的人瞬间愣住了,“刻、刻字?”
“嗯。”莫里亚蒂教授轻声说,“就刻——‘为了莫兰警官’。”
那人很想再问一句“莫兰警官是谁?”,但显然现在并不是个好时候。
对于他们而言,莫里亚蒂这个名字是几个月前石破天惊地出现的家伙,他不像是一个团队,因为相较于团队,明显莫里亚蒂行事的风格没那么周全,更像是随意而行,但更不像是一个人,因为不可能有哪个人可以把几乎所有人的信息全部都掌握在手里。
其中包括他们最在乎的东西——或者是最爱的女友,或者是儿子所在的学校,或者是母亲的姓名,或者是贪污受贿的证据,或者是专门用来中饱私囊的银行账号……
城市的黑暗面太多,可被称为莫里亚蒂的家伙几乎将其全部掌握。
囊括一切的信息网是他出类拔萃的最大资本。
于是就有了这样一帮人……
——认为莫里亚蒂强大无比、值得追随的一帮人。
但是莫兰警官是谁?还有,莫里亚蒂前段时间让他们全力寻找的那个女孩儿是谁?
他们摸不着头脑,警察局里的其他人同样摸不着头脑。
“这已经是第十二个了,”一个女警闲聊着,“脸上刻着‘为了莫兰警官’的坏蛋被丢在警察局门口,监控什么的也完全拍不到东西,完全不知道是谁干的。”
“重点难道不是莫兰警官是谁吗?”旁边另一个女警插了一句话,“听说那边信息录入的数据库里完全没有姓莫兰的警官。”
“随便吧,或许是一个精神象征之类的?”女警耸耸肩,“不过再这样下去,我们可就没事干了,而且那天有一个自称‘不过是公交车上偷窃未遂’的家伙,脸上也被刻上了字送过来了。”
“这对坏蛋的要求可真广……”另一个女警喃喃道,“根本不在乎到底是杀人犯还是偷窃未遂的小混混,似乎只要做了错事就得送进警察局。”
“照这样下去还得了,大家都会犯错的,人人皆有罪咯?”女警疲惫地揉揉脑袋,“我已经感觉到疲惫了。”
另一个女警打气地拍拍她的肩膀:“别灰心,总会消停的。而且……我总觉得有些奇怪。”
“怎么?”
“这些把人送来的家伙好像根本不是为了惩治坏蛋……”另一个女警若有所思地说,“好像就是为了这个行为本身——我的意思是,他们只关注送人进来,不会关注这个人究竟值不值得送进来,更像是有其他的目的,比如说……”
她看了看审讯室方向:“比如说就是为了让我们注意一下‘莫兰警官’到底是谁。”
——你真相了。
警察既然已经注意到这回事,显然媒体也不甘落后,当下把所谓“莫兰警官”解释个透彻,有人说是一个警官的化名,有人说干这些事情的人就是莫兰警官,可真正的原因到底是什么,恐怕也只有莫里亚蒂教授知道了。
圣诞节前后的风波不定,让人心情很复杂,这个圣诞节真是最让人疲惫的圣诞节,甚至还有一些家庭已经拒绝观看新闻,尽管拒绝看新闻也没什么用,事情该发生的还是发生着。
谁都不知道莫里亚蒂教授在一步步运作着什么,他到底有什么打算,毕竟这种事情实在丝毫意义都没有,但是莫里亚蒂他老人家最不在乎的就是意义。
话是这么说,但计划还是有的。
只是在计划中突然出现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意外——塞巴斯蒂安·莫兰没有死,还去偷盗了。
莫里亚蒂再次见到这个热心的警官时,他浑身褴褛,跛了一条腿,小心翼翼地窝在一个角落里,生怕有人近他半步。
“教授,那个人说他叫塞巴斯蒂安·莫兰……”来回他话的是一个漂亮的女性,说着说着就感慨起来,“原来教授是打算找他?怪不得在满城打击犯罪……可是这样的人居然是警察?”
“他说他叫塞巴斯蒂安·莫兰?”莫里亚蒂确认道,“确定没错?”
“是的,”那个漂亮的女性点点头,说,“他现在就在b街区的三号仓库那里,您要过去看看吗?”
莫里亚蒂说:“也行……”反正窝在这儿也没事干,不如去见一见他,看看那个热心的警官到底经历了什么。
“好的,哦对了——”漂亮的女性随手放了一瓶红酒在他的桌子上,眨了眨眼睛,“圣诞节快乐,教授。”
圣诞节。
“圣诞节快乐,莫兰。”莫里亚蒂看着角落里窝着的人,语气不再冷淡,略略带了一些温和,像是曾经和苏苏生活在一起时的那样。
莫兰抬起头,瞪着眼睛看向西装革履的家伙,犹豫地说:“教授?”
“嗯,”他坐下,“别说什么温情的重逢感慨了,我就是来和你打个招呼。”
“教授……苏小姐呢?”莫兰从角落里起身,朝他们走过来,一步一跛,呜咽着说,“我去小别墅找你们了……可那里什么都没有……我甚至以为你们根本不存在——”
好巧,他也是。
提到小别墅,莫里亚蒂觉得自己心中的某些感情又开始蠢蠢欲动,转过身对别人说:“圣诞节……还有什么店是营业的吗?最好是餐馆之类的。”
“大家都去过圣诞了,”还是那个颇为漂亮的女性,她眨了眨眼睛,脑子里还在琢磨着“苏小姐”究竟是何许人也,“不过一些外国餐馆还开着。”
“中餐馆?”
“好的,我这就去准备。”
莫兰看着他,有些慌乱:“教授你……你是……”
“莫兰,对不起,利用了你的愧疚,”莫里亚蒂回头说,“不过,我没有死,我是詹姆斯莫里亚蒂。”
……
很多时候,缘分是最出人意料的东西,莫兰警官阴差阳错的推理,把莫里亚蒂和几起案件扯上了关系,而莫里亚蒂打着莫兰的名头,在这个城市里掀起了一股子打击犯罪的妖风。
之所以说是妖风,是因为这股子打击犯罪的风气有点矫枉过正的态势,无论是杀人犯还是简单的偷窃未遂都被算在内,人人自危甚至不敢和他人交流,圣诞节被渲染得冷情无比。
莫兰还是有些发懵:“教授……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是……我没有误会你?”
“嗯,案子确实有我的手笔。”莫里亚蒂解释道,“所以,既然现在你还活着,并且还有幸知道了真相,你可以选择回去,然后把莫里亚蒂这个名字揭发出来,我不拦你。”
“不。”
“我不想再回去了。”
莫兰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教授,我一直是个好人,无论别人怎样忽视我、怎样欺侮我,我一直是个好人,我告诉自己不可以去做坏事,可我在快要死的时候,选择了去偷一个老太太的东西,如果我不去这么做,我就要死了,可我现在做了,反而……”
莫里亚蒂不屑地嗤笑了一声。
“反而难过的要死了……因为我怀疑自己,”莫兰抬头,眼睛里蓄满了泪水,“我一直想当个好人,大家都说好人会有好报,起码好人会获得人们的尊重,可是我没有,我一直是被打压被忽视的那个,甚至我死——都没人记得我。”
“可笑的是,让人们注意到我的原因,竟然是一群不是好人的人,”他看着一桌子的中餐,“而真正关心我的人,却是涉世未深的小姑娘。”
他突然笑了:“教授,你后悔吗?我那天对苏苏说圣诞快乐,苏苏还说,我说得太早了……可是现在已经是圣诞节了,你却来不及和她说声圣诞快乐。”
“别提她。”莫里亚蒂冷然说道,“莫兰,我说,别提她。”
“……”莫兰痛苦地摇了摇头,“教授,苏苏知道你现在的打算吗?你手上的那些人——苏苏知道他们吗?她那么善良的人,她会支持你吗?”
“你会支持我吗?”莫里亚蒂盯着他,“你也曾是个好人,你也曾是个善良的人,莫兰,那么你会支持我么?在看过那些黑暗之后,你想不想支持我?”
——想。
这就是他的答案。
可是……
“我不知道……”莫兰颓废地垂下了手,“我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走。”
“那就跟着我走,”莫里亚蒂声音虽然低,但却有种莫名的自信和坚定,他似乎在笑,“既然叫了我一声教授,我总要好好带着,不是么?”